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第四十一章
大福晋其实说错了一点, 严晓晓并不是不敢。
紫禁城里再是管得严密，也到底不像哪哪儿都是监控的二十一世纪，若想朝大福晋下手, 便是面上不能直晃晃的明来, 背地里也总是能寻得到机会, 可不说什么稚子无不无辜的话, 凭着大福晋的身子本身也没几年好活了，就是叫她一命换一命, 大福晋也没亏到那里去，倒不如将事儿都摊到老爷子跟前, 叫她眼睁睁看着自己汲汲营营的一切转头成了空。
严晓晓知道自己设计惠妃的这一出必是瞒不过老爷子的眼睛，与其这会儿还演戏装什么劳什子无辜，倒不如大方坦率一点, 便是见着老爷子抬眼看了过来, 严晓晓欠了欠身的退到了一边, 目光却是不退也不避。
康熙动了动嘴, 却没说什么。
弘照是胤礽的长子, 历史上的弘皙尚且都被康熙爱屋及乌的养在了身边, 更遑论他前头的兄长, 自然也是少不了多几分关注的。
前脚弘昊刚成了皇太孙，后脚弘照就没了, 饶是精明如康熙, 当下也忍不住第一个就想到了严晓晓身上, 便是回过神来回想起其入宫后的种种，觉得聪明人不至于干出这样的蠢事，心中也到底是多了几分考量，会随着惠妃来阿哥所, 也是想瞧瞧自己这个千挑万选出来的儿媳妇究竟是何用心。
让他欣慰的是，这个儿媳妇确实是个聪明人。
严晓晓能想得到的，康熙自然也想得到，甚至能想到的更多，凭着她的手腕和才智，便是在这桩事上陷入了被动，日后想要反转收拾了老大家的不过是翻手而为的事，可她却偏偏选择了将事儿都摊到了他的眼前，倒不肯定的说是她一腔赤诚不愿意做违背本心的事儿，毕竟她才入宫一年也不一定有瞒天过海掩过他眼目的那个本事，但能料到惠妃会去请他，又一步步从大福晋逼出了真相，却是值得他夸一句聪明。
康熙倒没有什么被利用了的恼怒，相反，即便严晓晓这一出儿也有为解自己困境的缘故在，可身为嫡母能为庶子这样张目已经是难能可贵了，毕竟，她又哪能十成十肯定自己一定会来呢？他来了，才有眼前的大好局势，若他不来，也不过是拼得惹人诟病出了一场气罢了。
只可惜这样聪明又有几分气性的人并不多，他另一个儿媳妇便将蠢字发挥到了极致——
大福晋作为长媳，又是严晓晓入宫之前的那几年里，宫中唯一的皇子福晋，康熙总也是比起旁人要来得多看重几分的，在他印象里，这个儿媳妇虽不说有多出彩，却也知进退懂礼数担得起长媳的名头，饶是后来在严晓晓身上栽了个跟头风评不如以往，可在东宫传出喜讯的风头之下，康熙也没太往心里去，便是直到眼下里他才发现这个儿媳妇早已不是他印象中的模样儿。
皇家最看重什么，宫中便最忌讳什么。
康熙后妃多孩子也多，若是都像大福晋这般只为了点争风吃醋的琐碎就痛下杀手，怕是他连处理前朝政务的功夫都没有了，而退一步，要只是寻常的妻妾相争那还能想得通点，可像大福晋这样为了点女人之间的鸡毛蒜皮，就直接将手伸到自家小叔子后院拿着侄儿开刀的，却是前所未闻，想到刚刚听到的话，再想到大阿哥和胤礽之间的种种，康熙看向大福晋的目光不由得慢慢的沉了下来。
“汗阿玛……”
大福晋本就心虚，这会儿迎着康熙沉沉的目光，更是只觉得像是被一双冰冷的手大力掐住了咽喉，再无方才巧舌如簧的模样儿，她倒是有心垂死挣扎，却到底不知道康熙究竟是什么时候来的，又到底听到了多少，更不敢去想自己的下场，便终是在这巨大的惊惧之下，忍不住一下瘫软在了地上。
“你很好，伊尔根觉罗家的家教也很好。”
大福晋这样的反应无疑胜过了千言万语，惠妃恨不得剁了这么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可大局上头，哪怕只朝大福晋的肚子看，她也不得不拉大福晋一把，然而还没等她出声，却见康熙的目光淡淡的扫了过来。
“都说妻贤夫祸少，也难怪老大是越大越不像样子。”
惠妃心中一咯噔，儿媳妇可以再娶孙子可以再生，显然还是儿子最重要，不由得顿时闭上了嘴咽下了喉咙里的话。
这个儿媳妇，怕是只能舍了……
康熙当然不会在大福晋即将生产的时候发作出来，何况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没得传出去叫人笑话，可身为皇帝，即便明面上不做什么，他的态度却已经足够产生决定性的作用——
大福晋当夜便被吓得见了红发动起来了。
虽说已经生过四胎，可大福晋的身子本就亏空得厉害，若是好生将养着或许还好，先是被严晓晓那一通弄得情绪骤惊骤喜，再是被老爷子逮个现行整个人如坠冰窖，正常人都不一定受得住，何况是她，便是才抬进产房没多久，接生嬷嬷就慌着跑出来请太医说是难产了。
大阿哥这一天也是够了。
他对大福晋还是有不少真感情在的，饶是在惠妃处知道了始末，知道这回怕是自己也少不得要被连累，当下也少不得雷霆大怒，可眼下里看着屋子里一盆接一盆的血被端出来，前头的四个闺女也死活不肯跟着奶娘回屋，只一个劲儿的扯着他的衣角抹泪，再想着大福晋从前与他夫妻一体的种种，却又硬不起心肠了。
“你去告诉福晋，我与她结发夫妻，便是拼得爵位不要我也不会不管她的，你叫她安心生产不要想那么多，我总有法子的。”
接生嬷嬷如获圣旨一般连忙进屋传话，可大福晋听了虽得了几分安慰，觉得自己在宫中这么些年到底也不算完全白费，然而自家人知自家事，她心里更清楚，这一关是没那么容易过了。
生孩子全凭一口气，一鼓作气生也就生下来了，而若是这口气断了，就有得折腾了。
大福晋不是不想以孩子为重，可一闭上眼眼前就止不住浮现出康熙沉沉看着自己的眼神，便是越发生得痛苦难耐了起来，而也不知道是人昏昏沉沉的出现了幻觉，还是严晓晓白天里说的话起了作用，真的是弘照有灵，大福晋只觉得自己身下一片湿漉漉的，整个人恍若是被强压进了水中。
“大伯母你为什么……”
“要怪，只能怪你投错了胎，若是到了地府，你记得要跟判官说不是我害死的你，而是她瓜尔佳氏！”
“嫡额娘与大伯母之间有仇怨，大伯母为什么要害我？大伯母不为了别的，也该为了肚子里的弟弟积福积德啊……”
大福晋眼前的画面定格在弘照被压入水中绝望的双眼上，只觉得像是被冤鬼索命一般的，肚子处突然传来了一阵钻心的疼痛。
“福晋，福晋您撑住啊！”
接生嬷嬷惊恐的看着大福晋身下止不住漫出来的血色，一边扯着喉咙招呼着人过来灌参汤，一边再顾不得其他的大力推起了大福晋的肚子，大福晋被这几乎要痛入骨髓的痛感稍稍扯回了些微意识，终于在拼尽最后的力气之前生下了一个已经憋出了青色的阿哥。
当大福晋再度醒来已经是一天后。
经历了这样一场艰难的生产之后，大福晋的身子越发的破败，浑身用不上半点力气，好一会儿才喘匀了气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小阿哥呢？我记得我生的是个阿哥，还不抱来给我看看？”
身边的大宫女面面相觑，半晌，才有那最得脸的硬着头皮道。
“小主子在肚子里憋久了身子有些弱，眼下里正听太医的养在了暖房里头，等过几日好起来了再抱来给主子瞧……”
拼了老命生下来的儿子竟然体弱！
大福晋只觉得眼前一黑，却忽略了对方欲言又止的表情背后更大的打击。
按理说，大阿哥的嫡长子，便是比不得皇太孙来得金贵，也总是得两宫看重的，可眼下里，除了规制的那些主子爷竟再也没有别的赏赐，连带着其他几宫也看着风向没有半点动静，别说跟前阵子东宫太子妃生子的景象天差地别，便是连寻常侧福晋庶福晋生子都不如了。
眼前这几个宫女都是随着大福晋进宫最忠心不过的，自然也知道昨日发生的事儿，不免有些忧心忡忡，只是这样的事儿便是瞒得了一时又哪能瞒得了一世呢？
到了洗三这天，听着院子里头没有半点动静，看着宫女们在自己的逼问之下，含糊的说着什么小主子身子不好到满月再一并办的鬼话，大福晋再蠢也明白了。
“她的儿子洗三在太和殿办，我的儿子竟是为了怕招了汗阿玛的眼，办都不办了……”
“主子您不要这样，爷这几日日日都去看小阿哥，小阿哥看着已经比刚出生的时候好多了，爷说等到满月的时候必是要热热闹闹办上一场呢，您可莫要钻牛角尖啊……”
“若是我没有犯糊涂，他又何需如此？”
大福晋一心想跟严晓晓争锋，却争来了这么个结果，虽然在事情被捅到康熙眼前之后她就有了心理准备，可真到了眼前，心中却仍是生出了极大的嫉愤，以及……说不出来的后悔。
“他与东宫争了十多年，日日都想着赶先一步生下个嫡子压过那边一头，如今有了嫡子，却不得不低着头做人，都是我连累了他……”
大福晋突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她设计了这么一场到底是为了什么？东宫仍旧是那个风光得意的东宫，而他们这儿，孩子出生就遭了罪，大阿哥也跟着倒了大霉，期翼中的美好设想，竟以这样残酷的方式一个个破碎在了她的眼前，而造成这一切的，竟是她这个妻子，她这个额娘。
康熙或许并不会直接要她的命，皇家没有被废掉的皇子福晋，或许她也还能守着这份明面上得尊荣，可只要她活着一天，大阿哥就一天在东宫跟前抬不起头，她的儿子也只会被她这个额娘拖累一日。
这种前后的巨大落差和锥心的悔痛，让大福晋本就已经越发不好的身体迅速的衰败了起来，终是还没熬到出月子人就不行了——
“人果然不能做恶，报应，都是报应啊……”
若是她没有一时意气，她还是那个风光的长媳长嫂。
大阿哥不会颜面尽失，她的儿子也是这一辈里头顶头得意的皇孙。
大福晋看着窗外风光正好的景色，突然忆起了那些从前并未被她好好珍惜的寻常时光，伴随着屋中的哭声，终是悔不当初的咽下了最后一口。
消息传到毓庆宫，严晓晓在弘照的房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嫡额娘帮你报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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