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第三十一章
既是万事俱备, 隆科多自没有再耽搁的道理。
作为康熙的亲表弟加大舅子，隆科多这会儿领着一等侍卫的官衔，可以说是几乎日日都侍奉在康熙左右, 机要隐秘不一定门清, 可要知道老爷子这会儿心情是好是坏却是再容易不过, 便是挑着回京庶务整理刚告一段落, 论功行赏尚在考量，朝中诸事太平的时候, 寻着老爷子心情还不错的这日，隆科多捏着袖中的折子就进了乾清宫。
“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可是有事？”
眼下还不到轮班的点儿，隆科多这个时候求见，康熙自是一眼就看出了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节奏, 只是朝中太平, 这些日子又与胤礽父子感情一日千里, 自打回京之后康熙心情就一直很不错, 便是眼下里也没有什么不耐。
“什么都瞒不过您, 奴才此番确实是有一桩小事想请主子爷做主。”
听着这透着温和的语气, 隆科多心中大定。
康熙一向对娘家人来得多看顾几分, 又加上有鄂伦岱那么个混不吝的做对比，将隆科多原本的五分好衬出了十分, 对隆科多就更多了几分看重, 是以, 隆科多在康熙跟前嫌少有束手束脚的时候，在脑子里将要说的话过了一遍后，便恭敬的将早已准备好的折子给呈了上去。
“奴才嫡妻赫舍里氏自生下嫡长子岳兴阿后就一直身子不好，只得卧床休养, 如今却已是强弩之弓……”
隆科多脑子里闪过赫舍里氏将自己找去时所说的话。
“我身子眼看就不行了，从前过去种种我不怨也不恨，也不会再叫家中多做纠缠，可唯有岳兴阿叫我放心不下，若爷应承我日后善待岳兴阿，叫他自有一番前程，我便也舍得这正妻的位子和诰命的尊荣，只叫她李氏如了她的心愿去，我并没有威胁爷的意思，可若我死撑着这口气，也总是叫大家都不痛快，且也得凭白浪费了许多力气去不是？”
赫舍里氏将一个将死之人心中不甘又为了儿子不得不退让的母亲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再加上她从前从来都只逆来顺受的性子，隆科多自是不疑有诈，只觉得这着实是笔再合算不过的买卖。
本来嘛，岳兴阿作为他的嫡长子，不管他喜欢不喜欢这个儿子，总归是佟家数得上号的人，再又闹出了这么一出，叫旁人对这个从前半分名声也没有的佟家少爷多了几分关注，便是只为这个，佟家也不会在明面上为难他什么，不然岂不是将自家世家高门的脸面往地上踩？
是以，在赫舍里氏看来或许是等价交换，在隆科多眼里无疑是瞌睡送枕头。
毕竟就像赫舍里氏说的，若她死撑着这口气熬个一年半载，鬼知道到时候是个什么情景，他可抵不住李四儿再跟他闹，比起到等到那时再一个头两个大的应对，或是大费周折又是要瞒天过海要了赫舍里氏的命又要堵了旁人的悠悠之口还要瞒过宫中主子们的耳目，这样当然是再好不过，这也就是他为什么敢有底气直接上折子到老爷子跟前求旨的缘故。
康熙自然是想不到隆科多会有这样大的胆子在他跟前玩花样，也更想不到还是为了这么点后宅之事跟他玩花样——
这勋贵人家嫡妻不行了要扶正侧室或是另娶正室夫人，到他跟前报备请示一声不过是再寻常没有的惯例，他管了儿子管孙子总没功夫还管到人家后院里去，一般只要不是太惹他厌或是刚巧撞到枪口上，康熙都一概是应允的，便是隆科多是娘家人他多关注一二，眼下里也不过是一边翻着折子一边多问了一句。
“这李氏出身可当得起？”
诰命夫人不是田里的大白菜，康熙问这么一句不过是因着从前有那没脑子的把歌姬扶正还到他跟前求诰命的例子，隆科多倒也乖觉，知道李四儿的出身根本就过不了眼，便只含糊一句。
“原是赫舍里氏娘家的人呢。”
隆科多这话说得颇有些打马虎眼的意思，原先是赫舍里氏阿玛跟前伺候的人，可不就算是娘家人么？康熙却只以为是赫舍里家的哪个远房亲戚，便点了点头，拿起笔就准备画个圈算是允了，可就在隆科多满心欢喜以为成了的时候，却见魏珠几步并作一步的从外头躬身走了进来。
“主子爷，太子爷和大阿哥在外求见。”
“叫他们进来。”
隆科多不是外人，康熙也没要见儿子就避开他的意思，却自然而然的放下了手中的笔，准备一会儿再来给他办这鸡毛蒜皮的小事，却不知这几乎是踩着点来的胤礽和大阿哥，叫隆科多心中忍不住咯噔一下，隐隐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而他的这番预感倒也并不是没有道理，胤礽还就真的是为他而来的——
严晓晓对佟家的一番算计除了用意，旁的就没瞒过胤礽，眼看着就要到了收网的时候又怎么会不物尽其用的给他安排一点半点任务，便是不光他自己来了，还为了显得自然点且有个人跟他搭台子，特意激着老大也跟着一起来了。
康熙不知道这些，胤礽跟老大不对付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心中难免纳闷，“你们怎么一起来了？”
“阿玛前些时候不是说从准格尔给带了些京城不常见的东西回来么？左右今日无事儿子便想来瞧个新鲜，正巧路上碰到了大哥，大哥听着也有几分兴致，就干脆一起来闹阿玛了。”
胤礽这话透着一万个跟康熙的亲近，直听得大阿哥险些翻出个白眼。
就准格尔那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能有什么新鲜玩儿，他是知道征葛尔丹的时候这倒霉太子是怎么讨好老爷子的，今个儿看到老爷子喜欢吃的糕点想到现在老爷子吃不上特意一路叫人带着材料厨子几千里地的跑过来现做，明个儿见天凉了怕老爷子冻着着的叫人快马加鞭的给送衣裳，只把老爷子哄得就是在准格尔看见块石头都想给带回来，大阿哥心中既觉得腻歪又忍不住嫉妒，被胤礽逮着故意一激不上钩就有鬼了，便是这会儿说起话来也忍不住有些酸溜溜。
“阿玛只记得太子却不记得儿子，儿子却是也想看呢。”
在不涉及到朝政的时候，儿子们为着他的宠爱争风吃醋，康熙还是觉得挺可爱的，也不计较大阿哥这酸溜溜的语气，面上颇有几分慈父模样儿的笑骂了一句。
“你又不是没跟着去准格尔，这也要跟你弟弟争，竟是长不大了不成？”
但凡有点眼力见儿的，见着这父父子子的说着话就该跪安告退了，可隆科多好不容易叫康熙松了口又哪愿意差这么一点点功败垂成，正着急上火的琢磨着该怎么叫老爷子先了了自己这档子事，胤礽却是余光一扫，像是刚看见他一般的‘咦’了一声。
“舅舅也在，莫不是跟阿玛有什么正事要商议？”
“回太子爷的话，不过是奴才家中的些微小事，并没有什么要紧的，倒是奴才理该告退了。”
隆科多只要不扯上李四儿的事儿，脑子还是比较清醒的，自是听明白了胤礽嘴上称舅舅，实际上语气中带着的那一丝冷意，想到赫舍里氏怎么着也算是胤礽的娘家表姐，不管亲近不亲近的，这档子事儿都有些打胤礽的脸，便是既提醒了老爷子一句，又含糊一句将事情带过，只怕给了胤礽借题发作的机会。
可胤礽却明摆着不会给他蒙混过关的机会，“舅舅可别见外，咱们不过是来瞧个新鲜，早一点晚一点都不紧要，可没有为着咱们这点子不务正业，还耽误了舅舅的事儿的道理。”
说着还像是怕隆科多不好开口的，面带关切的帮着又朝康熙追了一句。
“阿玛还是先办了舅舅的事儿罢。”
康熙并没有察觉出这暗地里的机锋，他向来都想叫佟家和胤礽多亲近，见着胤礽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心中颇为欣慰，便不由得有几分添砖加瓦的心。
“不过是个请封诰命的事儿，倒叫你们还推来推去起来了，你帮着你舅舅成了好事，回头可记得叫他请你吃酒。”
“请封诰命？吃酒？”
胤礽揣着明白装糊涂，面上却像是刚刚才想到了什么一般，脸色肉眼可见的难看了起来。
“该不是给那李四儿请封诰命吧？”
大阿哥在旁边当了大半天透明人，早被老爷子的偏心眼给弄出了一肚子脾气，眼见着这好不容易对自己有几分慈父模样儿的话都是因着胤礽的缘故，更是巴不得胤礽倒霉，便是这会儿一见胤礽的脸色，脑子里立马就想到了最近京中疯传的那档子事儿，也不管合不合时宜了，连忙就插过话。
“怎么，这里头还有什么朕不知道的事儿不成？”
康熙皱了皱眉，目光从面色难看和顿时出了满头大汗的隆科多身上扫过，敏锐的察觉到了这其中的不对劲。
“这……”
大阿哥不怕康熙问就怕康熙不问，心里就差笑开花，面上却是装模作样的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诧。
“儿子也不知道这其中到底是如何，可如今京城里都在传那赫舍里氏被那李四儿糟践得不成样子，别说正室嫡妻的体面，就是一天能少挨一顿打都是好的，听闻赫舍里家去接人的时候好端端的人都只剩一口气了，叫太医看了一轮又一轮，都说怕是不太好了，若这诰命是为那李四儿求的，这岂不是……”
大阿哥不知道隆科多先前是怎么跟老爷子说的，但可以肯定的是绝对不会老老实实据实来说，他当然知道自己这么一说少不得算是得罪了佟家，可只要佟家跟老二好不了，跟他好不好他也无所谓，便是看着胤礽欲言又止的模样儿，只怕对方会为了佟家的支持粉饰太平，抢着话头就将佟家和赫舍里家这阵子闹出来的事儿捅了个一干二净。
康熙的脸色先前有多和熙，此刻就有阴沉。
“皇上容禀，奴才绝没有欺瞒皇上的心，事情也远不是坊间所传的那般，您可以宣格尔芬叫他来说，奴才有一千个胆子也不敢罪犯欺君啊……”
隆科多不是个傻子，自然没想过掩耳盗铃，全天下都知道只瞒住康熙一人就算齐活。
赫舍里氏再怎么说也做不了赫舍里家的主，隆科多当然少不得找格尔芬说道一通，见对方应下了赫舍里氏所说才正正经经敢当回事来办，毕竟这事主都认了，老百姓再怎么传又有什么用？说得难听点，坊间还传章皇帝为了董鄂妃出家去了呢，一句不明真相听风传雨就能盖过去。
是以，眼下里他虽觉得顺风顺水的事情凭白生出波折叫他心中烦躁，实际上却并没有太多的慌乱，可他没想到的是，格尔芬不来还好，来了才真正成了他的催命符——
“这天下夫妻之间处不来的何其之多，奴才家中没有责怪亲家的意思，却没有眼瞧着那么个不上台面的东西还风光得意下去的道理，奴才侄女为着儿子着想原还劝着咱们说算了，可眼下里佟大人竟是这样明目张胆的打咱们家的脸，是可忍孰不可忍，奴才侄女可还有口气在呢！求主子爷为奴才那可怜的侄女做主啊！”
隆科多本就是极度自我的人，捏着岳兴阿叫赫舍里氏怒不敢言那么多年，只将这个当做百试百灵的底牌，料定了赫舍里氏不敢赌了自己儿子的前程耍花样，却哪里想得到这从头到尾就是个局，甚至于严晓晓压根就没打算再叫赫舍里氏和岳兴阿回到佟家，完全没有他以为的被握住了七寸的顾虑。
隆科多再也维持不了原本的镇定，喉中一片腥甜险些要直接呕出一口血——
“你……”们当真是好算计！
同样要呕出一口血的还有康熙。
佟家这么多年被他看顾着除了身为母族的情分，也因为佟家虽说势大却从不给他招惹什么麻烦的聪明劲儿，哪怕是最不着调的鄂伦岱也从来是小错不断大错从不沾，可谁知道这不声不响的给他闷了个大的！
看着赫舍里家原本息事宁人的态度，和胤礽先前跟没事人一样亲热唤对方舅舅的模样儿，康熙忍不住脑补这是儿子怕他为难的退让，脸色不由得越发的难看，他护着母族可不是为了叫自己宝贝儿子受委屈的，更何况隆科多这样的欺上瞒下已经触及了他的底线。
以小推大，眼下里为着这么点鸡毛蒜皮的事儿就能把他当傻子一样的糊弄，日后遇上了旁的大事呢？是不是只要对自己有好处也会同样不把他放在眼里？
康熙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而看着隆科多顿时瘫软下来的模样儿，胤礽却是几不可见的撇了撇嘴：这才哪到哪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