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第四十二章
大福晋的死并未在紫禁城中掀起太大的波澜, 或是说本就在大多数人的意料之中。
康熙虽没在明面上发作，可紫禁城中的聪明人何其之多，老太太向来是康熙怎么说就怎么做的, 佟贵妃这儿佟家的风光还没完全过去自然也不会来刷什么存在感, 更不用说其他几妃, 眼见着人家亲婆母惠妃都一副平静, 面上不错了规矩也就完了。
只是宫妃们身份高了一辈用不着在小辈的葬礼上表什么心意，同辈的阿哥福晋们却少不得要来走上一遭, 胤礽和严晓晓的出现，自然无疑像是在大阿哥的肺管子上狠狠戳了一刀。
人死如灯灭, 便是从前有再多的不好，也会因为失去而变得美好。
若是大福晋长长久久的活着，让大阿哥一点点感觉到她犯蠢带来的严重后果, 不仅只是会让他一时面上无光, 甚至还会变成拖累影响他的前程, 那么再深切的夫妻情分也总有被消磨殆尽的一天, 可大福晋刚刚生下孩子就去了, 四个哭作了一团的女儿和还在襁褓之中嗷嗷待哺的儿子, 以及大福晋屋子里得宫女哭着说着她是不愿意连累了自己的话, 却只让大阿哥忆起了从前那些夫妻一体互相陪伴的日子，然后在他心中慢慢汇成了深刻的疼痛。
如此, 饶是理智上知道自己不该冲动, 在看见胤礽夫妻进了灵堂的瞬间, 大阿哥的眼睛还是忍不住被恨意染得通红——
“贱内福薄哪担得起太子爷太子妃登门，回头若是沾了晦气又怪到我这儿来，怕是我也只能跟着一起去了，便是请您二位只当高抬贵手留我一条命, 请回吧！”
大阿哥话里的姿态听起来很低，可在场谁人又听不出真正的意思？
都一个大屋檐底下住着，东宫前脚刚死了个庶子，太子妃带着人来了阿哥所，后脚惠妃就去搬救兵请老爷子，紧跟着没多久大福晋就没了，就是个傻子也能猜得到大致发生了什么，便是眼下里大家听得很明白，大阿哥明摆着是把大福晋的死算到了东宫头上。
按理来说，鹬蚌相争乃是渔翁得利，可扯上了大阿哥和东宫，再看到灵堂里杵着的内务府的人，想到怕是前后脚的功夫就得传进老爷子耳中，在场众人却只怕成了那被殃及的池鱼，便饶是向来跟大阿哥同一阵线巧舌如簧的八阿哥也不敢掺和，唯有本就将规矩看得重的胤禛，眉头皱得几乎能夹死只苍蝇。
“大哥慎言，丧仪自有丧仪的规矩，何时成了大哥想谁来就谁不想谁来谁就不能来的事了，况且太子爷是君，便是大嫂去世大哥心中悲痛，也怎么都没有把气撒到太子爷太子妃的道理，大哥可莫要越了规矩。”
胤禛虽说亲近胤礽，也觉得这事儿压根就不能怪到东宫头上，纯粹是大福晋自己犯蠢作死，可这话却并没有偏颇谁的意思，完全只是提醒大阿哥不要一错再错，不然原本已经差不多了了的事只怕是又要生出波澜，到时候谁也得不了好，只是大阿哥又哪里会领他的情。
“是了，人家是君我等是臣，他想去哪里去哪里想干什么干什么，又哪是我能置喙的？何况，太子爷素来上香也是上惯了的，既然太子爷硬要上香，我自然没有不许的，还不来人给太子爷拿香？”
若从长幼有序上来说，做弟弟的给长嫂上香并不算什么，可皇家从来只论身份，作为皇太子，胤礽上只敬天地下只敬父母祖宗长辈，便是寻常宗室王爷没了都论不到他皇太子亲自上香祭奠，如此，大阿哥这话却是比刚刚不客气的赶人还要来得没了规矩，或是说更恶心人。
此外，什么素来上香上惯了更是指着胤礽一出生仁孝皇后就崩逝，住的地儿又紧挨着奉先殿，年节祭典少不了上香，生日大婚乃至于儿子出生也少不了上香，俗话说的骂人不骂娘，说人不揭短，这下竟是不管不顾的一下全齐活了。
在场众人看了看胤礽陡然沉下来的脸色，只觉得今天这灵堂来得格外的冷，原本看着自家四哥的意思被故意曲解，正准备张口帮腔的十三阿哥，这会儿也张大着嘴一个字说不出来了，只瞪目结舌的看着大阿哥。
“……大哥你疯了吧？”
大阿哥确实是要疯了，不仅仅只是因为大福晋的死，还有被大福晋的死所触动的，这十几年来被胤礽压得喘不过气来得种种。
在他看来，若不是严晓晓仗着太子妃的身份咄咄相逼，大福晋不至于没了活下去的意志就这么没了，若胤礽不是皇太子，他也不必眼睁睁看着这夫妻二人示威一般的来了灵堂，还得管着体统守着那些狗屁规矩，他不会去想这些年来自己是如何屡屡对东宫挑衅，也不会去想大福晋是如何自己作死非要跟严晓晓过不去，那根早就脆弱敏感的神经，和胸口中积压了十多年的怨气，让他丧失了最后的一点理智。
而同时，龙有逆鳞触之即死，即便因为严晓晓的出现，已然驱散了胤礽心中很大一部分因为生母早逝的阴霾，可仁孝皇后仍旧是他不可被随意触碰到的死穴，便饶是胤礽早已不是从前那被一点就炸的性子，眼下里也不由得生出了极端的怒气。
二人之间撕破脸皮的正面争锋眼见着就要一触即发，然而就在此时，却听到严晓晓突然嗤了一声。
“怪道汗阿玛说妻贤夫祸少呢。”
老爷子看重兄友弟恭，所以即便从本心上来说，作为受害方他们压根就不想来什么劳什子丧礼，也不得不像老爷子表态一般的来走上一遭，如此，若是真的由得这样下去闹得不可开交，便是胤礽再占理只怕回头也得叫老爷子心中不喜，撇开夫妻一体一荣俱一损俱损不说，就是只凭着这些日子以来胤礽对她的种种维护，严晓晓也不可能任由胤礽孤军奋战，见他被拐到坑里不管。
便是只见她迎着大阿哥猛的转过来恨不得要吃了她的目光，挑了挑眉——
“大嫂在的时候没见着大哥怎么劝大嫂别心思那样重，眼下里却跟吃了炸药一般，知道的是大哥大嫂夫妻情深，不知道的怕还以为这是大哥心里头存着不满，觉得汗阿玛不公呢。”
“瓜尔佳氏，你别以为我不敢……”
“不敢怎么样？”
大阿哥都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揭胤礽的死穴，哪里会把严晓晓看在眼里，可严晓晓却更是个不怕事的。
“在这儿的都是自家人，有的话也不怕挑明白了来说，大嫂若不是猪油蒙了心朝个孩子下手，何至于将自己弄到惨淡收场么？您读圣贤书长大却不明理不知警醒，反而只将一腔怨气尽数往咱们身上泼，满天下也没有这样的道理，大嫂行事如此偏激，最该负责的难道不是你自己？”
“你！”
“咱们满人不兴劳什子七出之罪，更没有什么因为无子而被废掉的皇子福晋，大嫂一胎接着一胎玩命儿的赶着生是为了什么？我进宫的时间短，只听说从前大嫂也是温柔贤和的性子，怎么进宫几年的功夫就成了这般模样，这又是为的什么？大嫂坏了身子怪不到咱们身上，捅出了篓子闹得这样的源头更不在我们这儿，而您眼下里却跟疯了一样的只一心咬着咱们，这到底是被大嫂的死刺激得失了智，还是在借题发挥？”
要论嘴皮子利索，在场就没人说得过严晓晓。
“叫我说，您心里头不服气，倒是去开疆去扩土叫满朝上下说起您大阿哥就打心眼里的敬服啊，成日满腔怨气的这这那那算是什么？自己心不放到正道上，还带着自己福晋一起一条道走到黑，合着倒还成了咱们的错，变成咱们欠你们的了不成？”
“你竟敢……”
“我有什么不敢，我们东宫行得正坐得直吃得下睡得香，难不成还因为您心里有怨就全天下都得让着你了？您该庆幸咱们爷不是小肚鸡肠的性子，不然就凭着您先前的放肆就能叫你再雪上加霜一回，兄友弟恭兄友弟恭，那也得先兄友，摆出长兄的作态，却没有兄长的德行，自是由不得叫人看不起。”
严晓晓会说得这样不留情面，其中大半当然是为了胤礽，可同时，却也是在故意说给老爷子听。
康熙是个明君不假，可同时也是个父亲，身为皇帝，他会因为政治考量而让大阿哥在前朝与胤礽分庭抗议，身为父亲，却不一定觉得两个儿子之间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程度，甚至说不定还会觉得从前大阿哥行事偏颇是受了大福晋的影响，只要换个好的就行了。
若是真的任由发展，叫大阿哥娶了个精明厉害的福晋，再加上皇子分封建府就在眼前，在紫禁城外能做的多了去了，到时候对于东宫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所以与其一步步的陷入被动，倒不如先将这一切撕撸开，叫老爷子自己看个明白。
乾清宫中的气氛前所未有的凝滞。
这是康熙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内第二次被动看戏了，而比起前一次还在斥责伊尔根觉罗家的家教，这回竟是直接轮到了自家身上，想到老大话中那些不用当场听到就已经够浓烈的恨意，和隐藏于面下的深刻不满，便是知道严晓晓在故技重施，有些话就是在说给他听，也由不得不往心里去了——
儿子都大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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