第12章 12
成橙暗自庆幸，幸好昨天妈妈加班不回去，否则今天一早开门，就会发现她一晚上都没回家。
医院里，成橙与常朝四目相对。
“你瞪我干嘛，他自己身体不好而已。”
常朝靠着医院的墙壁，无所谓地耸肩。
“别看我，我可没钱给他掏医药费，要垫钱你自己来。”
成橙没理常朝，打开病房门进去，沈照躺在上面，好像很累，昏睡过去。
上一次，她也是这样，看着他躺在医院。
怎么不干脆猝死他算了，省得她提心吊胆！
成橙恨恨地掐了一把沈照的胳膊，不想，他竟然真的醒过来。
一双黑漆漆的眸子下移，落在成橙掐着他的胳膊上。
“醒了？”
成橙杨着下巴站起来，双手抱臂：“我告诉你，你要是想提前猝死，就躲远点，别让我看见！”
沈照盯着她半晌，动了动胳膊：“嘶——”
“摔到胳膊了？不至于吧，刚刚医生看过了，就说是连续熬夜导致的，你——”
成橙的话顿住，她拽着沈照的胳膊盯了半天，一抬头，对上一双深邃幽暗的眼睛。
他突然一下抓紧她的胳膊，沈照很瘦，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成橙被他摁住，竟然一时间动弹不得：“成橙，我说了，你不要招我。”
成橙试探着使劲，没用。
他还是盯着她，明明脸上的表情很淡漠，却又给她一种晦暗的感觉。
他身上，笼罩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郁，扑面而来，甚至让成橙都感到窒息。
成橙干脆不挣扎了，她只是瞪着自己干净明澈的双目，有几分倨傲又带着点温情的语气说：“沈照，你为什么要通宵打游戏？”
“不关你的事。”
沈照松手，移开目光。
成橙定了定心神。
好歹，她也是个成年人，还能对付不了一个叛逆期的小屁孩！
“沈照，你是替人代打游戏赚钱的，是不是？”
沈照没吭声，成橙从书包里翻出来期中考试的排名表。
“看见没，我在这里，而你，沈照，你在这里！”
成橙手指下滑，停在末端。
“就算再缺钱，你家里也有叔叔在，你为什么非得——”
“成橙！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他低吼了一声，变身期的声线，带着几分嘶哑，似乎被“叔叔”这两个字刺激到。
“好，沈照，你记住，这是你自己说出来的！”
成橙也生气了。
她上赶着，人家也不领情，没意思！
他死了又怎么了！关她屁事！
成橙发狠地想着，她有时候会忘了，自己是一个成年人。而成年人，是会冷漠和自私的。
她转身要走，忽然，小腹处涌过一丝暖流。
成橙没在意，又往前走了一步，那种感觉明显起来，且异常熟悉。
她身后的沈照甚至都忍不住出声叫她：“你——”
成橙低头一看，血已经将校服染红了一大片。
“”
沈照直接掀被从病床上三两步下来，一把将她抱回去。
“你等着，我去叫医生。”
什么东西？
成橙尴尬地想原地找条缝把自己塞进去。
沈照匆匆忙忙往外走，手背却被人一下子抓紧。
他一回头，成橙嘟嘟囔囔地说：“不用叫医生，我是那个生理期。”
“什么？”
沈照眼底一片茫然。
成橙的声音有些小，他根本没听清，薄薄的眼尾尖上挑，剑眉微锁，像遇到了很困难的数学题一样。
成橙翻个白眼，提气：“我说，我生理期！”
她这一嗓子吼得太大声，隔壁床的病人都看过来，沈照愣了一下，终于，他松开成橙的手，问：“我需要做什么？”
成橙被人盯着也尴尬起来，小声说：“卫生棉。”
“知道了。”
沈照快步往病房门外走，他个子已经很高，但是身形依旧很瘦很单薄，背影略带着点狼狈的意味。
明明下腹几寸的地方还有点抽痛，成橙却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出去没多久，提着个袋子就回来了。
成橙接过沈照手里的袋子一打开，里面塞了大概十几包。
她瞪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你买这么多干嘛？”
沈照沉默半晌：“店员推销了一大堆，我不知道买什么。”
“哦。”
成橙提着袋子往卫生间走，却突然被他叫住。
“成橙，你——”
成橙转身，沈照站在原地，似乎斟酌着要开口说什么，又半天不出声。
“干嘛！”
成橙有些烦躁，她急着上卫生间，沈照又半天不说话。
他淡漠的目光落在成橙手里的卫生棉上，耳尖似乎挂上一点红：“那个，你会用？”
？？？
成橙被气笑了：“我不会用，难道你会？”
沈照犹豫着，又说：“我刚刚，问了一下店员，你从两边拆开——”
“噗——”
成橙眼见着沈照的脸色由寒凉的冷白色转为绯红，身体颤抖着笑出声。
“沈照，我会用，会用！”
成橙坐在医院卫生间的马桶上，对着十几种不同牌子的卫生巾，笑得停不下来。
有时候，小屁孩还是挺懂事的。
她想。
成橙的校服裤子被血染红，可惜在医院也找不到能换的裤子。
最后，沈照沉默着将自己的校服外套脱下来，替她系在腰间，遮住屁股上的一大滩血迹。
医院门口，成橙站着不动，沈照也跟她僵持着，常朝早不见人影。
“你自己走。”
成橙想起他开学以来这段时日的死样子，气得不轻，怎么都得报复回来。
她双手捂着肚子，一皱眉：“好痛。”
沈照抿了抿唇，橙黄色的出租车从面前掠过去。
成橙一下子就看懂他要干嘛，她赶紧一把拉住沈照的胳膊：“嘶——沈照，好痛啊！我刚刚在医院给你垫钱，这个月的零花钱都没了，能省则省，还是不要打车了。”
沈照伸出去的手定住了，成橙低着头也能想到他现在指定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要背还是抱？”
“背！”
成橙毫不思索地应答。
她只是想小小报复一下叛逆期的小屁孩罢了，倒也没有脸皮厚到叫人把自己抱回去的程度。
入了冬，天气有些冷，成橙趴在沈照的背上，偷偷对比。
嗯，比起小学三年级，他现在高了很多。
可惜还是很瘦，咯得慌。
不过，谁让她乐意呢？
再说，她可是准备救他小命的恩人，让他背一下还还恩情，有什么不对吗？
完全没有！
成橙心安理得地趴着，没一会笑起来。
沈照背着她颠了颠，声音还是很低沉，却又好像没有一开始那样冷了。
“你别乱动。”
“我没动！”
成橙替自己辩解。
沈照不说话了，没一会，成橙又察觉到他背着自己七歪八扭的。
“沈照！你好好走啊！”
成橙赶紧一把搂住他的脖子。
沈照却说：“痒。”
成橙这才反应上来，她趴在他脖子上，一笑，气息顺着沈照的衣领灌进去。
报复心一起好像就收不住，她对着沈照的脖子又吹了一口气。
成橙趴在沈照背上，能明显感觉到他消瘦的肩线突然紧绷。
“成橙，我说过了，你别招我。”
切！
小屁孩装什么装！
成橙收了动作，才发现沈照从脖子向耳尖，晕开一片薄红。
好家伙！
这下成橙不敢再使坏了。
她默不作声了，沈照又好像有些不习惯。
“沈照，你能不能别抽烟，很难闻，我都闻不到你身上那股薄荷味了。”
成橙忽然换了个话题。
沈照脚步顿了一下，背着他慢慢往前走，很久都不吭声。
就在成橙以为他还准备沉默下去时，沈照忽然嗯了一声。
“真的？你不许骗我！”
成橙有些惊喜，看来他还有救。
他们一直走到成橙家门口，沈照才把人放下来。
成橙见他转身就要走，赶忙抓住他的手腕。
“沈照！”
“怎么？”
他回头，高大的身影背对着太阳，在她身上落下一小片阴影。
“你回学校吗？”
“不回。”
她就知道！
“你难道真想凭代打游戏赚钱过一辈子吗？！”
“沈照，我知道你家里情况不好。但是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对你来说，只有努力学习这一条路，才是正道，才能真正让你摆脱眼前的一切。无论是你想要的尊重，又或者是理想。”
成橙见过他写那些公式的时候，眼底闪闪发光的样子。
她知道，那是沈照的理想。
可他现在每天都在干什么？
沈照沉默着抬头，迎着成橙质问的语气，他藏在裤兜中的食指和中指微微摩挲两下：“我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个屁！”
“成橙。”
沈照忽然叫了一声她的名字，成橙征楞。
他说：“太慢了。对于一些人来说，这世上，金钱、梦想，甚至自尊，都不是最迫切的东西。你站在更远处，或许能看见我看不到的世界，觉得我的一切行为是如此可笑而幼稚。可是，成橙，我不是你。我是沈照，我是——”
他的话顿住了。
不知为何，成橙觉得，她好像知道沈照未说出口的话是什么。
“从前，我可以为了自己可笑的自尊、梦想，挺直脊梁。但是现在，我有更迫切的事情要做。成橙，答应你的赌约，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尽全力去实现，但绝不是现在。”
“你把校服，还给我吧。”
成橙家门口的小区是个斜坡，沈照站在坡下，比她要矮一些，可是他对成橙说这些话的时候，却显得十分有压迫力，又干净利落。
她拽紧了腰间的校服，却怎么也不想还给他。
成橙没来由地觉得心慌。
就好像，一旦她把这个校服还给他，沈照，就会消失在她的生活里，真正成为她印象里，一个平常普通的同学。
“我不！”
成橙拽着他的校服往后退开几步。
“沈照，你想做什么，尽管去做。我不会阻拦你了，但是，这个校服要留在我这里。我希望，不管你做什么，都要记得，走回来，走到这条正确的道路上来，我就站在这条路上，等着你。”
小区门口，人来人往。
成橙什么也听不见，她眼前，只有一个14岁的消瘦少年。
他的肤色很白，眼睛是深邃漆黑的暗色，眼底的锋芒似乎从未消散，只是被掩藏起来。
这一次，她看得足够清晰。
僵持中，她终于听见沈照应了一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