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
那天之后，成橙依然在学校里很少见到沈照。
唯一不同的是，他的成绩，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攀升，当然，除了英语。
“沈照！艹你个傻逼，你说不去就不去了！”
课间，不怎么出现在班里的沈照与常朝竟然同时从教室前门进来，常朝嘴里骂骂咧咧。
“我都已经应下来了，你说不去就不去！”
常朝一挥拳头，氛围顿时紧张起来，成橙目睹着两人打成一团。
“常朝！你干什么！”
成橙蹬一下站起来，往教室门口跑。
“起开！小心老子连你一块打！”
“你打我一下试试？你再打沈照一下试试？！”
常朝的个子比成橙要高很多，她却分毫不示弱。
沈照捏着常朝的手腕，趁他一分神，手上使劲，常朝被甩出去很远，脊背撞上过道的栏杆。
他狼狈地擦了一下嘴角，发狠的目光瞪着被沈照挡住的成橙，忽然笑了。
“我说你怎么突然转性，是为了她吧！”
说着，常朝看向成橙的目光更加不善。
沈照身形微动，成橙被他彻底挡在后面，班里的学生都趴在窗台上围观，就连其他班的学生都出来了。
“这是我的事，跟她无关。常朝，收起你不该有的心思！”
常朝眼底的讽刺更深。
“沈照，你就是个蠢货！”
他凑上来，一把拽住沈照的衣领：“你知道她家里是干什么的不？你可真敢想啊，嗯？沈照！”
说罢，他松手，指了指成橙。
“她，跟咱们本来就不是一路人！你脑子就是被驴踢了！”
常朝一撒手，沈照被他推得脊背顶在门框上。
终于，这边的斗殴引来了德育处主任。
“都围在这里干什么？回去！”
胖胖的主任一发话，其他学生都鸟兽散，只剩下沈照与常朝还在对峙。
“你们俩，跟我去办公室！”
他俩一走，班里的同学七嘴八舌，讨论起来。
成橙坐回原位，心里却七上八下，担心沈照因此直接被开除。
过道旁边的女生有些好奇，笔尖敲了敲成橙的桌子：“诶，成橙，你跟沈照什么情况啊？”
“没什么。”
成橙没心思应付这些。
“可是常朝刚刚明明说沈照对你——”
“我跟沈照只是朋友啊，以前小学就认识。”
成橙作为八卦正主，极力辟谣，然而那些女同学却越见她这样越起哄。
好在班主任没过多久也匆匆赶来，她才暂时脱困。
这一天，成橙都过得很恍惚。
也不知是被那些同学点着了某根神经，一直以来与沈照清晰明确的关系线，突然就开始乱起来，变得模糊。
成橙用力摇了摇头。
想什么呢？沈照现在就是个初中的小孩子，她再怎么也是个成年人！
说是这么说着，可心里总感觉怪怪的。
放学时，校园里的大喇叭上放着一首不知名的老歌，学生如潮水一般哗啦啦的往外涌，北方冬季的天黑得很早，这会已经不见太阳，天色暗下来，校门口的路灯亮着。
成橙搓着手等了很久，沈照终于出现。
“沈照！”
她努力地挥手，不远处，沈照一身蓝色的冲锋衣和黑色裤子，在满是校服的学生堆里，很惹眼。他也看见了抱着校服的成橙，面部冷硬的线条似乎柔和了很多。
人生是一条单向箭头的线，大多数时候，人总是被时间推着往前，站在某一个截点上，茫然而无措。
然而成橙看着渐行渐近的沈照，忽然如此庆幸，她可以重生而来，从记忆里早已模糊的背影中找到这样一个人。
从前，沈照这个名字，在成橙的印象中，就只是一个名字。
但现在，不是了。或者说，很早以前就不是了。
“你校服。”
成橙递过去，沈照没收，手揣在校服裤兜里，微微俯身挑眉。
“放心，我都洗干净了，还杀毒了！”
她记得的，沈照这货有洁癖。
沈照似乎有些讶异成橙还记得自己的习惯，他伸手接过校服，一股薰衣草的味道扑面而来。
冬天的风很凛冽，迎面吹来，寒冷中，成橙嗅到沈照身上那股原本清凉的薄荷味。
她弯着唇笑了。
“沈照，我们还是朋友吗？”
成橙低着头问他，脚有一搭没一搭踢着校门口的台阶，里面是一大片的绿色草丛，这会看起来却蜡黄蜡黄的，没有什么活力。
沈照弯着腰凑近她：“为什么这么问？”
风更大，成橙的鼻尖被冻得通红，耳尖好像也有些红，不知道是不是被冻的。
“你不说就算了。”
成橙背着书包要走，被沈照一把揪住。
“干嘛？”
成橙回头，昏黄的灯影下，沈照的五官并不清晰，线条却很流畅，莫名地，有些痞气，吸引着她的目光。
“成橙，这个答案，对你来说，重要吗？”
成橙咬了咬唇，忽然感觉自己的心跳的飞快，沈照薄薄的眼尾如锋刃一般，令她无所遁形。
“你呢？沈照，我觉得这个问题重不重要这件事，对你来说，重要吗？”
沉默中，成橙脚下一滑，本来是踢向台阶的脚后撤，整个人就要向草坪里面栽进去。
完了！
她闭着眼，忽然脊背被人撑住，一股力道迫使着她向前，对上沈照戏谑的目光。
成橙忽然有些后悔。
她明明知道，沈照这个人，很会装。
大多数时候，她都会忘记，当初他就是劣心一起，她才会被骗到北滩那个荒凉的书店去的。
“我走了！”
成橙脚步飞快，走出去一截，沈照忽然在她身后朗声道：“成橙！”
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嘴角也挂上笑意。
回头时，少年臂弯里挂着她洗干净的校服，对她说：“这个问题，我现在没办法回答你，以后，会有答案的。”
成橙一顿，随后转头干脆抱紧书包，哼哧哼哧跑走了。
常朝和沈照闹掰，成橙在班主任的调解下，换到最后一排，和沈照坐同桌。
只是，他依旧很少出现在学校。
偶尔来的时候，眼底就挂着一片青黑色。
成橙不知道他到底在做什么，各科老师对沈照和常朝的意见都很大。
不同的是，常朝成绩一落千丈，而沈照，除了次次满分的数学，其他成绩，也渐渐追上来。
初一暑假快到了，成橙一回家，就发现蔡芬在收拾行李箱。
“妈，你要出差啊？”
蔡芬从衣柜里回头：“我去看看你爸爸。”
成橙有些愧疚。
就因为她执意要留在县里读书，妈妈才在这边照顾她，和爸爸分居两地。
“妈，要不你搬去市里吧，我在县里和姥姥姥爷一起住也挺好的。”
成橙虽然心有不舍，但终究还是做出抉择。
蔡芬揉了揉她的脸：“没事，你初中也就读三年。等高中了，咱们就去市里。”
成橙心一沉，她不知道沈照愿不愿意去市里读高中。
“好啦！你快去写作业，妈妈整理一下东西，过几天从市里回来给你带礼物！”
成橙被蔡芬推着进卧室。
“哦，对了，还有你喜欢的——呃，就是你那个同学沈照，现在快放暑假了，到时候你可以请他来家里吃顿饭，顺便妈妈也可以跟他商量一下，给你补补数学课。之前见那孩子家里情况不好，刚好一举两得。”
蔡芬在外面边收拾边说话，成橙盯着桌子上的绿植，想起沈照对她说的话，忍不住就笑起来。
当下，这一刻，人生，真的很满足、很幸福。
第二天，蔡芬起得比她还早，特意在厨房做了早餐，成橙被薅起来，迷迷糊糊吃了一顿饭。
“好啦，妈妈走啦，这几天你自己在家照顾好自己，锁好门窗，今天下午姥爷会过来陪你！”
“知道啦！你开车注意安全！”
雷克萨斯开出小区，成橙才一蹦一跳回去，背着书包往学校走。
快到暑假，班里也很躁动，大家都在期待假期。
成橙看了看身边空空的座位，也不知道沈照去干嘛了。
一直到下午，班主任进来宣告放暑假的事宜，欢呼声四起，成橙想起妈妈说要请沈照来家里，也忍不住跟着笑。
忽然，教室门口出现一个人影。
成橙站起来：“姥爷！”
她快步跑出去：“姥爷，你怎么来了，我妈说今天放学了叫你过来的。”
成橙话说得快，根本没发现姥爷的神色很不对劲。
“姥爷，怎么了？”
成橙终于发现不妥。
“成橙，你去收拾一下东西，赶紧跟姥爷走。”
“怎么了？”
她皱眉，心底生起一股不安的感觉。
成橙记不得自己是怎样手忙脚乱从教室里胡乱捡了几本书塞进去，又是怎样跟着姥爷坐车连夜感到市医院的了。
她只知道，妈妈出车祸了，很严重的车祸。
icu的灯亮着，父亲好似也憔悴了很多，成橙大哭着跑过去，成厉原本还撑得住，一看见成橙过来，也没忍住落了泪。
“爸，妈妈怎么了？！”
成橙的记忆里，原本是没有这回事的。
妈妈一直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就这样了？
成厉压抑着嗓音，很久才找回一点理智：“成橙，你妈妈在来市里的高速路上车侧翻了。”
蔡芬出车祸死了。
短短一天，上午，她还在家里叮嘱成橙，下午，她就在这座医院里湮没了生息。
“不会!我妈好好的，她明明……”
成橙伤心过度，昏死过去，成厉被吓得不轻。
再醒来，她蜷缩在病房里，不住地说：“妈，对不起，妈，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的。”
如果那个时候，她没有留在县里，妈妈就不会开车来市里，更不会出车祸。
从她做出选择的那一刻，一切都开始发生变化。
无论是沈照，还是妈妈。
这是第一次，成橙为自己的选择而感到后悔。
或许她根本就不该去干涉沈照的命运。
如果她继续下去，下一个会出事的人，是谁？
成橙没有参加期末考试，她只是回来收拾东西的。
爸爸叫她去市里读书。
所以她根本没有留意到，出现在课桌前，默默盯着她的沈照。
直到成橙神色匆匆提着书包出去，被人拦住胳膊堵在学校门口。
还是那片草地，还是那个人。
一切，都不一样了。
“你——出什么事了？”
沈照看到她红肿的眼眶，皱眉。
成橙看到沈照的脸，面前不断浮现妈妈开车离开的场景，她摇着头往后一直退，整个人直直跌入草坪上，又狼狈地爬起来。
沈照伸手去扶她的一瞬间，成橙一把拍开他的手。
她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不曾看到他顿在半空的手掌，慢慢握成拳。
“沈照，你以后都不要来找我了！”
成橙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急切地想要逃离眼前之人。
她不能，再见害死妈妈的凶手！
他和她，都是凶手！
“为什么？”
手腕被略微寒凉的手掌抓住，熟悉的薄荷香袭来，成橙的大脑宕机，咬着牙，泪却翻涌而出。
她低着头，不想被他看清楚自己现在的样子。
“我说，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沈照，你听不懂吗？还是说，你也变成死皮赖脸的人，看上我家里的钱了？”
最亲近的人，当然知道刀子下在哪里，最能要人性命！
成橙知道，她的屠刀，正正插进他的胸膛。
沈照，松手了。
成橙越过他，一直向前，向前。
似乎，再也不会回头。
等在原地的少年，身形清泠，背影消瘦。
“那天你说，有人在等着你，是她吧？”
沈照一回头，发现岑溪背着书包出现在校门口。
她盯着成橙离去的背影，呢喃了一句：“真好。”
他没说话，岑溪却能察觉到这一刻，那个在星际孤注一掷的少年身上，多了几分落寞。
她犹豫了一瞬，开口：“我爸爸是缉毒警察，三岁那年，他就死了。我连他长什么样子都记不清了，只留下一张照片。”
沈照眯眼盯着她，岑溪继续说：“他死了，什么也没留下。现在我奶奶重病缠身，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变得更恨他。”
“我分不清自己是想报复他，还是为了赚更多的钱给奶奶治病，总之，我就去了那里。”
说完，岑溪倚着校门口的路灯柱子，嘴角挂着一点难看的笑：“可是我没想到，我的买主，竟然是个毒贩。他有那么多的钱可以挥霍，而我爸呢？他什么也没留下。”
晚风拂面，夜色恍惚迷人。
“你呢？你为什么去那里？”
沈照依旧不说话，沉默、桀骜、消瘦、高挑，是岑溪对眼前这个少年全部的印象。
“你不想说就算了。”
他背着书包，涌入熙熙攘攘的人海之中。
“沈照！回到正轨去！我会记住你说过的话！”
背对着她的沈照停住脚步，侧身回头，人海中，那个少年十分惹眼。
狭窄的街道旁，是各种不知名的小摊，学生成群挤在推车前，残阳余辉映在他的一头乌发上，沈照沉默地矗立在阳光下，一种蓬勃又温暖的力量，从他的身上传来。
岑溪觉得，她此生都不会忘记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