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小狼妖
半月前，酆都。
“老大！”
狼耳灵活地抖了抖，凌安费劲地睁着一只狼眼，问前来报信的灰狼：“回来了，发现什么了？”
灰狼的造型比它肿着一只眼睛的老大要整洁得多，至少脸上清清爽爽，五官也都待在原位。它灵活地窜上岩石，凑近凌安仔细观察，“老大，你这眼睛还没好啊？那你别站在高处看啦，那只鹤妖最爱吃红色樱果，到时候把你的另一只眼也给当成果子瞎啄一通，咱们酆都三霸可就要成瞎霸了。”
高处传来一声不屑大吼：“瞧你那点出息！一只瞎眼鹤罢了，我们怕它不成！它敢来我就敢拔了它的尾巴毛，让它光屁股闯荡江湖。”
凌安被它们左一句瞎眼右一句瞎眼气得头疼，眼神里飕飕冒火气，不耐道：“少废话，派你去鹭林打探消息，你去这么久，查到什么了？”
“啊对对对，差点儿忘了正事！那林子里都是大雾，我在里头险些迷路，多亏我带着祖传的法宝才能全须全尾地回来。”
一只朱果自头顶飞来，砸向还在啰里八嗦个没完的灰狼。它警觉地躲过，见缝插针道：“哎呦！干啥呀？这樱果是老大从鹤妖牙缝里抢下来的，老大为此瞎了一只眼，你居然忍心浪费，你还有没有良心呀！”
“靠，扔错了，谁让你跟个蚊子精似的瞎嗡嗡，没看见老大体力不支么，你他妈就不能长话短说啊。”
只是在争夺地盘时不慎被打伤了右眼，又因为吃多了樱果肠胃不适一夜没休息好，怎么到了别人嘴里就成眼瞎且体力不支了？
凌安舔着狼爪说道：“你们两个，要是皮痒了就吱个声，本大爷再怎么不济，肉还是啃得动的。”
此话一出，两名手下不约而同想起凌安打起架来的疯批模样，灰狼谄媚道：“老大，我们是一个团队的，要互相信任呐，嘿嘿，您不是好奇林子里那鹤妖的情况嘛，我这次冒险进去，还真找到了它的老巢！这鹤妖近些年着实囤了不少好东西，都在那林子里头藏着呐，咱们若是能抢过来，保准能在酆都城横着走。”
林叶间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一头清秀母狼跃林而出，急吼吼道：“那还等什么！趁着它被老大重创，伤还没好利索，咱们赶紧的吧！”
见凌安还不表态，母狼急道：“别犹豫了老大！这酆都可不单只有我们对鹭林势在必得，大家都在暗中瞧着呢，谁不知道那鹤精活了好几百年，好东西多了去了，去的晚了可就屁都不剩了！”
酆都大街上群妖夜行，百妖拜月好不热闹。妖界自古便有拜月习俗，每当月圆之夜便会在月下举行观礼仪式，届时大家还会拿出珍藏的法宝展示，若相中了哪个可以自行找主人协商交换。
望月暗自观望片刻，见大家拿出来的都是些玉露饮、琼浆液这等寻常之物，名字起得天花乱坠，实际功效只是满足口腹之欲，且还有使用期限。
她摇摇头，酆都虽比不上妖皇居住的西界繁荣，但规模却没比西界小多少，在场亦有不少大妖，怎的净对这些小打小闹的玩意儿感兴趣，这是还没过辟谷期呢？
“不过是些果腹之物，还以为能见到妖族神兵，看来是我想多了，罢了，寻人要紧。”
足下显出复杂且规整的阵法，踏出阵法，眼前是一片繁密竹林。竹林环境清幽鸟语声声，让望月心神放松了不少，她用神识在整座竹林搜索一番，没过多久便找到了自己留下的法印。
凌安这头正在浴血奋战，它带着两名手下进了鹭林，还没找到藏宝，先遭遇了两波拦路的，如今这已是第三波了。
凌安就是再迟钝也明白，自己这是让灰狼给坑了，鹤妖修为高深又称霸鹭林已久，它的老巢岂是那么好找的？况且灰狼关于法宝的描述含糊不清，言语间诸多引诱，分明是想先把它骗进来再做打算。
母狼慌慌张张地冲到凌安身边，大喊着：“老大你没事吧？那小子不见了！准是不安好心，还骗我们说找到宝贝了，明明是里应外合想将我们一举铲除自己另立山头啊老大！”
它们此刻已被猴群包围，领头的是凌安老熟人，双方迄今为止爆发过的小型战斗少说也有十几场。
凌安努力瞪大受伤的眼睛摆出凌然不可侵状，“好狗不挡道。”
然而猴子们不吃它这套，一个个猴精地看破了它的伪装，“少他妈装腔作势了，看你这灰仆仆的样子，挨揍了吧？实话告诉你，猴爷爷今天就是为了宰你来的！孩儿们，给我薅它！”
母狼挡在凌安身前寸步不让，“你敢！”
“有什么不敢，两个一起薅！”
凌安觉得自己神勇极了，它一口咬死敢揪它耳朵的臭猴子，嚣张地龇牙一笑，“就凭你们，做梦！酆都一条街，打听打听谁是爹！”
望月眉眼微微一动，想起当年悍勇桀骜的太子殿下也喜欢说类似的豪言，张嘴就是“你爹我今天就要教你做人”，轻轻松松拉得一身仇恨，瞬间能使场子热起来。
望月想不明白，怎么有人两辈子都在立志给人当爹。
对方猴多势众，凌安修为尚浅，没过多久，“酆都一条爹”渐渐支撑不住，它在这没完没了的进攻中被疲惫埋没，又在疲惫之中激生出一点亢奋。听说猴王拥有的资源是最好的，我若杀了它猴族以后就要喊我作老大，到时候什么鹤妖鹤怪的还不是手到擒来吗？
猴子当真是恨极了凌安，连戏弄的兴致也没有，它们一个接一个扑上来，不给凌安喘息的机会。
身上被薅掉不少狼毛，前爪也让两只粗壮的猴子抱住不放，凌安顾不得其它，下意识张嘴就咬。
头顶传来粗喘声，猴王巨口已张，尖利的獠牙向着凌安脖颈袭来，凌安半个脑袋已入它嘴，要被吃掉了！眼见猴王将要闭口，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它竟拼命挣出前爪，死死顶住将要闭合的两排獠牙。前边突然探来一双手，皮肤细腻泛白，狠狠扳开猴王的嘴，露出里头的凌安来。
得救的凌安力竭瘫坐，片刻后刺溜一下蹿进竹林，沿着小路跑走了。
望月扫了那慌不择路的狼崽子一眼，一指定住猴王双目中心。猴王怔了一瞬，四肢伏地摆出畏惧的样子，可等望月一转身，它便凶相毕露，扑咬而来。
望月早有预料，口中冷淡道：“找死。”
她足尖在竹叶上轻轻一点借力旋身，猴王挥臂阻挠，只见望月抬指在空中一敲，一只周身燃烧着火焰的雀鸟凭空而出，尖啸着扑向猴王！
火花迸溅，望月扔下猴群转身离开，临走前似是想起了什么，将晕在地上的母狼拾起，一并带离。
全力奔跑的凌安终于冲出竹林，它翻过山头来到一处不起眼的石洞，刚进洞便昏了过去。
它在颠簸中惊醒，眼前漆黑一片，耳边烈风不止，惊愕间以为自己中了陷阱，忙用仅剩的力气奋起上跃，却被看不见的屏障挡了个严实。
凌安怒火攻心，咬牙切齿道：“大胆猕猴，放我出去！有本事和大爷我单挑，你若能赢我喊你爹！”
见它醒了，困住它的人二话不说直接撤了阵法，凌安倏地弹身跳起，发觉外头冰天雪地，眼前的风景处处陌生。
“伤还没好，不要浪费体力。”
说话的正是那个将它从猴子口中揪出来的少女，她此刻正立在树梢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凌安。
“是你……嘶！是你救了我？你是谁？带我来这里做什么？”它浑身是伤，稍微一动便有鲜血渗出，骤然来到陌生之地又不肯安份待着，东边瞅瞅西边嗅嗅的，没过一会儿它待过的地上便血红一片。
望月被它转得心烦，刚想将它定在原地，又见它右眼肿胀不堪，却仍好奇地瞪大了双眼瞅她，不禁凝眉，堂堂魔族太子露出这般呆傻模样像什么样子。
“看来你还记得你的命是我给的，很好。从今以后你跟着我，我自会护你周全。”
凌安翻了个白眼，兀自将自己埋在雪中，用嘴舔着雪花，被冰了一下，龇牙咧嘴地摇头晃脑，看上去很是惊奇。
它独自玩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来那同雪花一样冷冰冰的少女。
她离得那般远，是嫌我身上脏么？
一人一狼对峙许久，终是凌安率先耐不住寂静，它清了清嗓子，有理有据道：“你既不自报家门，也不向我解释来龙去脉，开口就要将我掳走，是看我年纪尚小好欺负不成？你可知我是谁？”
“知道，你是酆都一条爹。”
“……”
凌安噎了噎，念在对方猴口救人的份上勉强收起敌意，“看你这样子是外乡来的吧，难怪没听过本大爷的威名。”
它扬声道：“我叫凌安，是酆都三霸的老大，念在你昨日舍命相救的份上，我破例让你加入我们酆都三霸！从今以后你跟着我，我自会给你在乱石洞分个好位置住。”
可以的，这招反讽很有当年太子殿下的风范，如果你不是顶着张狼崽子脸，我礼貌一下也会跟你去石头洞看看。
“狼妖，你腹部有一处雀鸟形状的图案，遇火便会显现，是也不是？”
凌安猛然抬头，下巴被雪染白了一小片，赤红色眼珠紧紧盯着望月，“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腹部这种要害它从未主动给别人看过，就算在撕咬打斗中不慎露出，敌人也绝不会知道这个秘密，只因那图案平时是看不出的，它也是在火堆旁烤毛时偶然间发现的，自己尚不知这玩意儿从何而来，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又怎么会知道？
“少装神弄鬼，别以为你救了我我就不敢杀你。”
望月没有回答，她掩口咳了几声，“此地寒风刺骨，不能再待下去了。”
凌安等了半天却只等来对方一句待不下去，大怒之下便想扑上去给那莹白的脖颈开个血洞。
望月刚想下去将它拎走，动身前忽然顿了顿，眯眼看去，哪里还有什么狼崽子，雪地里分明坐着一个精雕玉琢的小娃娃！
凌安后知后觉地垂头，看见自己又肥又嫩的手臂，吓了好大一跳！他四肢着地在雪中没头没脑转了两圈，还想再转一圈冷静一下时，身体骤然一轻，接着又落进了什么温热的地方，竟是那少女抱住了他！
“你这是头一回化形？怎地慌成这样，还能说话吗？”
凌安大着舌头艰难道：“泥……烧看……不气，我！”
他也不知自己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就化形了，心中惊慌不安，下意识搂紧了那莹白脖颈，紧贴着对方用力倒气，红眼睛瞪得又大又圆，那小模样既委屈又兴奋。
望月并未与人这般紧贴过，当下便有些不自在。但凌安的体型着实令人防备不起来，他小小一只，仿佛没人护着便要冻死在这苦寒之地了。
凌安仔细揣摩着她的神色，生怕对方一个手软将自己摔出个好歹来，看着看着他发现，那少女的眼睛与自己一样也是红色的！他从没在别人眼中见过这种颜色，原来竟是这般的……
这般的什么他也说不上来，只觉她眉眼生得傲气又好看，耀眼如旭日，仿佛光是远远看着都会被灼伤。
越看越觉得莫名眼熟，他脑中灵光一闪，瞠目道：“泥……你，莫不是，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