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第四十章
此时此刻阿哥所中并不知道暴雨将至, 大福晋刚用过早膳正主仆说着话。
“主子,毓庆宫跟内务府传了信儿,弘照阿哥果然没了, 奴才已经按您说的吩咐下去了, 怕是用不了多久里里外外就要传遍了。”
“嗯。”
听到弘照没了这几个字, 大福晋的眼角不自觉的动了动, 嘴上只含糊的应了一句。
平心而论,她原本并不是心肠多么恶毒的人, 未出嫁之前,她也是最温柔和善不过的性子, 若不然单凭着她的家世,也入不了惠妃的眼成不了皇子福晋,只是进了宫之后, 宫妃之间无形的争锋, 内院之中妻妾间你来我往的算计, 身为长媳背负着的天然的压力, 和夫妻一体之下对东宫本能的厌恶, 一点一点地将她变得不再是原来的那个样子。
然而若只是如此也就罢了, 毕竟紫禁城里的女人哪个不是这样一步步走过来的呢?可偏偏出了个严晓晓——
人和人之间是最不能拿来比较的。
严晓晓出生于瓜尔佳著族, 父祖兄弟皆是得力,还未进宫就已经得了两宫的青睐, 她的阿玛却因错被老爷子削成了白板, 即便还有从前的底子在, 却也是少不得背后招人笑话。
严晓晓入主东宫之前,她是长媳是长嫂,康熙和老太太看重她,其余阿哥公主们也都敬着她, 但凡宗室勋贵里头有什么迎来送往的事儿,她总是其中的头一份,可如今,只要东宫那位在的场合,谁又会多看她一眼?
她一连生下四个女儿,从前任谁都只说先开花后结果往后多的是多子多孙的时候,可自从东宫传出喜讯,这话风却是立马就成了到底还是太子妃福气大云云,便是她赶着后脚再度有了,也不过得来一句干巴巴的恭喜。
再想到严晓晓生下弘昊之后,她去往惠妃宫中请安的时候,惠妃定定的看着她的肚子的神情,和无意中叫她听到的那句“比人家早了几年进宫还被抢在了前头,真是个没用的……”
大福晋原本的些微心虚瞬间被理直气壮给取代——
紫禁城中最要不得的就是多余的仁善,她与人为善谁又与她为善?本就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的地儿,要怪,也只能怪她瓜尔佳氏太过于不可一世却又技不如人,她何错有之?
大福晋思忖起自己费尽了心力才周全了的计划,越想越觉得本该如此。
死了个庶子,这无论是放在紫禁城里还是紫禁城外,都并不是什么值得拿来说嘴的大事,即便是眼下里最被人眼儿不错盯着的东宫,即便是撞在这刚立了皇太孙的当口儿上,没凭没据的也顶多叫人多拿来说嘴几句,老爷子总不会因为这些捕风捉影的话就此厌弃掉严晓晓,而只要老爷子的态度在,风头过去之后东宫是什么样依旧是什么样,半分都动不了筋骨。
大福晋在从前的教训中早就看明白了这一点,是以,她的切入口压根就没放在严晓晓身上。
这年头女人家的依仗无非是娘家丈夫和儿子,石家如今正深得帝心,又向来家风正寻不到错处,她没那个本事将手伸得那样远,胤礽也学聪明了,再不是从前那个满头都是小辫子只等人来抓的作态,唯有弘昊,眼下正得满朝关注一旦扯上轻易就能引起轩然大波。
弘照马上就到要进学的年纪了,换言之已经过了孩子最容易夭折的时候,而刚出生那会儿一场随便都能要了命去的风寒都叫他活了下来,偏偏弘昊刚一出生刚被立为皇太孙就出了这样的事儿,谁知道是不是弘昊气运太强压了旁人的命呢?这会儿的人本来就多是信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再加之弘昊怀了足足十个半月才出生,就更显得反常即为妖了不是?
这样的名头乍一听起来似乎有些牵强,可是很多时候,有一个能拿出来说嘴的名头就足以致命了。
胤礽一出生就是皇太子,生生压了众皇子阿哥一头,眼下里他的儿子一出生就成了皇太孙,比照得其他皇孙都成了背景板,除了佟贵妃,其余宫中掌权的四妃可都是有亲儿子的,争了一辈子斗了一辈子,没有机会也就罢了,一旦有了机会谁又会没有一点想取而代之的心?拉了弘昊下来就等于减弱了东宫的声势,不过是顺势而为的事儿,又何乐不为呢?
凭着这些年来对德妃荣妃宜妃的了解,大福晋心中很有底气,等到东宫因为弘昊闹得人心惶惶的时候,再撺掇着那蠢的要命的李佳氏拿着儿子的死出来闹上一闹……墙倒众人推,不怕一脚一脚的踩不死她瓜尔佳氏!
大福晋设想得很好,嘴角勾起不自觉的笑意,仿佛眼前已经看到了严晓晓一朝被打入泥地里的景象,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却突然听到外头传来了一阵喧哗声,然后紧接着就见自己宫中的太监总管一副火烧眉毛的模样儿冲了进来——
“福晋,太子妃娘娘气势汹汹的带着好些太监宫女往咱们这儿来了,奴才瞧着不对劲只说合着规矩该请您出来迎驾,太子妃娘娘身边的人却直接就把奴才撵开了,奴才抄着近路才赶先一步到了您这儿,只怕这会儿说话的功夫人就到了!”
大福晋面色一变,“什么?!”
“大嫂怎么这幅表情,竟是不欢迎本宫不成?”
正如这总管太监所说,还没等大福晋反应过来,严晓晓便领着人浩浩荡荡的走了进来。
“怎么会呢……”
任谁见着方才还在心心念念算计着的对象突然出现在眼前,都少不得有些本能的心虚,再加之宫中再是背地里算计对方去死,面上也总是演得周全,从没见过,也从没料到严晓晓会大剌剌直接登门的大福晋,不由得被这样的阵仗唬了一大跳,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挤出一句。
“太子妃大驾光临,这起子奴才却不知道规矩提前来禀报,不然合该我出去迎才是呢……”
“哦?”
严晓晓没功夫跟她掰扯这指着她坏了规矩的鬼话,寻了主位坐下后只听她轻嗤一声,迎着大福晋的双眼猛的直入正题。
“那大嫂在背后做恶的时候,怎么不见先知会我一声呢?”
“……呃?”
大福晋本就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被严晓晓这样不按常理出牌的行举,且突如其来的捅破了二人之间的窗户纸,更是一时间有些乱了阵脚,一会想着是不是身边有钉子被对方知道了自己的计划,究竟知道了多少,一会又想着对方眼下里究竟是何用意,便是好半天才定了定神,干巴巴的虚张声势道。
“我敬您是太子妃,对您处处周全客气,您却一上来就明里暗里的指着我说事儿,这是哪门子的道理?说句不敬的,您不分青红皂白的给我泼脏水说我做恶,岂不是更像恶客?”
“这就叫恶了?大嫂别是以为本宫今个儿是来跟你耍嘴皮子的吧?”
严晓晓没有兴趣在这含含糊糊的猫戏老鼠,转头朝红釉一扬下巴。
“叫底下的人把这院子给本宫好好看住了,若有人妨碍了我与大嫂说事儿,你是知道的。”
红釉自然没有不应的,只当大福晋不存在一般,指挥着带来的人一个管一个的把屋子里的人尽数拖了出去,退出屋子的时候还贴心的给带上了门,大福晋听着院子里起先还有些闹腾,然后就彻底没了动静,只觉得一阵凉意突然从脚底心蹿了上来。
“你,你想要做什么?”
这会儿大阿哥还在前朝一时半会根本回不来,住在这一块的皇子福晋只怕也都还在宁寿宫给老太太请安,后院里那些个本就说不定巴望着她去死,更不会在这个时候冒头,如此,若是对方想做什么……大福晋头上一片冷汗,下意识便护住了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
“原来你也知道心疼孩子。”
看着大福晋的动作,想到已经没了的弘照,严晓晓脸色陡然冰冷了下来。
“怎么,你大福晋的孩子金贵,我东宫的孩子就命如草芥了不成?眼下里我还没把你怎么样,你就已经担心到了嗓子眼,那弘照呢?被推到水里一点点没了呼吸的时候,他又该有多惶恐?”
大福晋已经无法思考严晓晓怎么想的到是她,只怕激怒了对方真的闹出什么大事,只能含糊道,“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伊尔根觉罗氏,你可真让人恶心。”
严晓晓充耳不闻,只定定的看着大福晋,良久,却是突然轻笑一声。
“你时时以长媳长嫂自居,又做过什么能叫人敬重的事儿?身份被压了一头不想着如何做好自身,只想着怎么叫别人也跟着倒霉,你真当紫禁城里的人都是傻子看不出你那点子心思?从前我只当你是蠢,可现在看来你却是既蠢又坏,没能耐直接跟我对上,就朝个五岁大的孩子下手,现在倒是知道怕了,要脑子没脑子,要成算没成算,要胆子没胆子的东西,就你这样还一口一个皇子福晋,我呸!”
“你!”
大福晋何曾被这样劈头盖脸的骂过,被数落得一文不值不说,偏偏还是被最嫉恨的人数落得一文不值,新仇旧恨顿时一齐涌了上来,一时之间竟忘了怕。
“你知道什么?你入宫就是太子妃,我拼了命才得到的尊荣,夫君的爱重,长辈的喜欢,你一进宫便都通通信手可得,又哪来的资格在这里数落我?我也想宽厚贤良我也想大方良善,可在样这紫禁城里是个什么下场?我不想跟五福晋一样被侧室压在头上,被丈夫当作透明人,连带着在娘家也抬不起头,这又有什么错!”
“少给自己脸上贴金,嫉妒就嫉妒,立什么无可奈何的牌坊。”
大福晋被严晓晓这含着浓浓鄙夷的语气给刺激到了,终是露出了真面目,“是啊,我嫉妒你,可你值得被嫉妒的好日子也马上就要到头了不是吗?人人都道东宫有祖宗保佑,夫妻和谐,喜得嫡子,贵为太孙,可这气运太盛也不是什么好事,眼下里可不就把自己兄弟给压死了?下一个谁知道又会压到谁的身上呢?太子爷生而克母,顶着三藩的当口儿都没少被拿来说嘴,你又以为你那宝贝儿子还能比他老子还要强?”
看着严晓晓突然默然起来,大福晋只觉得心中前所未有的畅快。
“你一口一个我没脑子我没成算,如今还不是被我这么个没脑子没成算的人算计到了这份上,你倒是有胆子,可带着这么多人来我这儿又有什么用呢?也不过只图个一时意气罢了。”
“大嫂,有的时候有胆子就已经能做很多事了。”
看着大福晋害死了个半大孩子之后没有半点悔意,反而越发得意洋洋起来的样子,严晓晓突然狠狠一个巴掌抽了过去。
“你敢打我?!”
“你该庆幸我不是与你一般黑了心肝的人,若不然眼下里我早就一脚踹到你的肚子上,让你也感同身受的尝尝什么叫做痛,什么叫绝望。”
没有半点防备之下,大福晋直接被打歪了半边脸,险些就要摔倒在地上,捧着肚子不可置信的看向严晓晓,却得了这么一句话,叫她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你不敢,若是你真这么做了,别说你那宝贝儿子,就是你这太子妃也做到头了,还有你那一门勋贵的娘家也要跟着倒霉,就算你到了汗阿玛跟前都推到我身上来,空口白牙的又有什么说服力?你有证据吗?谁会相信呢?所以说来说去,瓜尔佳氏,还是你输了。”
话音刚落,严晓晓却仿佛像是达成了心愿般的放松了面色,只朝着大福晋挑了挑眉。
“是吗?”
确实,她没有证据,在老爷子的眼皮子底下,顾忌太多处处受限她能做的也很少,可就像她方才说的,有的时候胆子够大就足够了——
早在她气势汹汹往阿哥所来的时候,绿袖就已经往惠妃那儿去了,她没那个能耐往四妃身边安插钉子,可若只是想叫惠妃第一时间知道这个消息却多的是法子,当然,惠妃屹立宫中这么多年也不是什么蠢人,未必会因为得到的消息马上有什么行动,所以早在路上她就吩咐好了红釉,看机会把大福晋身边的总管太监故意放跑。
前朝不能随便闯,到时候就必是少不了往惠妃处求救,而惠妃之前是在她手上吃过钉子的,加之论身份论品级又矮了她一截儿,总不会再单枪匹马的过来送菜,总得拉上个身份上震得住且能决定性影响事情结果的,比如说,老爷子。
严晓晓是知道大福晋的性子的,特别她也才刚刚生产完,知道孕妇最是受不得刺激最是易怒易冲动,屡屡刺激之下指不定就能有什么惊喜,是以,她才会一会儿故意激大福晋,一会儿又故意暂敛锋芒。
眼下里该听的都听了,该打的也顺便打了,严晓晓没有再理会大福晋,只轻声唤了句红釉。
或许是人本能的危机意识,刚刚还在得意万分的大福晋,此刻只觉得心中莫名的涌出了极大的不安,就在这个时候,一直紧闭着的大门从外面吱呀一声打开了——
大福晋僵硬的抬眼看去,只见到满脸苍白的惠妃,以及,那一抹直直刺入了她眼中的明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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