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清净居
不知为何，望月近来有些嗜睡。
思童说：“可能是吸收功德金莲太过消耗神力，殿下别担心，如今不用四处打仗，咱们可以慢慢□□。”
“是调养。”
思童是望月的婢女，本体是一株生在冥河之畔的彼岸花。
记不清是多少年前，望月的大哥去魔族作客，见一片红色花海于冥火中摇曳生姿，不禁对其强悍的生命力大为满意。于是便挑了一株看起来最禁得起折腾的带回赤霞山，栽在了望月门口。
赤霞山是仙居福地，山上常年神火不灭。彼岸花沐神火精华、得天地灵气，千年后竟修出了人形，这便是思童。
或许真像思童说的那样，功德金莲法力无边，远不是她如今这破败身子能轻易享用的。
说了会儿话，望月又有些昏昏欲睡。
恍惚中，似乎还做了个梦。梦里，阿娘还没有战死，她还是那个高傲不可一世的六殿下，备受族人拥护与爱戴。直到鬼族上门挑衅，她与阿娘下山迎敌。
那一战，朱雀大败鬼族，阳炎之神的威名响彻四海八荒。也是在这场战争中，鬼王自知战胜无望后不惜自曝元神，想要拖着朱雀的王后一起魂归天地。她冒死替阿娘挡下致命一击，人虽活了下来，却被鬼王封印了一足一臂。
她从小出类拔萃。阿娘总说，她是族中小辈里天赋、实力最强的，就是放在四大神族里，也是最拔尖儿的。那时的她有多风光耀眼呢？连她远在北溟的表侄子都晓得：
“朱雀一族源远流长，自混沌初开之时便镇守南方阳炎，经千万浩劫始终屹立不倒，受四海八荒尊称阳炎之神。族中六殿下望月，法力无边赛过大罗金仙，依我看，下一任朱雀女王非她莫属！”
然而事实却是，趁你病要你命！昔日的手下败将怎会错过这绝佳的复仇机会，言语奚落、权势制衡样样不落。她不仅没能守护阳炎，反过来竟还要族人保护她。
没了战力的她渐渐失去了族人的支持，众星捧月的日子如过眼云烟，稍纵即逝。
“我与祖龙之战势在必行，届时怕是无暇顾及小六，麒麟与我族素来交好，对小六来说倒是个不错的归宿。朱雀之女虽没有出嫁的先例，但如今的情况到底不同啊。”
“还是王后考虑周详，听说麒麟一族繁衍能力极强，战争伤亡惨重，还有什么比种族延续更重要的！”
“可我听说最近麒麟行事愈发古怪，联姻之事应当再斟酌一下……”
“那不是正好，六殿下去了更方便为我们探听消息啊！”
“这……唉，想我朱雀堂堂阳炎之神，到底是委屈六殿下了。”
六殿下端坐殿外，安静地听着殿内的议论声，面上无动于衷，只单手扯过裙摆遮住右腿。
“这孩子生在战场，打小就是个煞神转世，从没尝过败绩，长老们都认可她是朱雀族近千年来法力、修为第一，原本我是十分放心将王位交到她手上的。”
王后的声音顿了下，接着又叹息似的说道：“鬼王何等精明，小六斩断了他双足，他便封印了小六一足一臂，如此一来我必不会让小六做朱雀的王后了。罢了，天意如此。”
天意如此？若我不肯顺应天意呢？
大殿内，望月稳稳地跪在王后面前，“阿娘，我知道最近一段时间，是我拖累了大家，但您也说了，长老们都认可我的实力，能不能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保证能解开这该死的封印！必不会叫朱雀族蒙羞！”
王后凌厉的双眼看了她许久，最终问道：“为何不愿嫁过去？麒麟已是三界内最合适的人选了。”
望月坦然地接受四周打量，直白坦言：“我不喜欢雌雄同体的家伙。”
“胡闹！”王后薄怒道：“在我族能否成为四神之首这件大事面前，儿女私情毫无意义，我与祖龙一战只能胜不能败！与麒麟的婚事是我族荣登圣位大计中必不可少的一环，婚事不能改，这本是你作为朱雀族六殿下需要面对的命运。”
“殿下啊，关于封圣，一切皆是天道指引，我族只需做好万全之策，尤其要防止其它先天神族的阻挠。”
“是啊，殿下，您也体谅一下王后的良苦用心吧！”
跪了片刻，右腿已刺痛不堪，自从被鬼王封印以来，望月的右足右臂早已与凡人无异，她时常能感觉到来自山上神火的威胁。
神火乃朱雀之本源，神火不灭，朱雀不死。连神火都在警告她，更何况眼高于顶、对封圣一事异常执着的阿娘呢。
“为了朱雀族，我愿意做任何事，但恳请诸位长老再宽限些时日，只需三年，不，一年！一年之后我定能……”
“好了，小六，阿娘知道你个性要强，倘若有其它的法子我绝不愿让你下嫁。想必你也知道，这次战事，我们需要盟友。这件事就这么定了，迟则生变，我看过几天你就赶紧嫁过去吧！婚礼用度你们赶紧筹备，我族最有威望的六殿下，必须嫁得风风光光。”
清净居内，望月满头冷汗地醒来，听见内室传来“哒哒哒”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鬼祟移动。
红色烟雾在屋内缓缓飘散，是思童点燃了桐香。
这桐香与别处不同，乃是朱雀族大长老独门秘制。只需点上一根，顷刻间便有灵气源源不断溢出，对修行者大有助益，实为居家旅行必备。
换句话说，此刻望月的卧房便如同一个小型灵池。桐香的这点灵力在功德金莲面前好不好使她不知道，但在别的小妖身上想必是极为好使的，不然也不会巴巴地凑上前来了。
某不知名小妖像是感知到了危险，警觉地竖起尖耳，赤红色瞳孔在眼眶内转了转，仰头看向榻上和衣而眠的少女。
它确实是被桐香的灵气吸引过来的。整座狱岛灵气稀薄，它如今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半点儿灵气也浪费不得。
见少女还在熟睡，狼妖低头舔了舔锋利的爪子，在桐香下趴好，屏气凝神，专注地吸纳起来。
望月用神识静静地打量着地上的小东西。
朱雀大多孤高神秘，小小的清净居看上去温馨舒适实则机关重重，哪是这毛都没长齐的狼崽子想来就来的，若是碰上她三姐那样脾气不好的，恐怕不消片刻，连骨灰都给你扬完了。
望月的脾气绝算不上好，此刻能容忍这狼崽儿在身边蹭灵气，原因无他，乃是为了弥补她曾经犯下的罪业。
许是受体内功德金莲的影响，又或许是睡了一天颇为耗费精力，她此刻懒洋洋的提不起劲。没等那狼崽儿吸收完灵气，她已经倒头又睡过去了。
随它去吧，一只狼妖幼崽罢了，还能翻天不成？
此时的望月万万想不到，她眼中的狼妖幼崽日后不仅将整个妖界折腾得够呛，连紫霄殿都差点儿被它掀翻，某种程度上，它确实做到了翻天覆地。
傍晚的时候，思童举着一条鱼身鸟翼的黑鱼回来了。
“殿下，我钓到了赢鱼，听说这鱼对身体好，我这就去将它炖了给殿下滋润身体。”
“是滋补。”
黑鱼摇头摆尾挣扎不休，两扇翅膀将思童的手臂拍得“啪啪”作响。与苗条的鱼身不同，它的翅膀十分宽大，双翼展开足有六尺多长，活像是扑棱蛾子成了精。
望月抬指隔空一点。正奋力反抗的黑鱼被她这一指定住了身体，鱼眼惊恐地望住她，大翅膀缩回鳃中，整条鱼笔直地跌进瓷坛。
“这条还小。”
思童看着瓷坛中呆立不动、并排躺好的四条傻鱼，疑惑地问：“前面那几条不小了，已经养了许久，也不能炖吗？”
望月的手指在坛中拨了拨。四双鱼眼齐刷刷地追逐着她的手指左右移动，眼神炙热无比，仿佛饿了八百年的老虎猛然见了肥羊，恨不得将鱼眼化作血盆大口，扑上去咬个痛快。
“养了许久，你对它们没养出感情吗？”
这幅凶恶的样子我怎么敢付出感情？思童老实地摇摇头，刚要说话，却被一阵挠门声打断。
来人道：“六长老，我阿爹请您前往议事厅，说是西界派了使者来。也不知是何等的大事，五位长老都到齐了！我还听说，西界最近可热闹……”
大门被人拉开，望月渡出门外，开口打断了来人的道听途说，“猫妖，思童是花，别总带她去钓鱼，她不爱吃那个。”
门外站着一粉嫩小童，模样天真无邪，一笑露出嘴角的两颗尖牙，是岛主家的傻儿子来了。
岛主原身是条九尾猫，他这幼子年纪尚小，还没修炼出九尾，但已学会了化人，时常变作人来找思童玩。
望月身形瘦小，猫妖不过总角，两条单薄人影向着议事厅的方向乘风而去，留下不爱吃鱼的思童望鱼兴叹。
“唉，殿下什么都好，就是太过挑食，岛上能助她滋润身体的灵物有限，这样下去那一身的伤可怎么办。”
某不知名狼妖撇撇嘴，脱口道：“傻妖，那叫滋补。再说了，赢鱼何等凶残，岂是你区区一个小花妖能收服的。”
这狼妖来到清净居还不足半月，思童念在它是殿下的贵客，默默忍下了它没大没小的行为。
“喂，小妖，今天本大爷神力大增，你来与我切磋一番，如何呀？”
别看狼妖还是个幼崽，给自己的定位却十分清晰，它将来可是要做狼王的！岂能跟个没见识的傻妖一样蜗居在乡下，因此它对修炼一事十分上心。
与狼崽儿的定位不同，思童虽然跟随望月修炼已久，对自己的实力却常常没有把握。毕竟她家殿下名声在外，与之相比，自己这点儿修为也就不值一提了。
难得有人愿意与自己切磋，思童想都没想，欣然应允。
只见她眼神一凛，手臂化作柔韧花藤，狠狠抽向狼妖。
双方简单试探了几招，狼妖暗暗心惊，这小花妖手挺黑啊，修为绝对在自己之上。
狼妖见势不妙，调头就跑，打算先遛她一番，耗光她的体力，再趁其不备一举拿下。它借着身型幼小，灵活躲闪在翻飞的花藤间。
思童紧追不舍，攻势愈发凌厉，花藤粗暴地碾过墙壁，将坚硬的石壁撞得寸寸龟裂。
那花茎看着纤细弱小，实则厉害得紧，只是被它的劲风描边扫过，周围的空气都似燃烧了起来，好悬没把狼毛给燎着。
我去，这是什么奇葩品种？火神和紫藤的后代吗？这是可以合理发生的么？
狼妖没命逃窜，数不清的花藤渐渐填满四周，不停压榨它可以躲避的空间，眼看就要被五花大绑顺便烤成炭狼，狼妖赶紧伸长了脖子高喊道：“你赢了你赢了！大仙！快住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