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 文脉所趋
环城上的谈话在继续, 其他地方的分神也没闲着。
芗城已经恢复了几分元气。
当年被强行叠高高的繁荣再也不会回来了，芗萱早以降回一个极低的价格——大多只有原本价格的十几分之一，批发价还有八折优惠。
有人哪怕知道前因后果，也抱怨着, 这灾厄来得太快, 自己还没赚几年钱。
但更多的人, 洗去虚伪的繁华，从空中楼阁的跌落后, 仿佛才终于感觉自己落到了实地上, 此后衣食从简，重新开始, 如今大多也过得不差。
儒门门主见此，曾笑言：众生皆是明白人。
为何最近十几年来, 芗城人敛财愈发疯狂？
外人只是说，这些芗城人都掉进钱眼里头了，哪里还有书卷气, 就知道找钱。
但这不过只是眼红之言, 若真的要说……大概是, 多数芗城人, 这些年过得并不踏实吧。
生灵的识海复杂而玄妙, 哪怕凡人问心而不自知, 但依旧能隐隐感觉到，自己并没有站在实地上, 而是莫名被捧到空中，越捧越高，而飞得越高，摔得越狠。
自从种植了大白菇, 几年下来，除了蘑菇粉快堆不下，只能大力发展养殖业，或者供给琢治，消耗这些过甚的产物外……最喜人的成果是，一些土地，终于可以种别的东西了！
比如莓果、菜花、土豆啥的！
这些普通的蔬果，芗城人吃得那是津津有味——天见可怜，由于鸡鸭猪啥的牲畜都只吃大白菇或者蘑菇粉，导致烹饪的时候，哪怕不加蘑菇都是一股子令人反胃的蘑菇味，这苦水与谁说去！
到底是之前顿顿有肉，没挨过饿的芗城人，一朝吃苦，感觉特别苦。
一些土地恢复过来了，但另一些土地，因为密集种植过百年生乃至千年生的芗萱，现在里边的芗萱气冥顽不化，早以不是种几年大白菇就能解决的问题，商量了一通，儒门索性把这些土地圈出来，用作工厂的修建。
至于土地所有权的问题……这倒不用担心，所有芗城人，无论世俗大家还是巷中小民，对土地只有使用权，而没有所有权。
儒门若是想要收回权利，只要按照律法支付一定的金钱即可。
芗城人对这条道理，无法不服——因为他们根本没有捍卫芗田的能力，这么多年来，都是儒门和狼群在守，若非如此，芗田早就被妖兽啃光了。
再说了，这规矩，这条律法，在此之前，其实没几回用过，很多人都快忘了有这么个玩意了，把田地完全当自家的了，以至于儒门一开口，一些大家都急得跳脚，嚷嚷着“这条律法百年未用，只是一纸空文！”、“我家才遭此大劫，你们儒门怎么能落井下石！”。
看来还是很明白，土地是真正的根子这一道理。
最让这些大家愤怒的是，那些土地有所改善的大家，就不用遭这等罪——虽然儒门许诺，会将这些工厂一个叫做股的东西用作抵债，分给这些大家，但他们一听儒门竟连钱财都不愿给，那不干了，哪怕脸面扫地，也要保住家业。
珂芋前边几次来的时候，看到的闹剧，背后就是这些大家在闹脾气，拖时间，就有这方面的内情在。
后来，据说是因为闹得太大了，百里明知摇摇头，松了口：“留不住，拖着也没用。”
果不其然，这些人拿了大笔赔偿后，纷纷离开了芗城，珂芋后来有稍微关注他们的动向……大部分都去了神都。
珂芋是不大懂了，这些赔偿款虽然不少，但放在神都，依旧不算什么，用上辈子的话来说，这点钱，在一线三环内买栋房子都不够——神都的房价，真的很漂亮。
这些人的家底看着丰厚，但哪怕拿出一半，也只能在神都外围买一栋宅子——不算入户、添置家具、雇佣下人的那种。
剩余的钱，想要在神都做生意，显然是不够看。
她琢磨着，这些人在芗城能当老板，去了神都，不就只能给老板打工了吗？
与百里明知喝茶闲谈，她随口提了两句，做为正事之前的寒暄。
“唉，您说这个……也许在您看来，神都不是什么好地方，但对于他们来说，神都，可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靠着吸干外来者的血来壮大自身，维持繁荣，从未反哺他方的神都，到底哪里安全、哪里好了？
很明显，这些人去了神都，不出几年就会被本地势力吃抹干净，只得卖身还债咯。
百里明知对此也没有多说，这个快乐的门主，此时少见的有些叹息：“神都自建成之日起，从未有过妖兽之患。”
珂芋：……神tm生存最大的敌人是妖兽！
她反思，之前是不是对芗城的照顾太周到了，以至于这部分芗城人，居然把妖兽的威胁摆在了危机的首位。
——只挨过鞭子的人，当然会觉得，鞭子打人才是最疼的。
好在这只是少部分人，大部分芗城人，对于儒门还是有很高的归属感的，妖兽大战后，也如脱胎换骨了一般，获得了不同程度的成长。
至少，芗城人迸发出了无与伦比的学习热情，将琢治制度的优点吃抹干净、融会贯通，在奋斗不息之下，工厂建设和运作已然步入正轨。
本来，芗城人相较琢治人，其实优势是很大的，毕竟这里是文脉最后的根基，在教育方面，哪怕是砍柴的樵夫，都能哼几首听来的词，城内户籍的大多数人家都识字，而且书中确实也有黄金屋，不少人至少纸上的学识是不错的。
而且，之前的纸醉迷金，也不是完全没有正反馈，钱多，管理的门道也多，这些人稍加打磨，改掉一些陋习，就是一个个顶呱呱的管理人才。
更别说海量的识字工人了——偃术工业，其核心原动力，就是人口。
所以当儒门整顿好城内城外的一切事宜后，毫不客气的说，芗城迸发出的工业化潜能，再以几倍的速度奋起直追，如今早就追平了琢治城的工业规模，甚至还有所超出。
琢治对此自然也是心知肚明，因此，从一开始，除了城区之外，琢治花费最大力气建设的，就是囧字林，是人才济济的云机区。
如今，是众多洞天之中，很多有识之士的向往之地，那些神奇的机关造物、那些让家人果腹的作物种子、那些生产器物的工厂……一切奇迹的源头，全都来自琢治，来自云机区。
问：文化的信仰是如何产生的？
说来也简单，就是这样产生的。
琢治受限于人口，以后自然是比不得诸如芗城这样人口众多的大城，但琢治的云机院，将成为所有新时代的学者们，那些科学家们，朝闻道夕可死矣的朝圣之地。
儒门的老先生们对此心知肚明，所以百里明知，才会不要钱一样的往云机院里头塞儒生，打发这些学生去云机院打工，在未来的朝圣之地争到一席之位……不，是很多个位置，然后，儒门会在云机院，以崭新的姿态重生。
以后的很多儒生，将不再被叫做儒生，或许不再被叫做夫子，但他们可以有很多新的名字。
比如科学家、比如学者、比如研究员、比如科研助手……
所以，最初见到羽仙人，立刻初窥到可能性一角的百里明知，表情才会像是淫-荡-老人见十六岁美少女那样猥-琐……
这是一条货真价实的金大腿啊！豁出老脸不要也要抱住！
如今看来，百里明知觉得自己当年真是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没有他当年的不要脸，哪有儒门的今天？
这样想着，寒暄的过程中，快乐老头的笑容落在珂芋眼中，就愈发奇怪了起来。
珂芋：……要不，我先揍他一顿，再谈正事？
考虑到旁边有不情不愿的书童在煮茶，再远些，还有几个年轻的儒生，穿着短衫在一边摘竹叶，一边琅书，一边望着这边，珂芋决定还是给这门主留几分面子……话说这老头在儒门后辈们面前，真的有面子这种东西吗？
“说回正题吧，”珂芋说：“儒山，如今可还进得去？”
几乎就在她“儒山”二字落下的瞬间，百里明知口吐本命真言：“知也，不可知。”
就在这个瞬间，二人所处的小亭，外人再不可知。
“唉，唉唉……”做完这些，这位门主擦了擦额头上不存在的冷汗，一脸后怕的表情望着她：“仙人，您莫要折煞晚辈了，这如何能在外边提？”
那就是进得去了。
珂芋点头，这与自己的预计差不多，于是，她伸手，做出讨要的姿势。
而百里明知只是擦汗，但面对着就算保持这个姿势再长时间也不会感到尴尬仙人，他最后还是败下阵来。
“您为何要去？儒山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有些事情，我想求证一下。”
百里明知还是摇头：“那儿晚辈下山前，皆以细细打扫，每一寸都看过，您若是有什么疑问……”
“杞人忧天的杞人是谁？”
“爱鹤失众是谁怎么喜欢鹤，失的又是什么众？”
“魑魅魍魉四字为何如此相近，造字之时有何考究？”
“寸木岑楼，方寸之木可高于岑楼，到底是何人所言，谁问谁答？”
百里明知：……
珂芋叹息：“这一切，对于你们来说已经不重要了，但对我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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