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深渊语,乱我宋者皆一死
尖锐声响撕开狂风。
疾驰的冷箭破空而来, 白雪死寂一眨眼,好似世间一切都在这一瞬凝固了,无人能够动弹、无人能够反抗, 箭穿风过,直奔火光围聚之中那个乌黑面目的中年人。
天至黑, 雪拥城, 仿佛永无天亮之日。
因而哪怕数重火把照亮了整条街巷,也无人能看清高处隐秘阴影里持弓而立的恶意面貌。
老头嘶哑恶毒的声音像是巨石从天而落, 坠砸而下, 将心原寸土砸得粉碎。而几乎是同时, 马蹄隆隆震天动地,数万人的兵马步至府州城南门下,紧闭的城门被拉开了,仿佛连这城东的巷子里也能听见南边的响声。百姓茫然地回过了头,却也错过了那支尖啸着扑向包拯后脑勺的利箭。
包拯, 你来不及了。老头满眼写着此般恶毒之意。
这铺子里外, 中毒的沈贺成被老头的匕首拉走了注目,丁家双侠一人因中黑沙虫毒苦受煎熬, 唐无影追逐秃子而去仍旧未归——凭丁兆兰和丁月华二人根本拦不下这突如其来的暗夜冷箭!所有人, 都在幕后之人的局里,些许漏网之鱼根本无济于事!
生死一瞬。
杀意至时, 包拯甚至未来得及回头一看。
远在西夏贺兰谷的小姑娘突然抬头望了一眼积云, 伸手接住一点雪, 目光闪烁, 轻声笃定道:“中计了。”
她身旁紧随的人露出诧异的神色,便见小姑娘回过头去眺望,那是浓烟滚起的山谷之间,好似无半分不快地笑道:“折继闵。”
声落雪谷。
一个影子从包拯身后急窜而去,将包拯撞至一侧,冷箭重重扎进他的肩膀!鲜血扑溅到欲赶来一救包拯的数人面上,无论是沈贺成、丁家双侠还是丁月华都呆住了,那一句迟迟的“包大人”也断落在地。眼前束发的少年郎发出一声尖锐的痛呼,双眼通红犹如泣血,他竟是一把拔出了肩膀上一指粗的箭矢,朝着高空处回扔了过去。
利箭杀风,少年高声惊起:“众将听令!”
众人回头,老头面色煞变。
街巷里火把摇动,昏沉的天突然破晓,大地闻光。
少年郎死死盯着夜尽的高处,温热的眼泪滚落,一字一顿,颤抖嘶哑的嗓子里好似冒着淋漓鲜血,“折继宣谋害钦差、为祸边疆,罪无可恕,折家军、折继祖——奉命诛贼——乱我宋者——皆、须、一、死!”
“乱、我、宋、者——皆须一死!!!”
“乱我宋者!皆须一死!!!”
成千上百的呼声回应,在狭窄的巷子里久响不绝、响彻云霄,煞气通天。只在这一须臾离黎明转亮,积雪覆城池,云端有几分浅浅的鱼肚白便能照的四处皆是敞亮,仿佛也容不得藏于阴暗之中丝毫恶意窥探、伺机而动。街巷四处,不知何时静立黑暗里的数百弓箭手拉开了长弓,被曦光照亮了肃穆冷寂的面庞,目光落在同一个人身上。
咻声四起,万箭齐发!
残破铺子里的包拯未有抬眸一望,目光始终沉稳,不见诧异,平静从容地垂视着眼前呆住的老头。那屋顶高处身着黑衣黑甲的折继宣面露惊骇,愕然地持弓退了一步,却在这可怖的漫天箭矢中避无可避。
四面八方,长箭冲射,直穿胸膛。
“折——继——啊啊啊啊啊啊——”他愤怒又恐惧的咆哮顷刻间变成了凄厉至极的惨叫,万箭穿身、鲜血迸溅,面容尽毁,宽阔高大的身形已然宛如一块血饼。这残忍至极的一幕让街巷里站着的百姓发出惊恐的叫声,纷纷慌张避退,几乎人人都是脊背一凉、浑身战战,仿佛也遭了寒箭临身之痛。
“折继宣——”
“是折继宣——!!!”
百姓惊叫,骚乱四起,惊惶恐惧之中,又猛然生出诸多憎恨与畅快来。
是祸害他们四年的折继宣,是为害一方的折家后人!!!
再抬头望去,只见被扎成马蜂窝的折继宣禁不住双腿一跪,惨叫着一头从屋顶上滚了下来。等他落在巷子之中已经残箭断裂,而他几乎是血肉模糊地重重坠在雪地上,哪还有半分初见时威风将军之态。
好哇!杀的好哇!!
他们本只能在心中憎恶痛骂的恶人,竟有其中一人落得如此下场……众人心念瞬转,怎么想都该是包青天所为,怎么不叫人拍手
叫好!这折家之人竟屡次妄图对包拯动手,又哄弄百姓、派人杀人灭口,当真是死不悔改、罪孽深重!见折继宣如此惨状,百姓痛快之余,又不免想道倘使那设下大局,投敌叛国、害他大宋将士的可恨之徒折继闵也落得如此,那才是当真大快人心!
外头百姓正咬牙切齿,忽闻包拯之声。
“平反?本官何须机会为折家平反。”包拯说,好似是端庄和气地笑了一下,平静笃定的言辞不必高声,就在寂静敞亮的街巷里向四面八方传去,“折家满门忠烈,不过一人糊涂、其罪自有大宋律例定夺,何来折家反心之说。”
包拯沉沉的目光垂视底下老头,冷声道:“倒是尔等,为一己私利,污蔑朝廷命官,僇辱将门之后,勾结外族外藩,扰乱边境安宁,祸害无辜百姓,栽赃忠魂良将,该当何罪!”
什……什么?
痛骂未绝的百姓茫然地抬起头,一个个仿佛被雷霆惊劈,又仿佛突然被正面甩了一个响亮的巴掌,因而反应不及、竟是张着嘴懵住了。
雪早就停了,黎明冷不丁刮来了一阵风,抽得面颊冰冰冷冷地疼。
“你……!你——你们……”老头仰着头,溃烂的面容让他这般动作委实痛苦,但那双瞪大的眼珠更加显眼、更加惊恐了些。
他仿佛知道了什么,又或是在这一瞬间明白了什么,目光从包拯、落到那个少年郎身上。
折继祖!
折家三子折继祖,他何时在此!又何时率留守府州折家军中的一支兵马藏于此!
不但是这老头,连街巷里的百姓也反应过来发号施令,让众将士开弓射杀折继宣的人,正是折继宣的三弟!
这、这是怎么回事……?百姓的面容上出现了茫然和迟疑,又很快转变成了一种混合着惧怕、困惑和惊慌的神色,他们的目光接二连三地回到了包拯身上,人却不由自主地向后挪步。仿佛谁也不知晓,如今应该相信什么又应该怀疑什么,犹如被拉扯的皮影被迫挣脱了绳线,反倒彻底失了重心,坠落进无底深渊中去。
只有老头猛然咳出一口血来,溃烂的脸上再无歹毒笑意,只有眼珠都发
颤的惊慌。
“你们——”老头颤抖着说,嘴边鲜血汩汩,看上去让人恶心又害怕,但他自己似乎更为恐惧,“早就——早就——!”比他被捉住那一瞬更加惊惶万状。
他知道完了。
完了!
包拯未死,折继宣被折继祖所杀,折家、折家军——!那些恶毒的、嚣张的笑意在转瞬变成了栗栗危惧,让他气急攻心又呕出一口血,也等到了包拯平静地答复:“早就等候你们多时。”
他身后折继祖踏步一跃,肩上伤口崩裂,鲜血染红了布衣,单手接住了将士丢给他的一杆沉重的长矛。
长矛在折继祖手中回旋,锋锐的尖梢呼的一声指向街巷之中,跪在雪地上、体无完肤的折继宣。
折继宣一只眼睛里扎着箭矢,只能用另一只染血的眼睛模糊地、死死地、痛苦万分地盯着眼前的少年郎。他嗬嗬呼着气,已经是性命垂危,让他无法再发出一点声音。但他还没有死,不甘和愤怒,又或是他被铠甲互助的些许要害、被护心镜裹住没有被长箭刺穿的完好心脏,让他还吊住了最后一口气。他张着嘴,用涌血的喉咙在不甘的千言万语里挤出了字:“你——”
“……大哥。”折继祖说。
他挺拔地站着,提着长矛,一身布衣,束起的头发上插着一根简朴的木簪。
众人惊惧四顾、屏声围视之下,见少年郎双眼赤红,痛苦的眼泪像是剪不断的线,“大哥,是我。”他嘶哑地说,没有理会周围地审视、打量、猜忌和惧怕,仿佛这街巷上只有他和他的兄长。这个旧日率真又有几分吊儿郎当的少年像是一个垂暮的老人,不复灿烂笑颜,仿佛被可怕的东西捶打了千万回,却站在那儿不敢松下肩膀、弯下脊背,“我——”他高声起又低声坠落,握紧了手中长矛,用力地闭了闭眼,“……你为何要如此……!大哥!父亲曾说,忠君报国、折家军誓死守卫大宋苍生国门,大哥,你忘了吗——”他颤声嚎哭,痛不欲生,声声质问,恨到目眦尽裂,“你忘了吗,大哥!!!”
声落,长矛一晃,只听咔地一响。
沉重的长矛稳稳地击碎了折继宣
胸膛前护住心脉的护心镜,折继宣睁大了眼。
“对不起……”折继祖颤抖着唇说,滚烫的热泪和鲜血滴落在雪地上,“府州折家军守天下,言其为君、实则为民……大哥,我对不起……可你知道吗大哥,二哥……二哥他留书,给我取字应之。”
“他知道他回不来了。”
风太冷了。
汉人二十弱冠须得长者赐字,他今岁方才十五。
“他知道——大哥——”折继祖紧紧抓着长矛,风从他流泪的眼睛里钻到了心里,嘶哑的嗓音声不成调,半晌嘴里只能来回挤出这么几个重复的字眼,“他知道回不来了。”
而一封信从他怀里掉落,染血的信纸抬头写着:明深亲启。
那是一封在去岁十一月夜里写给叶小差的信。
折继祖那日见折继闵夜中留书,便记下了此事,待折继闵十二月末带兵出征,他借练武之余的空闲在书房里寻了将近半月,才翻到这封信。“……从大哥未听他离去府州前之意、更顺利躲开他在折家军中所留眼线处死那三户无辜百姓起……二哥便知,大哥身后还有旁人,便知……有人在算计陷害于他。”折继祖字词哽咽,目光里是冰冷的痛苦和绝望,“大哥,你还未发现吗?你幕后之人算计得你们二人兄弟阋墙,令你走上谋害朝堂命官之途,使得二哥不得不夺你兵权……纵使如此,他却已然与顾、叶二位副将暗生嫌隙,将帅离心……”
众人噤声。
折继宣那口气未绝,面色木然,不知能否听见折继祖只言片语,又或许听到了也全然不能入心半句;只有仅剩的一只眼睛疯狂地颤动着,瞳孔收缩,惨烈痛苦之中渗着瘆人的杀意。
这让折继祖又起高声,像是第一次认识他的亲兄,“大哥!”
“你百般提防的二哥,所图所谋,不过是折家安宁、天下止戈!”
声传巷尾,嘶声竭力。
众人呆滞不敢言语,竟是因少年这声绝望的叫喊,数人无端端捂住嘴落下泪来。
“你还不明白吗?大哥——他不曾想要你的兵权,不曾想要手足相残。可为此,他成了孤家寡人……无友信,无亲助
,朝堂生疑,将帅失和,敌兵暗谋……举目四望,无路可行。”折继祖好似被痛苦折磨得支撑不住,身形摇晃了一下,长矛也几乎要划开,字句犹如锥心泣血,“他不能言,亦知以他性情,便是说也无用。”
说有何用,说有何用啊。说了,就会有人信他吗?
没有……!
坦诚言辞见人心咫尺近,亦隔人心天涯远。
他二哥折继闵在军中数载,威望极盛,因而兄长忌惮,又当真从大哥手中夺取了兵权;与顾、叶二为副将结识十年,同吃同住,仍叫他们二人不敢笃信其深沉心思;府中亲母癫狂,早将幼子视为妖邪……其才其智,展昭与白玉堂皆不过数面之缘便道此人城府可怕、不可揣测,又有幕后之人算计,误他疑他恨他。
正如毒蛇嘶声无人信,他虽非毒蛇,却也藏着一身锋锐无情的毒牙,不见端倪、不见大喜大悲,心思叵测好比深渊。
他早便成了那样的人,疏离淡漠、萧萧肃肃松下风,是一个永远站在高处独立之人。他纵有心辩解,却无实证,谁人不是心头生疑其花言巧语、戏弄哄骗,会有人信他吗?
言辞如刀,既有用到叫人情轻易被挑拨断裂,也无用到叫人心永跳跃在千山万水的两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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