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七回 闭眼听,各执各词谁妄言
叶小差与顾唯俱是被震得齐齐一摇, 只得挪步稳住身躯, 面露差异。
但这动静不是一下,而是持续不断隆隆作响, 仿佛没个止境。顷刻又见远处石林倒塌数丈,烟尘带起狂风从远而近, 扑人一脸沙石,二人皆是一愣,几乎同时抬头望去, 以为这地下鬼城要塌毁。
就连那到底的丑陋老妪也突然倒吸一口冷气,像是疯了一样挣扎了起来。
她本是被叶小差封住了大穴,气息紊乱, 怎么也不能动弹,可听那声震天动地的巨响, 竟然朝烟尘来处爬去, 硬逼着内伤也要用内劲冲开穴道。
老妪边爬着、跑着, 边瑟瑟发抖地高声喊了什么, 许是胡语, 凄厉的、不可置信的。
在冲进黑暗中的石林烟尘前,那张皱巴巴的丑陋面容上写满了惧怕与恐慌,眼睛瞪得奇大无比。
顾唯与叶小差只对了一眼。
不必相商,叶小差先紧跟而去。顾唯回头看了一眼地上那温老头,未有将他带上之意, 只是这时他才发觉奴尔阿洪竟是不见了踪影。为保奴尔阿洪性命, 当时顾唯将那小孩儿丢远了些, 可这片刻,他该是自己摸回来了。莫不是石林漆黑,那小孩儿迷了道?还是他失手,将奴尔阿洪摔伤了?
不,并非如此。
顾唯忽而想起先头石林暗处的动静,确仿佛有人……
他目光一冷,站住了。
渐渐沉寂下来的黑暗中,顾唯闭上眼,微风拂面,远处有动静渐小的滚滚烟尘,似是还有此起彼伏的痛哭之声。而他所在的黑暗里……在短短数个眨眼的寂静里,顾唯猛然跃入石林之中,朝黑暗中单手一掐。
“嘶——”的一声惊叫。
顾唯掐住了一个人的脖子,冷冽的目光也落了下来。
但他愣住了。
这头无声,另一头却是声势骇人。
叶小差紧跟着老妪穿过石林,一路到了南端得氿城才停了下来,一眼望去也是一呆。那鬼城石墙塌了!从石墙墙根有一条裂缝蔓延至石墙远处,本就是沙石的地面好似断成了两截,不,不是两截,是围绕城中间下陷的大坑像是蜘蛛网一样将所
有的城中街道都裂开了。
无数城民从屋子里走了出来,被这巨大的动静吓得魂不守舍。更怪的是,他们竟然也不躲不闪、未有离城之意,而是围聚在下陷的地面附近,一个个不是疯了一般啊啊大叫,就是高声痛哭。
什么东西能有这样的威势?天灾地动?
叶小差在朦胧的白光里看了一眼,总算是在人群中辨认出那大坑所在。鬼城中央,是三响钟大会时众人齐坐之地,是那白发女子与叶小差交手之地,是那座困过他的高塔!
没错,是那座塔!
那座塔彻底塌了,镶嵌在墙上的夜明珠尽数滚落,断壁残垣碎落,沙石筑城的壁面撞上了高塔旁的青铜沙漏,竟是将整个青铜沙漏都撞歪了。可本该因石壁撞击而早早发出钟响的青铜沙漏没有丝毫动静,因为它底下塌了,因为青铜沙雕的歪斜,那可怖的重量承加在高塔原来所在的地方,就像流沙漩涡再现,它从沙土下滑着沉了下去。
一沉,自然是地动山摇。
这显然已经是第二声响了,前一阵因石林太远叶小差他们未曾发觉罢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一塌只沿着街道龟裂,除了毁掉城墙、塔和青铜沙漏,却并未伤及其他城民的屋子。仿佛是神的怜惜,这鬼城之中的百姓完好无损地躲过了这场大灾。
可为何?
叶小差面露不解,既然在此建起高塔,底下定然夯实,又怎回轻易陷落。
或许能为他解释的老妪跌跌撞撞地冲了进去,全然不顾那沙石地面还有分裂坍塌、继续下陷的趋势。
她边跑边喊,嘴里是叶小差听不懂的胡语,语调凄厉惶恐,像是谁的名字,又像是高声祈求着:“不、不要如此!”没有一丝一毫对叶小差、顾唯动手时的凶恶残忍,没有一分一寸口出恶言、杀人行凶时的狰狞可怖,她只是面色惨白,可怜地叫喊着,发丝散乱,浑身内力分明是行岔了气。
叶小差纵跃跟上,见她扒开了人群,脚步摇晃地爬进沙坑里,尽是徒手挖了起来。
那张丑陋不堪、形似恶鬼的面孔在流泪、恸哭,她说:“不要如此!不要如此!”
那
模样,让天地也仿佛为之动容。
老妪动起了手,城中那些围绕于此的人好似也反应过来,竟然也跟着一起跪倒在地,在不断陷落的沙石面前徒手挖了起来。谁也不知道他们试图挖什么,试图救回什么……兴许是那个巨大的青铜沙漏,兴许是那座已经塌毁的高塔,兴许是塔内那座他们信奉数十年、数百年乃至数千年的半仙半鬼的神像。
又兴许……
叶小差拧着眉头,停落在老妪面前一丈之处。
他想起与老妪大打出手破出高塔之时,余光好似瞥见一个人坐在塔内。是一个女子,白发女子,在那半仙半鬼的青铜神像掌心打坐。对了,那女人和这老妪本就是两个人。这一回想,叶小差脑海中的记忆也越发清明起来,那女子正是自称鬼城西姥的白发女子。
这些人……莫不是在挖那白发女子?
照那白发女子的武艺,高塔塌毁再猝不及防,她该是也能从塔内离去。可若她无恙早该在此现身……如此可怕的坍塌,正比山洪海啸,一旦真被卷进去,谁也逃不出来。叶小差的脚步顿了一下,他垂下手,从石沙里一卷、再使劲一扯,竟是猛然抽出了半件破损的氅衣。
叶小差神色微动。
老妪的目光也随他这一大动作望了过来。
这半件氅衣,叶小差认得。
“是你……!”老妪粗哑的嗓音喃喃,像是阴风抚过脊背,“是你们——!”她厉声尖叫起来,那嗓音嘶哑又锥心泣血,引得徒手挖沙的所有鬼城仙民都望了过来。“是你们——埋我氿城圣塔!是你们——!”她也认得这半件被卷入沙石的氅衣,所有的鬼城仙民都认得。
大漠鬼城里没有人穿这样的衣衫,他们都是白纱长袍,只有外来人,之有汉人才穿这样的氅衣。
而这件衣服,是白玉堂的。
是白玉堂的!
“啊啊啊是你们所为——!!!”老妪像是疯鬼一样扑了上来,被叶小差侧身一躲。可更快的,她的双臂困住了叶小差,浑身内劲聚起轰然一炸。
叶小差本是一掌拍去,可目光却迟疑地落在围来的鬼城仙民面上。
那些人一个接
一个地站了起来,朝着叶小差围了过来。
他们的目光是如此仇恨。
流着泪的、憎恨的、恶毒的……仿佛面前站着的正是他们的杀亲仇敌。
这一瞬的犹豫,他半边身躯也跟着一麻。
但老妪奇异功法的内劲未能伤叶小差半分,就自己先蜷缩倒地,整个人急促地喘息起来,猛然吐出一口黑血。她本就因破穴、强冲被叶小差所伤地经脉而行岔了气,内息紊乱,有走火入魔之势,这会儿不管不顾地动起手来,自然先伤的是她自己!
老妪像枯藤上的老叶坠落在地。
一个鬼城仙民扶住了她,“婆婆!”那人如此叫道,面色凄苦,就像叫塔前那个面若少女的白发女子一样。
老妪面色蜡黄,这会儿已经不是鬼气森森,而是印台发黑、死气上脸了。
所有人见此景,俱是悲从心起,也跟着一并此起彼伏地凄苦喊道:“婆婆!”
叶小差素来是直来直往、拿拳脚兵刃说话的性子,到了这一刻也额头突突跳起来,“都闭嘴!”他冷不丁一踏地面,本就在陷落的鬼城地面猛然晃了起来。
四周一静,万众骇然。
叶小差深吸一口气,轻笑了一下,盯住了老妪的脸,白发飘动,朦胧白光照出那只明亮又可怖的眼睛,“你们塔塌了压了老子带来的人,老子还没找你们算账。”他说,语调轻得几乎感觉不到语气,可就是让人心生寒意,“老子带兵十载,可是头回把人弄丢了。”
白玉堂的半件氅衣在此,多半人也被一并埋在地下了。
展昭向来与白玉堂形影不离,二人又同中奇毒,多半曾在这高塔之中,为解毒之事与那白发女子鬼城西姥起了冲突。塔塌十有七八也是与此有关……
只是怎会闹成如此地步,叶小差半点头绪也无。到这鬼城两日,他多是昏睡,说来对鬼城种种一无所知。至多刚从那老头嘴里得知有些汉人也身中奇毒、躲藏于鬼城之外的石林里数十年之久,而他们不仅想要解毒救命,更个个谋算着鬼城所藏的珍宝。
有人之处皆有恩怨,江左如此,边境府州如此,这大漠底下的鬼城亦是如此。
长生不老药,呵,可笑之极。
老妪当真到了油灯枯竭之时,闻叶小差之言仍是尖利道:“若非是你们闯我氿城,若非是你们——我圣塔屹立于此千年,岂会坍塌!”
“怪旁人拆你高塔之前,也先想想你这危楼早倒了。一座高塔建于流沙中央,你们倒是心大。”叶小差说,对那扑面尖声毫无色变,口中亦无犀利言辞。只是他语气也甚是平淡,却句句不是什么好话,委实难听地很,“我还道鬼城建在流沙下已经是脑子不太好使,你们这鬼城仙民倒是比我想象的更蠢些,日日嗑毒,嗑爆脑子了不成。”
“你——!”老妪气的七窍生烟。
“且若非你鬼城之毒到我大宋,我等何必来你这荒蛮之地。”叶小差语气极轻。
如今鬼城之毒不知如何解,先问出了一箩筐的荒唐恩怨;白玉堂与展昭下落不明、生死不知,眼前老妪伤及顾唯、在这鬼城一日便多一份染上那怪毒的凶险。而外头——大宋境内,千千万寻常百姓尚不知一个从鬼城跑出来的西域人,为私仇私怨,将给他们歹来怎么样的滔天洪水!
他该如何?他能如何!
他这嗜战之人从不滥杀无辜,到此时也生了满心郁气,恼得很!
“你……!你!你竟敢……厚颜无耻!”老妪哆嗦着,眼中竟是狠毒恨意,“是你们这些外来之人,哄骗于人,欲抢我宝、占我城、杀我民——”她说,竟是气的呕了起来,“是你们——是你们这些汉人——!”
叶小差握着半件大氅的手垂了下来。
“是你们想尽办法前来,闯我氿城,我们漓泉佳肴以待,将你们当成千年难得几回闻的贵客——却被你们当成傻子,当成随意哄骗、取笑的粗鄙之人,当成守着巨宝可以滥杀的野兽!”
老妪一句也不停歇,仿佛是为叶小差之言气的重伤垂死惊坐起,浑身发抖。而她身后,是数千人,数千鬼城仙民,掩面而泣、目中恨恨。
“你们为寻宝杀人,染上我鬼城之病!”
“百年!已经百年了,你们躲于石林,日日趁我虚弱,抢夺我氿城食粮,杀我氿城百姓,毁我氿城家门
,断我氿城生机——”她句句哽咽,双眼赤红,竟然真的流出两行血泪来,那张恶鬼一样丑陋的脸如此可怜、如此痛恨,“你们因杀人而染病,却怪我氿城所害。我们居于此地千年之久,从未出大漠一步、从未将黑沙虫毒带给大漠之上的人,生老病死、各安天命,不见天日、不知风鸣,从未有半句怨言——”
“是你们——!”她高声,似能破开顶上的沙漠,贯穿云霄。
“你们从不把我们这些外族之人当作人,而是活该被掠夺、活该等死的异族,生活在莽荒之地未曾开化的野人。”
无风的鬼城里,夜明珠朦朦胧胧的发着白光,照得老妪的脸可怖极了。
老妪大口喘息着,嗓音越说越嘶哑,越说越尖利,断断续续,到最后全凭一口气吊着声,钻入众人耳里甚是难受。可没有人打断她,叶小差也没有,远远从城外赶来的人也没有。鬼城冷寂不比人心寒,而她的言语,像是一把尖锐的刀子剖开了遮遮掩掩的帷幕,道出了一个与鬼城石林里的外来人截然不同的故事。
足以让所有人为之愕然、惊痛,哑口无言的故事。
“你们要杀我鬼城西姥!要害我氿城百姓!要夺我氿城奇宝!”
“何错之有?你们竟能说出如此可笑之语。老天怎如此瞎了眼,让你们这些禽兽活于世间逍遥快活、掳掠人财;却叫一生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的我们,千年遭黑沙虫病折磨,不敢离开鬼城半步!”
“你们为活命杀我这老妖婆就是为苍生大道、为救己身不由己。恶心至极!”
“是……何错之有!”
“我何错之有!你们才该死——你们这些贪得无厌、猪狗不如的东西……我要你们这些汉人也中我黑沙虫毒、饮我氿泉赤水,生前苟且离不开鬼城、死后化沙不留全尸,甚至成那受我鬼城西姥摆布的傀儡蠢物……永远!永远别想再见天日!”
“我便要化作恶鬼、做尽恶事,也绝不会饶了你们!”
字字锥心,犹似天降雷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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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人呢!!!
晚安了。日
常觉得我应该明天起来改改。
你们看之前最好先把昨天那两章连起来看……emmm就有一丢丢小修改,连起来应该会顺畅一点……
但是我觉得明天这章我还是要调整一下……
呜……
写到这里的时候……心情已经十分低落了……晚安
xxxx
调整完啦~mua每个小天使,我去写今天的更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