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命数
身份上的转变并没有让林图南有什么变化,仍旧是那副温和样貌,让人窥测不出其内心的真实想法。
白仪沅把明黄色的圣旨放到林图南手中,并亲自将其扶起:“林太保于社稷有功,父皇纵使面上不提,心里也是挂念太保的。”毕竟是历经三朝的元老重臣,而且林图南早年就曾为皇帝撰写过青词,虽然那是内阁首辅空悬的短暂时期,之后便又被各任首辅接过,但总有一份情面在。
“圣上隆恩,老臣铭记在心。”似乎是知道白仪沅为什么要说这些场面话,林图南很知机地捧了皇帝几句。
白仪沅面上神色更加和缓,轻轻拍了林图南拿着圣旨的手三下,便说道:“帝君旨意传到,本座不便继续打扰,这就回宫复命去了。”说着,白仪沅打了一个稽首,活脱脱一派道家行径。
林图南也有样学样,咱们这位皇帝虽然久不上朝,但是这“眼睛”和“耳朵”可没少长。
白仪沅凤驾回宫,林鹤延搀扶着曾祖,把圣旨恭恭敬敬地供奉到内室。
及至西苑,白仪沅正要去见皇帝,就看见一队卫士护送着一个仙风道骨的老者过来。
打头那个看起来威风凛凛的的卫士白仪沅认识,乃是皇帝乳母之子陆宪,正三品的锦衣卫指挥使。虽然名义上是正三品的指挥使,然而陆宪曾经两次救过皇帝的性命,被封为左军都督,同掌锦衣卫指挥使。最后一次救驾和白仪沅也打过交道,两人算是旧识。
而这个仙风道骨的老者白仪沅就更熟了,其乃是深受皇帝宠信的方士,于合朝内外都颇有名气的玉虚子。两人之间也是关系颇深,当初就是玉虚子向皇帝进言,言五公主能承接天意,乃是命格清贵之人,这就让本来就得皇帝看重的白仪沅更上一层,接触到更为核心的帝国机密。
因是同去见皇帝,所以白仪沅特意等了一会儿。陆宪和玉虚子也看到了白仪沅,两人加快脚步。陆宪怀中抱着一个小叶紫檀的木盒,想来这便是玉虚子进贡给皇帝这个月的丹药了。
“无量天尊,使者近来可好?”玉虚子平日里见了谁都是一副高深模样,唯独见皇帝和白仪沅时,脸上才出现和蔼的笑意,简直判若两人。
白仪沅尚未及笄,玉虚子向皇帝进言,只有等到白仪沅及笄之后,方可加封尊号,如今只是称为使者。若是白仪沅及笄之后以公主身份下嫁,则不能授予尊号,会坏了白仪沅的命格,于皇帝也是无益。这也就是为什么崇尚修道的皇帝给自己封了道号,却把女儿落下的原因。
“本宫尚可,道长好似愈发精进了。”白仪沅脸上也是笑容满面。好听话谁不会说,更何况两人还有“合作伙伴”的身份关系在里面,比之旁人更是有话可说。
“臣陆宪参见公主殿下。”陆宪怀抱木盒,这礼行地却是很标准。
“指挥使请起。”白仪沅虚扶了陆宪一把,陆宪顺势起身。
“这个月的仙药道长这么快就炼制妥当了?”白仪沅和玉虚子一边向里走,一边说着闲话。
玉虚子一抚胡须,露出一点高深莫测的笑容:“仰承帝君恩德,这一炉丹十分顺利,品相也比之前的要好上几分。”
“那本宫倒是要恭喜道长了,果然修为愈发精进了。”玉虚子自称已有九十高龄,平素归隐山林,说是应了仁寿帝君的感召,这才出山辅佐。仁寿帝君就是当初皇帝自封的道号,玉虚子一番话说得皇帝心花怒放,认为玉虚子就是上天派来引导自己的,对玉虚子恩宠有加。
两人笑着一路走到万寿宫外,早就被皇帝打发出来等着的季平迎了上来,“公主殿下与道长来了,帝君早就等着了。”季平很自然地接过陆宪手里的木盒,陆宪没进去见皇帝,只在外面磕了个头,便算是见过皇帝,这就走了。
皇帝在这一日是不见外臣的,除了白仪沅和玉虚子,也就季平有这个恩宠。
入内,二人各自打了一个稽首:“见过仁寿帝君。”
皇帝端坐于龙榻之上,听到声音之后微微抬眸:“使者和道长到了,赐座。”皇帝神神叨叨的,偏巧白仪沅和玉虚子还愿意陪着皇帝演。
季平取了两个蒲团后,便站到皇帝身旁,宛如一个护法一般。事实上季平也正是皇帝亲封的护法,比他的那一群干儿子在皇帝面前有面子多了。
“前日因是帝君恩德感动上天,这一炉丹药特别顺畅,品相也比之前的要好上不少,请帝君御览。”玉虚子说着,季平把木盒打开,只见里面的明黄色绸缎上放着大小均等的二十余枚丹药,正好是皇帝一个半月的量。
丹药大小如同东珠一般,泛着明红色的光泽,似朱砂一般鲜红。果真如玉虚子所说,品相比之前的要好上不少。
皇帝看了片刻之后,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旋即又念叨了几句什么,张口道:“赐。”
白仪沅与玉虚子又打了一个稽首:“谢仁寿帝君。”
季平取了两枚丹药出来,奉到白仪沅和玉虚子面前,皇帝也从木盒中取出一粒。三人同时将丹药送入腹中,脸上俱是泛起一阵红光,片刻后脸色复归平静。
随后三人又论道了大半个时辰,白仪沅这才出了万寿宫。和玉虚子分道扬镳之后,白仪沅转身就回了自己的居所。
白仪沅并不和皇帝一起住在西苑,她这个时候还没有受禄,自然不能算是正统修道。玉虚子又说不能折了白仪沅的天分,所以皇帝让白仪沅仍旧居住在后宫里。
等白仪沅回到宫里,留着看家的曲翘便走了上来。“殿下,半个时辰前,许淑妃请您过启祥宫一叙。”许淑妃算准了白仪沅半个时辰前会回宫,但是没有料到玉虚子今日出关,白仪沅又在皇帝那里留了大半个时辰,故而派来请白仪沅的宫女没有等到正主,只留了话。
白仪沅精神正好,便对曲翘说道:“随本宫去启祥宫见许娘娘。”其实白仪沅心里能够猜到淑妃请她过去是为了什么。
嘉善公主去年及笄、出宫开府,今年已经十六了。说是十六,但是许淑妃是按十七算的。皇家的公主就算再尊贵,也没有留到十七、八不嫁的道理。
许淑妃这是为女儿的婚事着急了。
虽说皇帝的女儿不愁嫁,但是嘉善公主及笄那年云南闹匪患,国库有些吃紧,还是许淑妃自掏腰包,才没让女儿的及笄礼过于简朴。许淑妃前面夭折过一个女儿,对嘉善公主自然是百般疼爱,即使当时的许家家主也反对大办,愣是被许淑妃摔了一套前朝的青瓷茶具给唬住了。
今年又是川陕大旱,如果再不早早定下女儿的婚事,只怕这后面还有得拖,真拖到年岁大了,哪家还愿意再娶。许淑妃不想女儿低嫁,自然要提前谋算。而现如今能够影响到皇帝决策的人,白仪沅便是许淑妃唯一的选择了。
到了启祥宫,等在宫外的宫女一见白仪沅就大声唱道:“奴婢参见公主殿下!”声音之大,差点没把白仪沅从凤驾上吓下来。这是在给宫里的人传话呢,说白仪沅到了。如今在宫里有这排场的公主,除了白仪沅不做他想。
果然,等白仪沅刚跨过宫门,就见一位宫装妇人迎了上来。
许淑妃不似沈贵妃那般明媚,也不是罗嫔那般温顺,虽然容貌说不上绝美,但是自有一股柔和的气质。这和其身后传承悠久的世家积淀有着分不开的关系,这便是世家的底蕴。
“劳娘娘久候,倒是仪沅的不是了。”白仪沅对待哪个妃嫔都是一碗水端平,并不刻意针对谁,也不刻意讨好谁。若说几年前的白仪沅默默无闻,现在上赶着讨好白仪沅的人可以从万寿宫排到正德门。
“哪里的话,仪沅能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这话从许淑妃嘴里说出来,人听着就是多了一分真诚,少了一分刻意。真不愧是世家教养出来的女儿,行事举止都自由体统。
这一点上,就能看出世家和勋贵的些许差别了。世家出身的许淑妃更加含蓄内敛,而勋贵出身的沈贵妃手段也是不缺,而性格比许淑妃来说更多了几分张扬。
白仪沅感慨皇帝的后宫真是各有千秋,可惜皇帝都不睁眼看,只是一心修道,白瞎了这么多的美人儿。
许淑妃和白仪沅并排走入殿内,让心腹宫女奉茶,“许久未见公主殿下,比之从前却是大不一样,这日子过得可真快。”许淑妃眉眼含笑,这话里的意思却透着不同寻常。
“都说女大十八变,嘉善皇姐去年及笄,今年针线局做的衣裳就比往年大了一号。”白仪沅脸上也满是笑意,好似真的只是和许淑妃拉家常。
许淑妃脸色未变,眼底的神色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