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19
来人是丹枫。他冒冒失失地跑来找人,因为跑了太久上气不接下气,喘了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重晏闭着眼,不看也知道来者何人,他慢悠悠地问:“怎么了这是?火烧眉毛了啊?”
丹枫边喘大气边摆手,他缓了半天,颤抖的手指着山下:“真、真的、真的着火了……”
重晏弹坐起来,扭过头瞪他:“哪儿着火了?”
丹枫狠狠一跺脚,终于说道:“女神庙!是半山腰的女神庙!”
女神庙的事西姮知道。两年前西姮在菱花镇一战成名,凡人仰慕她,纷纷要为女神供奉。尤其是白家的白年,当年还是个少年,如今已经独当一面的当家人了。他几个月前专门为西姮塑了金身,还要修庙宇。可重晏不喜欢凡人来来往往,只允许将庙宇建在半山腰,而且不允许外人改动轩辕山的一草一木。
女神庙的功德箱一个月只开三次,今天正好是接受供奉的日子,不知道是谁冒冒失失,竟然把庙烧了。
重晏站起来,阴沉着脸让丹枫带路,心急火燎就走了。
西姮目送他走远,心里觉得奇怪。重晏一向办事妥帖,这次回来更是小心到神经质的地步,庙宇里早已步下了各种避水避火咒,很难想象居然还会着火。
她越想越不对劲,可是一时半会儿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麒麟趴在她身后,长长的尾巴扫来扫去,偶尔有些细小的灰尘被他的尾巴扫得飞扬在空气中,被漫飞的萤火虫照亮,在靛色的、红色的光中形成一道光束——
等等!靛色?红色?
西姮立刻警觉起来,轩辕山顶只有雪萤,她们的光是银白色,哪来的靛色和红色?
麒麟显然也闻到一些不寻常的气息,他亮出獠牙,发出警告的低吼。看来山腰的火是调虎离山之计,眼下她身边只有麒麟,功力也只恢复了一点点,她抓着麒麟鬃毛的手不由地紧张了起来……
空中的靛色和红色亮光逐渐分开汇集到两处,慢慢组成两个人形……
这是——
麒麟瞬间解除警戒状态,他哧了一声,不以为意地又趴了回去。她欣喜若狂,是他,一定是他们回来了!
靛色和红色光影汇成了人,慢慢成了实体,西姮欣喜若狂,她伸出手扶住来人的肩膀,颤抖的声音中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是你们……”
来人恭恭敬敬地单膝跪地,但是他们的影子一直在发抖。其中男子的声音闷闷的:“徒儿来晚,师傅受苦了……”
是上渊和炆灿!
西姮连忙把他们扶起来,将他们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喃喃道:“你们、你们怎么……”
炆灿早已泣不成声,上渊默默红了眼眶。西姮百感交集,她摸摸炆灿的脸颊,又摸摸上渊的,眉头瞬间皱起来:“怎么瘦成这样?”
他和以前完全不同了。他还在轩辕山的时候虽然也刻苦修炼,可是能看出来是个养尊处优的小公子。如今,他面容刚毅,身材精瘦,年纪虽小,气质竟如同千年松柏,秉节持重。
他乖巧地站在那里,任由西姮仔细审查他的身体,眼神一瞬都不眨地盯着西姮,似有千言万语。西姮从他的胳膊摸到他的手,发现他的左手竟如同一段枯木,手指上的皮肉几乎全部萎缩,已经废了,掌心更恐怖,全是骇人的紫黑色。
西姮大惊失色:“你的手怎么了?!”她定睛一看:“这、这是、这是三昧真火的伤口,谁伤了你?”
上渊低头随意看了一眼,挣脱西姮、将手藏到身后。他摇了摇头,像是毫不在意:“小伤,不重要。”
西姮震惊:“这怎么可能是小伤呢?到底是谁动的手?三界里会这招的人不多。”
“不重要。”他还想糊弄过去,炆灿乖乖答道:“是我师傅——是琰姬大人烧的,她想收上渊为徒,上渊不肯。”
“琰姬?你们去了昆仑墟?!”西姮诧异,“不对啊,琰姬性格孤僻,不喜欢人多、不喜欢收徒,好端端地怎么会强迫一只小天狗拜师呢?”
再仔细看炆灿,她也变了,以前她只是个丑不拉几的走地鸡,眼前的她光彩照人、顾盼神飞。西姮惊叹道:“炆灿,你能变身为凤凰了?”
短短两年,他们到底经历了多少?她都快认不出他们了。
上渊神情淡淡的,他话题一转:“等我们出去了我再和您解释,那边的火不知道还能撑多久,您跟我走吧。”
说罢念了一句“徒儿失礼了”,他便不由分说地拉着她的手要走,碰到她指环的时候愣了下:“这是什么?”
西姮:“……”怎么跟他解释呢?
西姮扶额:“这件事说来话长——”她看了眼远处的山腰,那里的火势明显小了下来,“总之就是戴着这指环,我的功力大多就被封了。这是为了保护重晏,还有保护我自己。等他回来,你可以见见你的大师兄。”炆灿的声音都气得变了音调:“姑姑,您不要被他花言巧语骗了啊,他先是用雄黄酒毒害您,然后又囚禁了您,甚至给您戴这种东西,您怎么能相信他呢?”
西姮一时语塞:“这中间故事太曲折了,你们不了解他……”
上渊在原地来回转了两圈,满脸通红。然后他蹲在她面前,仰视着她:“师傅,趁他没回来,你先跟我们走,我们先出去再说,好不好?”
话音刚落,半山腰的火灭了,远远地能看见重晏和丹枫在回来的路上,炆灿焦急万分,她催促道:“前面走不了,我们得走别的路!”
西姮还是想再努力下:“重晏真的没有要害我的意思。”
炆灿哭得更伤心了:“姑姑,你怎么被他洗脑成这个样子呜呜呜……”
西姮:“……”
上渊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像是一只被遗弃在角落的狗狗。退路被封,他又不能带着功力几乎为零的西姮冲破结界,他哽咽着:“师傅,我——”
西姮语塞:“真的不和重晏见一面?你大师兄人不坏的。”
他咬咬牙,下定决心般给西姮磕个头:“师傅保重,徒儿还会来的。”
西姮:“……”一个两个三个都对她一点信任都没有。
她还想挽留下,他们二人原地转了个圈、化成烟跑了。
上渊炆灿前脚刚走,重晏下一瞬就回来了,西姮甚至还来不及擦掉眼角挂着的泪珠。他说:“应该是老鼠不小心打翻了烛台、点燃了布幡,还好发现得早,灭火灭得很快。”
西姮心不在焉地点头应道:“嗯嗯没伤到人就好……”
“师傅。”他忽然叫了她一声,“您有话要和我说吗?”
西姮吓了一跳:“啊?没有啊……”
他目光灼灼:“真的没有?”
西姮莫名有些心虚,要不要把上渊和炆灿来过的事情告诉他呢?他们刚说好要彼此信任的。
她思来想去,实在想不出重晏会伤害上渊、炆灿的动机,索性将刚才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重晏听她坦白,表情像是得了什么天大的奖赏,嘴角弯弯,眼底是浓浓的笑意。
西姮说完了,补充道:“炆灿这次涅槃才两百年,上渊也才三百岁,你可不要欺负他们。”
重晏一口应下来:“师傅放心,我做大师兄的,让着点他们就是了。”说着他看了眼山间小径,“我明天就将上山的结界撤掉,横竖是挡不住玄武的,不能让小师弟和小凤凰回不了家。”
西姮很欣慰,这才是她教出来的首徒啊。思量周密,办事妥帖,靠谱!放心!值得信赖!
重晏想了想:“师傅,你要我把他们找回来吗?”
他们刚才那么抗拒,西姮想想还是算了,更何况玄武不知道躲在哪里等着他落单:“他们如今在琰姬那里,虽然吃了很多苦,但至少是安全的,算了,等他们下次再来我再劝劝他们。”
重晏皱起眉头,一脸嫌弃:“琰姬?怎么会和琰姬扯上关系?”
西姮扶额,她也不知道啊。
第二天重晏不仅解开了轩辕山上多余的结界,还把麒麟变回了人形。会津被逼着吃了两年的草,看到重晏自然没有好脸色,一声不吭就躲回自己屋子了。
然后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了下去,西姮苦心钻研控制梦境和破解之法,每每觉得自己天下无敌、想出去找玄武算账时,都会被重晏拦下。
“我觉得您还不是玄武的对手,去找她只是自投罗网而已。您只要离开轩辕山一步,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女神无奈,孩子的心理创伤应激障碍属实有点严重,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
自信!你要自信起来!至少对我有点儿自信!
他从满桌的图纸中抬起眼睛看着她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这些年他一直这样,每日里既要读书写手札,还要陪丹枫习武,晨昏定省两次请安,再加上侍弄花草,研究奇门遁甲。轩辕山时间管理大师忙完了这些,还雷打不动地没日没夜地研究星宿轨迹,他画的星宿图一间屋子都快摆不下了。
西姮之前以为他心血来潮、研究个二十八主星宿也就完了,按照这个速度下去,他很快就能背诵天宫上万余颗星星的轨迹了。
“学着玩儿的。”他如是解释。
西姮实在想象不出这东西学了什么用,他又不用竞争天庭普天星相总指挥的岗位,思来想去,除了打法时间,实在没什么用处,也就随他去了。
他除了自己爱折腾,还爱折腾她,隔三岔五不是问她这个步摇的样式好不好,就是问她这套襦裙的款式喜不喜欢。西姮疑心他发展了点特殊的小爱好,斜着眼打趣他:“怎么?你给自己准备的穿戴吗?”重晏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会儿,放下图样夺门而去。
没过多久,他从凡间找来一个缝衣匠,说要给她做身新衣服,西姮就奇怪了:“你我都是修仙之人,这些身外物随便应付下就可以了,我记得你以前不讲究这些啊。”
重晏把她从树上拉下来扶好站稳,示意缝衣匠给她量尺寸。西姮白眼都快翻上天了,重晏和她讨价还价:“您配合下把尺寸量完,我就答应,让会津把缝衣匠送回去的时候在镇上给您买最好的女儿红酒。”
一听到“酒”这个字,西姮条件反射地口齿生津,她吞了下口水,张开五指:“五坛。”
重晏沉下脸:“三坛。”
西姮还要还价,重晏立刻抢在她前面说话:“要不然衣服也不用做了,我现在就让他回去。”
西姮痛心疾首地任缝衣匠摆弄,心想真是世风日下啊。
量完重晏便把这凡人缝衣匠送出门,西姮等酒等得心焦,为了转移注意力便在山顶四处逛,百无聊赖之际竟走到了校场附近。老远就能听到里面传来敲敲打打的声音。
西姮心下疑惑,连忙走过去查看,开门一看傻眼了——你们都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啊?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许多做木匠的工人,正挥汗如雨地对校场进行大多阔斧的改造,一面墙被拆了,地上堆满了木头和石料。
丹枫原本也在工作,眼尖发现了她,随便擦了把汗便跑过来和她打招呼:“怎么样姑姑?这改造的,够大够气派吧?”
够气派?够气差不多。
她瞠目结舌:“谁让你们动我家的校场的?”
丹枫满头疑问:“大哥啊,他说我们轩辕山下个月要办三坛会,三界豪杰会齐聚在此,原本的比武场太小了,让我找人给改造下。”
西姮:“……什么三坛会什么三界豪杰?”
丹枫摸了摸后脑勺:“姑姑,您忘了吗?一百年前碧游宫的多宝珠说请上渊小师叔去参加三坛会,昊天大殿的使者一听说轩辕山有人报名,早就下令就在我们这儿举办了。”
西姮:……
她居然忘了有这么一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