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彼岸花
庭院里微风徐徐落英缤纷,一人一狼正埋首桌前大口吃肉。
“凌安,想不到你做饭这般厉害,幸亏有你帮忙,这只羊也算死而后生了。”
是死得其所吧,狼妖冷冷地想,话都说不利索还念什么成语,为什么这种大字不识的乡下妖也能打赢它,而且还是吊打?越想越生气,它将口中羊骨嚼得咔咔作响。
“小花妖,我问你,你的本体可是马兜铃?那你家殿下是什么?爬山虎?”
……
凌安确实还是只幼崽,声音奶唧唧的。
思童被它这无辜又狠辣的语气问得一怔,嘴里实在满满当当,只好腾出一只手摆了摆。
凌安问:“不是?可我总闻见一股臭味儿!味道虽然不浓,偶尔闻得到,偶尔又闻不到,但时不时的臭一下,很影响心情。”说完还伸出爪子在鼻端来回扇,以表示自己被臭得不轻。
思童将菜咽下,盯着它的爪子问:“你们狼族鼻子好使,不知闻不闻得惯龙血?”
自朱雀与青龙两族为了争夺四神之首混战百年后,龙族被逼得退回昆仑山隐世不出,祖龙都陨落了,我上哪儿闻龙血去?这傻妖的法力非同小可,脑子却不大灵光。
凌安暗自腹诽,面上仍是一派天真。
思童见它呆呆地望着自己,模样可爱得紧,那身小绒毛看起来就很好摸。
想它年纪这般小却已经能在酆都立足,反观自己,活了上千年打架还要靠殿下庇护,当真是没用极了。
“龙血是疗伤圣药,我记得殿下那里还有一些,你等一等,我去找来给你。”
区区花妖,也敢肖想龙血!还是说,这主仆二人来头不小,并非看上去那般简单?
凌安若有所思,习惯性地低头舔爪,不料却舔了一嘴苦涩焦臭。原本柔顺丝滑的狼毛已经烧焦大半,被它凑近的鼻子轻轻一蹭,纷纷化作黑灰飘落。
凌安登时勃然大怒,偏偏它还打不过,转念又贪慕起对方身上浩瀚如海的灵气来,下午还被自己当成宝贝的桐香顿时不香了。它暗搓搓地想:这只花妖不晓得活了多久,实力那般强,少说也得有五百年道行吧?若是将她吞了,她身上那五百年道行便可尽数归我……
思童握着瓷瓶回到庭院,正不知为了何事独自开朗,笑意直达眼底,毫无防备之下遭到一扇泛着水光的大翅膀迎面痛击!连人带瓶飞出去老远。
她晕乎乎地扭头回望,见四只鱼身鸟翼的妖怪盘旋在半空。咦?赢鱼怎么跑出来了?
坏了,凌安还在庭院里,这会儿定是被分食得毛都不剩了!若是只有一条还好说,一下要单挑四条,这……
思童开口套近乎:“那个,住在同一屋檐下,几位与我家殿下感情不错吧?看在她的面子上,能不能将狼崽儿吐出来?”
赢鱼们早已不复平日的呆傻模样,此刻正恶狠狠地盯着她,看那冒着绿光的眼神就知道,一只狼崽儿还不够它们塞牙缝的。
“殿下若是知道你们吃了狼崽儿,定会失望的。”
赢鱼小队假装听不懂人话,原地发动攻击,四双翅膀扇起飓风,形成四道旋转风刃袭向思童!
庭院开阔宽敞,足以容得下她的原身。思童这次没有化出花藤,直接亮出本体迎敌。
绚烂鲜红的花叶铺满地面,如火焰一般染红了整座庭院,壮观又充满不详。
随着花瓣次第绽放,有炙热岩浆从中流出,瞬间汇成火海,一层连着一层涌扑向赢鱼。
凌安恍惚间如置身红莲地狱,它赤红色瞳孔微微放大,整只狼兴奋不已!
“居然有这么大?这绝对不止五百年啊!哈哈哈就是不知道她愿不愿意自己进到我肚子里,不过没关系,等他们两败俱伤,我正好就着鱼肉一块儿吃!”
赢鱼差点变烤鱼,只见它们动作利索地合起翅膀包住鱼身,那看起来十分好烧的羽毛竟成功挡住了彼岸花的烈焰,使其在火海中安然无恙。
长长的翅膀包裹着细窄身躯,看上去如同四颗毛球,还是鱼肉馅的毛球。
毛球们在火海中弹跳片刻,渐渐发现单靠它们四球恐怕很难将火扑灭,于是果断放弃。毛球越弹越高、越飞越远,直至消失不见。
思童化出人形抬头观望,“跑了?这可如何是好,我上哪儿再找个小狼崽给殿下啊。”
她在原地踌躇许久,只觉打她开智以来,还没有像这般不知所措过。
思童这幅犹豫不决的样子把凌安给急得够呛。啧,怕什么,冲上去硬刚!你不追着它们打还怎么两败俱伤啊,本大爷等着吃鱼肉,哦不,是吸收修为呢。
“它今日还说自己修为大增呢,唉,可惜了……”思童也是千年苦修经历过数次天劫的妖,自然明白修炼之路的艰辛不易,怎能不替它惋惜。
“我若要救它,只有期盼殿下早日封圣,成了圣人便能炼制顶级灵宝,到时候再炼一朵功德金莲来帮它重塑肉身,就像殿下那样……”
她自顾自地陷入沉思,浑然不知头顶的黑影在无声迫近。转身之时,正好撞见四双梵钟大小的绿瞳在直勾勾地盯着她。
不知打哪儿来了一团乌云,黑压压笼罩在庭院上空。覆裹着黑羽的身躯仅仅在乌云中露出冰山一角。
狂风大作,院中落英被吹得凌乱不堪,有庞然大物在云层中可劲扑腾着。
仔细看去,那怪物长着四只鸟头。思童还在疑惑,妖界有九头鸟、三头鸟,从没听说过四头鸟啊,难道是天界来的?
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奶唧唧的高喊——
“傻妖!”
思童惊喜回望,竟然是狼崽儿!太好了,它还活着!
凌安愤而怒吼:“你看我做什么!看你身后!是那四只赢鱼,它们合体啦!”
它边喊边下意识绷紧了身体,摆出准备正面硬刚的姿态,它在赢鱼巨大的体型威慑下丝毫不怵,尽管它此刻的小身板完全不够给对方塞牙缝。
合体后的赢鱼怪愈发暴躁,它支棱起四颗鸟头仰天嘶鸣,仿佛在为老对头没有将它认出来一事而愤怒不已。
不能怪思童有眼无珠,它们变身前还有点鱼的模样,此刻已完完全全是只鸟了,这谁能想到。
赢鱼怪尖锐的鸟嘴倏地咬向思童,难得它体型庞大动作却不显笨拙。思童不闪不避,瞬间化身彼岸花让对方吃了满嘴岩浆。
赢鱼怪气得半死,大翅膀裹挟着飓风狠狠砸来,它一不做二不休,要直接砸死这只难啃的花妖。
翅膀毕竟庞大,速度没有鸟头迅疾,思童还有闲心安慰狼妖:“不要怕,清净居有殿下的封印在,打不烂的。”
话音刚落,赢鱼的大翅膀正好砸至眼前。这怒火攻心的致命一击直接将清净居及其周边的花草树木、庭院石墙砸了个稀碎!
某狼妖:“……”
幸亏地上有条缝,否则我此刻只怕骨灰都被扬完了,小丫头片子忒不靠谱!
头顶上传来赢鱼怪亢奋不已的大叫声,很显然,它对此等结果满意得不行。
“唳——”
凌安竖起狼耳,小心地自地缝中探出脑袋观望,“那是?”
那是鸟群,足有成千上万只!它们急促地振动着翅膀从四面八方不断赶来,鸟鸣声尖啸响亮如金戈相敲。
群鸟像是早已身经百战的士兵,十分有组织有纪律地分成两组,一组将清净居严密围绕起来,另一组负责放哨防守。
“有这后手怎么不早亮出来,这会儿都碎成渣了还围着做什么?”
凌安骂骂咧咧地扬起小脑袋左右张望,想找找花妖被拍进了哪条地缝,却惊愕地发现周围的花草树木、庭院石墙正在自动重组,眨眼间便恢复了原样,连落花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难怪花妖说这里打不烂,原来是可以自动拼装的,高级啊,这是什么阵法?
不知为何,此情此景让凌安有种奇怪的熟悉感,好像自已以前也有过这么个院子,存在了很久很久,历经沧桑,寂然无声……
“不是,一个院子历经沧桑还怎么住人?还是会自动拼装的更适合居住,嘿嘿,真厉害呀怎么办到的?等会儿问问花妖会不会这个阵法,话说回来,花妖去哪儿了?不会是被拍成花泥了吧。”
思童当然没变成花泥,她此刻正忙着找翎羽,“上次用过之后好像收到内室里了,奇怪,怎么找不到?”
入夜后,庭院里漆黑一片,凌安与思童百无聊赖地在内室枯坐。
“我说,那头鱼在墙外嚣张一夜了,你就不打算给它点颜色看看么?”
有了群鸟的助阵,赢鱼怪虽有心想将他们拆吃入腹,却总也绕不过无处不在的鸟群。
那是望月亲手封印在阵中的鬼鸟,只要封印不破,鬼鸟永存。但不知为何,它们明明数量庞大,面对赢鱼怪的进攻,却只是组成密网抵御,并不主动还击,仿佛自己只是清净居的一层防护网,可守却不可攻。
“这也太消极怠工了吧,它们这么多鸟,随便打几下都够那怪物吃一壶的了,不要因为主人不在就不肯出力啊。”
思童抠着手指替鬼鸟解释道:“它们不是不肯还手,而是听命行事,如今殿下不在,只有翎羽可以操练群鸟。”
“但你偏偏把那么重要的翎羽弄丢了,害我们只能在这儿听怪物撞墙,顺便一提,那叫操控。”
思童羞愧得快要把手抠掉了,她小声道:“都怪我,太粗中有细了。”
要命啊,还有完没完了!
凌安神情恍惚地望着桌上火烛,“是粗心大意!求求你别再说成语了,大家都这么熟了,日常用语足够了。”
思童这次不抠手了,她顺着凌安的目光看向火烛,忽然大叫一声,好悬没把凌安魂儿给吓飞。
“啊!我想起来了!殿下说鬼鸟属火,用火系法术亦能催动!”
凌安也来了精神,“不早说,你那朵彼岸花不是最会喷火了吗,上啊!”
“嗯!”
嬴鱼怪在墙外契而不舍地进攻,它们平日里仗着坚如镔铁的双翼在岛上横行无忌惯了,这花妖一上岛就要捉鱼炖汤,且每次都能被她得逞,实在是欺鱼太甚!如今好不容易让花妖吃到苦头,当然要趁此机会彻底解决了她。
正打着,面前的鸟群忽然齐刷刷地发出刺耳鸣叫。
“唳——”
它们原本安静得如同死鸟,怎么打都不还手,此刻突然来了这么一嗓子,将赢鱼怪吓了一跳,四只鸟头呆若木鸟。
墙内突然红光大盛,有滚烫热气从内蒸腾而上,只见思童纤细的身影被彼岸花托举着升至半空,她抬指在手心画出一个层层叠叠的阵法,口中低声道:“朱雀七宿,应变无停,中!”
随着最后一笔落下,群鸟空荡荡的眼眶突然“呼”的一声燃起幽幽火焰,霎时间庭院内阴气四溢,怨气横生。
“那是什么火?怎么是紫色的?”
赢鱼怪是狱岛土生土长的土著鱼,从没见过紫色的火焰,自然没法儿回答凌安的疑问。且它就算知道答案,此刻也没空开口了。
群鸟收到进攻信号后忽然翻脸,从庭院的防护网原地升级为进击的傀儡,还是强化版的。它们一个个“目光”凶恶又贪婪,仿佛眼前的四头鸟是什么滋补佳品,另人垂涎欲滴。
赢鱼怪虽身躯庞大如山,但架不住对方嘴多啊,群鸟像八辈子没吃过饭一样,饥渴地追着它猛啄。那小嘴儿也不知是怎么长的,连岩浆都没能烧穿的大翅膀竟生生被啄出好几块大洞,疼得它满地打滚。
四只鸟头引颈嘶鸣,它愤怒地张大嘴喷出墨黑瀑布,将群鸟冲散,为自己赢来片刻休整。
但鬼鸟毕竟早就已经死了,大水只能冲飞它们,并不能灭杀,没过多久又前仆后继地冲着大翅膀跑去,生怕自己去晚了抢不到肉一样。
“我说花妖,你可没告诉过我它们这么,这么……”
凌安难得词穷,思童还记得它叫自己少说成语多说白话,于是她思索良久,憋出来一句:“小嘴尖尖,祸乱世间。”
凌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