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交易

    “林阁老不必多礼。”不过稍一打量，白仪沅便亲自上前扶起林阁老。

    “承蒙公主亲自宣诏，老臣不胜感激。”看看人家林阁老多会说话，不愧是历经三朝的元老，虽然从来没有做过首辅，但是熟谙中庸之道。在这一点上，林阁老可以说是三朝之最。

    “阁老公忠体国，能前来为阁老宣诏，也是仪沅的荣幸。”白仪沅笑容恬淡。

    “这是老臣的曾孙，于诗书上倒是颇通，鹤延，还不见过公主殿下？”林阁老抚须，脸上是高深莫测的表情。

    白仪沅心下微讶，不过面上并未显露出太多表情。林阁老的行为可以说是符合情理，拘着不让见才是反常。不过以白仪沅对林阁老的了解，这其中或许还有些别的事情。

    林鹤延也是微微有些惊讶，不过他一向听曾祖的话，历经三朝的朝中元老，总是有自己的处世之道。

    “草民林鹤延，见过公主殿下。”说着，林鹤延对白仪沅深深一礼。

    林鹤延不仅人长得十分清俊，这如玉般清雅的声音也十分出众，几乎可以和白仪沅比拟。

    因为林鹤延还没有通过科举考试，自然还没有授官，家里又没有爵位，自然只能自称草民。

    “林公子免礼，早就听闻公子博学之名，今日一闻果然如此，大学至理于公子口中尽显，想来明年春闱下场，定然能有一个好名次。”白仪沅说着夸人的话，但是林阁老明显关注的点不在这里。

    林阁老心里暗自感叹，这位公主的学识恐怕已经不输给两位皇子殿下了。本朝公主虽然也学些诗书，但是精通者不多。而林阁老让曾孙念的那一段又是大学里比较精妙的一段，五公主能听出来其中真意，已经让林阁老在心中考量许久了。

    说不得这位殿下日后还有更大的造化…，林阁老面上不显，心中早已百转千回。通过刚才的试探，让林阁老下了决心，既然两位殿下那里不好入手，不若把宝压一部分在这位公主殿下的身上，对林家只怕是有益无害。

    林阁老活了八十有余，自白仪沅出生到现在的十四年光景里，虽然对内廷的事情不甚了解，但也知道咱们这位公主殿下实际上是四年前的李嫔不，李贤妃娘娘离世之后，方才得到皇帝青睐的。若说是因为生母离世而受到皇帝看重，林阁老心中对这个说法是不以为然的。咱们这位皇帝，心思可难猜着呢。当初孝闵韩皇后过世，大公主常宁殿下，虽然一是是嫡公主的分例，但也没有受到皇帝的格外看顾。

    这也是林阁老为什么做出如此改变的原因，以前他还在内阁，就算不太管事，但是该有的体面都有。更有甚者在一些需要表决的会议上，吴懿和温亭暄都会争取他的支持，那个时候的林家日子还是好过的。

    只是如今却是大不如前了，从阁老的位子上一退，这人还没走，茶就要凉了。不过林阁老并不后悔，皇帝这次派两位殿下历练，说不得就要把立储议上日程。林家只有他一尊老佛坐镇，若是折在了这里面，林家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林阁老不愧历经三朝，眼光就是毒辣，连吴懿和温亭暄都没有反应过来的问题，林阁老在皇帝下诏之初就察觉到了。这也是林阁老在事情尘埃落定之后，便立即请辞的原因，林家经不起风波了。

    端王与晋王的储位之争，势必要折一部分大臣进去。表面上看是两位皇子之争，天家内部的自家事。而实际上，则是端王身后的寒门清流和晋王身后的世家勋贵，这两大派系之争。虽然寒门和清流之间、世家和勋贵之间也分了派系，不过大面儿上来说，寒门与清流肯定会支持温厚有节的端王，而世家和勋贵则会支持身后是江宁侯的晋王了。

    而林阁老家中小有资产，算不得寒门，说是清流也有些勉强。真正让林阁老决定在白仪沅身上下注的原因，就是白仪沅在这四年之中的发生的惊天变化，从一个不受皇帝重视的庶出女儿，变成了一个待遇直逼嫡公主的掌上明珠，就是这一份变故，让林阁老终于下了决心。

    林阁老想让曾孙以科举入仕，对于曾孙的水平，林阁老还是十分自信的。便不是状元及第，也该有榜眼之才了。不过就算中了举，这之后的授官、前程，可就要看皇帝的意思了。

    能得皇帝宠信自然好，比如吴懿的独子吴应开，就是工部左侍郎。便是没有经过科举入仕这一途径，吴家在朝堂上也算是呼风唤雨了。

    世家和勋贵经过几代皇帝的打压，已经没有搅动风雨的能力了。除了皇帝信任的几家纯臣和孤臣外，几乎所有世家与勋贵的主事人都希望晋王上位。晋王为人颇有些讲义气，如果真的上位不会再拿世家开刀，这也是为什么皇帝一旦提出立储，世家和勋贵就像闻到血腥味的豺狼一样冲锋上前，这是世家和勋贵最有希望翻身的一次机会了。只要成功，少说也有三十年喘息的时间，届时元气恢复，可就由不得皇帝拿捏了。

    这也是林阁老选择在这个时候退下来的原因，明年的科举考试之后，也许皇帝会看在自己识相隐退，念在多年的情分上，能让曾孙的仕途好走一些。

    不过如今林阁老明显发现了一条新的道路，只要能够搭上五公主的大船，至少皇帝还在的日子里，这位公主殿下是能够影响到皇帝决策的。处理了这么多年的奏折事务，林阁老敏锐地感觉到皇帝的批复之中，已经渐渐有了五公主白仪沅的影子。

    后宫不得干政是大殷的祖训，然而之前几代中未尝没有贤后辅佐的先例，更别说公主还是皇帝的女儿，这其中又是近了一层。林阁老想在白仪沅身上压宝，也就能想得通了。

    不过林阁老并没有想让林鹤延尚主的想法，且不说以这位殿下如今的眼光看不看得上林家，就是林阁老自己，也是万万没有这个想法的。林家这一代就只有曾孙林鹤延一个科举的材料，若是尚了主，那仕途就算完了。虽然尚主会给林家带来一个一品的爵位，但那和世袭罔替的实权爵位还是有差别的。

    大殷的规矩，驸马尚主之后便不得入仕，相当于政治生命已经终结。另一方面，公主的嫡长子可以获得一个一品的爵位，不过没有丹书铁券，爵位也是减一等世袭，三代而斩。所以一般不是家里实在没路走了，是不会用独子来换取家族的短暂延续的。

    既然不是想求尚主，林阁老的心思便不难猜了。所以白仪沅才会说那样的话，隐晦地点出来春闱，就是安林阁老的心。人家把自己当聪明人，自己也不能太不上道不是？

    不然方才就不是让林鹤延念大学了，而是直接弹一曲凤求凰了。毕竟以林鹤延的品貌，想要尚主也是能提上一提的。

    这也正是林阁老感慨的原因，要是这位是皇子，估计立储上就不是两方对峙，而是三足鼎立了。

    白仪沅与林阁老之间心照不宣，若林鹤延真的有大才，她不介意在皇帝面前替其周旋一番，朝中也算有了自己的影子。如果林鹤延没那个命数，白仪沅只当是没有过今日之事了。

    恰在这时，外面的下人进来对林阁老说道外面香案已经准备好，可以迎接圣旨了。

    其实宣诏这种事，除非是特别紧急的，比如出征平叛、抄家议罪，不然都是会提前通知一声，让早早准备好香案贡品，为的就是不冲撞圣意。不然便是好事，也能变成坏事。

    而白仪沅来林家没有提前通知的原因，则是因为皇帝的授意。乾元帝心思古怪，或许压根就没注意到这些前朝流传下来的“默契”。

    林阁老立刻起身，“公主殿下，请。”林阁老的精气神一下子就变了，比之从前还好上几分，压根就不像是一个要致仕的人。

    白仪沅在这种事情上自然不会坏了规矩，起身便去了堂前。林阁老也走出屋子，林松和林鹤延跟在其后。

    展开明黄色的绢帛，白仪沅对跪在面前的林家众人说道：“兹文华殿大学士、户部尚书林图南年事已高，几番请辞，朕思虑再三，以卿劳苦，特意允准。今以特进荣禄大夫致仕，赠太保。许其在京中养老，仍咨备时事。”林阁老本就是京城人士，说是回乡养老，又能回到哪儿去。

    太保与太傅、太师并称为三公，只是虛衔而没有实际权力，通常只是权臣的兼职。不过本朝尚且没有出现过三公头衔被授予在任大臣的先例，一般都是致仕后的追授，被视为恩典。

    “恭喜林太保了。”先前还是阁老，如今旨意一下，便只能称太保了。

    “老臣谢主隆恩。”林图南神色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