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大业，应安三年，春。
夜色渐深，刚下过雨的天地一片清新之气。
大业皇宫深处，坐落在偏僻之地的秀雅轩内，孟嬛甄紧了紧身上有些发旧的绣花袄子，走到窗前将窗户打开，探着脑袋，盈盈水眸中透出丝缕担忧的望向外面。
不多时，就见有一盏昏黄的烛火由远及近的走来，孟嬛甄微微松了口气，转而有些开心的关上窗户到了门口。
丫鬟青竹眼见她立在门口，忙几步小跑上前，关心道，“娘子，你怎么站在这儿，快些进去。”
虽然如今已是入了春，但一场春雨下来，天地间不可避免的飘荡着一些寒气。
孟嬛甄拉了她的手，眨了眨眼轻笑着往里走，“见你久去不回，心里有些担心，怎么样，尚食局的人没为难你吧？”
她说着，边看了眼青竹提着的食盒。
青竹面上的神色微黯，顿时红了眼眶，有些委屈和自责，“娘子，是婢子无用，这次过去，还是……”
孟嬛甄一听她这说，心里就明镜似的了。
左右不过是尚食局那边的人见她不受宠，再次克扣了而已。
这倒也不是一次两次，孟嬛甄心里早有准备了。
她闻言笑了笑，拉着青竹坐下来接过她手上的食盒说，“没事儿，我总归还是官家的妃子，哪怕是不受宠，他们也不敢真个将我饿死，克扣就克扣了些，有的吃就行。”
她一面说，一面将食盒里的东西往外拿，一打眼却是微微愣了愣。
只见食盒里，就一个馒头，一碗稀粥，和一盏咸菜！
这对比以前，已经不能说是克扣，而是明晃晃的作践人了！
青竹见状，眼泪一下子就汹涌而下，拉着孟嬛甄的手哭诉起来。
“娘子，这次他们太过分了，我去拿晚膳例食，尚食局的人便说官家慈悲，以身作则削减各宫用度，就拿了这点子东西打发人，可我瞧着同去的杨美人那宫，也不见丝毫克扣，山珍海味也是应有尽有，他们……他们……”
孟嬛甄听到这话，心里有些难受的瘪了瘪嘴。
但很快又强撑着笑了笑，望向面前的小丫鬟安抚着，“行了，这话在我跟前说说就行了，可别在外面去说。东西虽然是差了点儿，但也不至于饿肚子。尚食局的人说的对，南边洪涝灾荒，天下饿肚子的要几多，我们能有这些已是不错了，快吃吧，吃完了早点睡。”
她将馒头和粥一分为二，大半个塞到了青竹手上，就着粥和咸菜吃起来。
青竹慌忙道，“娘子，别，你吃我这个吧……”
孟嬛甄见她手挡住，有些不高兴的说，“我闲人一个，你忙的多，消耗也多，多吃点应该的。听话，快些吃完了睡觉吧。”
青竹知道孟嬛甄的性子，闻言也不再多说，只收了手，垂着泪期期艾艾的啃着有些发干的馒头。
主仆俩一时无言，只听见唇齿轻轻咀嚼的声音。
好一会儿，青竹没忍住，抬头道，“娘子，实在不行，咱们给老爷他们去封信吧？再怎么样，也不至于过的如今这般……”
人都说，做了官家的女人是最尊贵的，可千娇万宠长大的娘子，如今在宫里过的是个什么日子？
便是连出嫁前府中的丫鬟小厮都是不如，曾经圆润的小脸儿如今都清减的不行！她看着都心疼极了！
孟嬛甄眼睫忍不住轻轻一颤，想到曾经在家无忧无虑的日子，心中也是酸楚。
可事实无常，一年前她曾上香为不愿入宫的姐姐祈愿。
大姐姐倒也的确是因病省去了这桩差事，反倒是令她不得不入了这四面深墙。
这便罢了，偏偏后来大姐姐却也没能撑下去，这令她怎么想怎么难受。
她本也想在宫内好好呆着，可入宫年许，她明显的感受到各宫对她的排斥，以至于到如今连陛下是个什么样都不知道。
甚至于，如今连生活都成了问题。
但家中长姐去世，本就已是令父母极为痛心，她也不想要事事抱怨让他们担心。
再个说，父亲官位低微，便是告诉了家中又能如何？索性也就什么都不说了。
她怅然想了会儿，咬唇道，“这事再说吧。”
青竹还想再说，“娘子……”
孟嬛甄便安抚道，“放心，实在不行，我自会想法子的，我们两个大活人，总不能被这点小事憋死了吧？”
青竹见此，只能低低应了是。
秀雅轩地处偏僻，孟嬛甄也无交好的宫妃，吃完饭主仆俩各自忙活了会儿，没什么事也就早早歇下了。
躺在床上，孟嬛甄却怎么也睡不着，晚间没吃饱，肚子饿的咕咕叫。
她翻来覆去的好一会儿，没办法了，爬起来想找点东西吃，结果偌大的秀雅轩竟一点吃食都没有。
她怔怔的站了会儿，眼眶有些发酸，转而喝了满肚子水作罢，谁知躺着又不得劲儿。
越是这样，越是睡不下去，回想入宫后的种种，越想越难受，她陡然从床上爬起来。
“不能这样下去了！”
这样浑浑噩噩的日子，她已经过了一年了。
这一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她自己都有些说不清了。
可她清楚，再这样熬下去，只怕她迟早也要奔赴黄泉和大姐姐见上一面。
她才十来岁，可没有活够，她要好好活下去！
有了奔头，就有了动力，孟嬛甄那双眼燃起在夜色中也莹亮无比的光芒。
她飞快的爬起来换上了一身简服，略过了前面熟睡的青竹，悄摸摸的出了秀雅轩。
到了外面，她抬头看了眼有些昏暗的月光，小脸儿坚毅迈步向前。
听说尚食局多的是美味佳肴，既然他们克扣，那她自己去取行了吧？
这个想法她是不敢交给青竹去做的，一来青竹胆小，未必敢于行动。
二来，若真要出个什么事，好歹她是官家的女人，也不至于落得太严重的后果，了不起传出去，名声臭了些？
可如今这个境况，名声又能做个什么？
打着这个想法，她的步子又轻又快，一路胆战心惊的摸到了膳食局时，整个人浑身都轻轻冒出了冷汗。
如今时辰不早不晚，她只要看准机会去尚食局捞一些东西，赶在宫门落钥前回去便就行了。
说来也是巧，她赶到尚食局时，此地居然一个人也无了。
“呼……太好了！”
孟嬛甄捂着胸膛，又是开心，又是庆幸，莹亮的眸子四处转动片刻，便钻进了尚食局内扫荡起来。
官家说要缩减用度，可一整个皇宫的吃食都从此地出，再削减，这里的东西又能少到哪里去？
青白的黄瓜、红澄澄的西红柿，还有胖乎乎的土豆，一些糕点果子……
往日净是吃腻的东西，此刻见了一窝蜂的扫荡进包袱。
她也不去拿那些精贵玩意儿，也就取些能放能存，还能填饱肚子的吃食，好歹拿回去了还能用上个几日。
“哐当……”
正在她装的不亦乐乎的时候，突然外边儿传来一阵响，吓得她是花容失色，差点儿一嗓子叫出来，赶紧矮下腰躲藏了起来。
‘难不成，有人来了？’
孟嬛甄心里这样想着，一时间又惊又怕，满是惶恐。
但后悔也是来不及……
又静静地等了会儿，才听见外边好似没有丝毫动静了，她又小心翼翼的探出脑袋，四面八方的瞧了眼，见依然是一片宁静，便咬了唇，看着满满当当的包袱，赶紧收拾了走人！
将包袱驮上背的时候，她差点儿没驮起来，被包袱牵带着摔个倒仰……
险而又险的跑出来后，她便做贼心虚的，赶紧往回走。
她一路往回赶，怕的不行不停朝回看，却忘了注意前边儿，转角的时候，一脑袋就钻进了一个人胸前去了。
“啊！”
孟嬛甄吓得尖叫一声，随时随地记挂着后背包裹的她出事的第一反应便是遭了！东西可别摔了！
于是，动作比脑子反应更快的她，伸手就将面前这人一把抓住了往旁边一扯，她自个儿则顺着对方身子朝下压了过去。
‘砰——’
“嗯！”
落在地上，耳边顿时传来一阵男人低沉压抑的闷哼。
“抱、抱歉！这位大人……我着急赶路，一时没注意到您，这就给您赔罪了。”
孟嬛甄不敢多耽搁，生怕对方抓了她质问，连眼睛都不敢抬着看对方一眼，慌里慌张道了歉，抓了包裹起身就跑。
她起身的时候，一股幽幽药香伴随着晚间清风送到了谢宴清的鼻尖。
谢宴清本因突遭意外而深皱的眉头，以及脸上的神情都是微微一怔，急忙起来……
这气息……
怎的这般熟悉？！
就好似一年前，他在庙里被救那日的……
不对！
他猛地反应过来，救他的人是太医院院首之孙白凝香，她如今好好的呆在家中，又怎么会在宫内。
那眼前的人是谁？！
难不成，是谁故意伪装成白凝香，从而想要引起他的注意？
脑海中的念头一闪而逝，他一双深邃的斜长凤眼闪过丝冷意，直直看了过去。
就见对方抓着一大个包裹转身要逃。
模样，孰为可疑！
“站住！”
急念之中，他也迅速开口斥声。
与此同时，手中长剑开合，冷光一闪而过，已是快速刺向前方。
孟嬛甄本不欲理睬，可奈何那一抹寒光几乎是眨眼之间就落在了她的脖颈上。
顿时，那刺骨的寒意令她浑身汗毛倒竖，也是顾不得那许多，飞快举起双手在两侧呼声道，“大人！切、切莫冲动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