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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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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敷十岁了,她承担了家里很多的活。

    村里的学校开一阵没一阵的,那个男人发现她的力气比普通人要大,索性叫她辍学,有什么活都叫她去做。

    洗衣服、做饭、下地、喂猪……她小小的脊梁被一筐又一筐的木柴与猪草压弯。

    “……吃饭了。”

    罗敷端着一碗蛋羹和稀粥走到那个女人的房间。

    那个女人流产了,去年冬天怀上的,开春时那个男人喝醉了却非要逼着她做那钟事,孩子没了。

    罗敷记得看到那个女人浑身是血躺在床上哀鸣时,自己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冻住了。

    她狠狠把那个男人推开,和村长的婆娘一起把那个女人送到了赤脚医生那里。

    医生遗憾地告诉他们,那个女人不能生育了。

    罗敷看到所有人的眼中都流露出悲叹可惜的表情,可她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样。

    明明那个女人终于能摆脱生儿子的折磨了。

    “我蒸了蛋羹。”

    罗敷把碗放到柜子上,女人呆呆地注视着天花板,没有丝毫反应。

    罗敷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猜想女人大概也不想看见自己。

    她退出房间,去给女人洗内裤。

    女人流产后身体很不好,时常会流恶露,医生说要尽量维持卫生才行。

    等她洗完回到女人的房间,女人依然呆呆地看着天花板不说话,不过碗空了。

    罗敷拿走碗去洗。

    自从女人不能生育,那个男人酗酒愈发严重,而且三天两头都不回家,全靠罗敷这个孩子撑着。

    罗敷拿上砍刀,背上和她人差不多高的竹筐朝山上走。

    有人和她打招呼:“罗妹娃儿,又去挖猪草啊?你爸呢?”

    罗敷摇头:“我去捡柴。他喝酒去了。”

    “啧,罗大真的是……”

    罗敷没管其他人,目不直视地朝山上走。

    然而,她走到僻静处时,忽然脚步一转朝山下走去。

    她沿着自己记忆中的路线前进,每走一段路她会用手上的砍刀在大树树底隐秘的位置划出一道浅浅的痕迹,如果不仔细辨认根本认不出来。

    她并不知道村里朝镇上走具体该怎么走,只通过套村长婆娘的话知道个大概的方向。

    但村长婆娘很警觉,半点不肯泄露。

    她的儿子和孙子还在村里,哪怕知道这里是地狱,也不允许其他人向外界戳穿毁了她的家庭。

    罗敷没有办法,只能一点点摸索着往外试,如果路线正确就只划一条线,路线错误会有两条线。

    整整两年,她就这么一点点朝着大山外面的世界前进。

    如果有人能俯瞰这片区域,就能发现罗敷已经快要到达大山的边缘。

    罗敷躬身划下一条线,抹了把额间的汗。

    她必须回去了,不然村里的人会怀疑。

    她一路回一路捡柴火,淡定地和坐在村口的村民打招呼,数年如一日地洗菜和做饭。

    吃饭时,那个男人醉醺醺地回来。

    罗敷吃饭的动作一顿。

    “你,给老子去买包烟!嗝!”男人掏出十块钱,“嗝!老子今天…赢钱了!抽包好的……嗝,给老子买包玉溪来!”

    罗敷擦擦手,接过钱,沉默地朝村尾的小卖部走。

    小卖部老板看到她招呼道:“给你爸买烟啊?”

    罗敷点头,掏出七块钱:“我爸叫我来买玉溪。”

    “啧,罗大怎么回事。”小卖部老板皱眉,“平时红梅二块一包卖他就算了,玉溪十块一包还给老子来这一套!”

    罗敷沉默。

    小卖部老板骂骂咧咧,最后还是拽过那七块钱丢给她一包玉溪烟。

    他实在不想得罪罗大那个醉鬼。

    回到家,那个男人已经扯着呼噜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罗敷手指微动。

    不行,还不到时候,冷静。

    罗敷把烟放到桌上,回到饭桌旁一口一口吃着已经冷掉的饭菜。

    她告诫自己忍耐。

    很快,很快一切都会好了。

    当罗敷看到笔直的大公路时,她难以置信地站在原地,恰巧路过这里的乡村公交车的司机一踩油门停在她面前。

    “走不走?”

    司机点燃一杆烟,不耐烦地问。

    “走!”罗敷下意识答道,但她马上反应过来,“暂时不走,我能不能问一下你下次过来是什么时候?”

    司机怪异地看了她一眼:“一周跑两回,后天还有一回,上午9点下午7点各一趟。”

    “谢谢!”

    司机摇摇头,载着车上的小猫三两只离开。

    罗敷目送公交车远去,细碎的光芒在她的瞳孔中缓缓凝聚,只觉得浑身突然充满了能量。

    她转身朝着村子里狂奔,跑到一半才意识到自己有些不冷静了。

    她按捺住自己,砍了满满一筐猪草回去。

    做饭时,她忍不住哼了两句小调,被那个男人听见,阴阳怪气怪道:“咋?有啥子好事说来听听?”

    罗敷立马闭嘴。

    男人不高兴地甩了她一耳光:“老子喊你说!”

    罗敷沉默了两秒:“今天猪草砍得多,明后天都可以不用去了。”

    男人嗤笑:“屁大点事值得你这么高兴,没出息的废物。”

    他吊儿郎当地走开,从柜子里罗敷卖猪的钱里抽出一部分:“老子有事,不在屋头吃了。”

    罗敷把碗端到女人的房间里,这次她没有着急走,而是坐在一旁的凳子上。

    “后天我带你离开这里。”罗敷缓缓开口,“有什么要带上的你记得收拾好。”

    女人呼吸一重。

    半晌,她沙哑着嗓子说:“那个男的叫你来骗我的?”

    罗敷摇头:“不是。”

    女人转过头,第一次看向这个和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

    罗敷和她长得很像,尤其是眼睛。

    女人能看到这个孩子眼中的坚定,她想问你呢?但她没有问出口。

    “我已经找到下山的路了,还遇见了公交车,我们可以坐车去镇上找公安局报警。”罗敷说话的语气很平淡,“我攒了一点钱,足够我们的车费。到了公安局你可以叫警察叔叔帮你联系你的家人……”

    罗敷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因为女人突然发出一声呜咽,悲哭起来。

    那一天女人和罗敷说了很多。

    她说她是名牌大学的学生外出旅游被人迷晕了,她说她恨不得一把火把这里烧掉,她说起她来到这里以前谈的那个男朋友,说起她的父母亲还有哥哥……

    这个女人也只是一个无辜的女孩子,她的人生全被这个村子毁了。

    罗敷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能沉默。

    她们此刻不像母女,反而像朋友。

    逃离的时间来得很快,或许是幸运女神降临,男人没有回家。

    罗敷确定男人不会回来以后,锁紧门,带着女人半夜就翻出了窗,没有遇见任何人。

    女人的身体还不太好,她颠颠撞撞地跟在罗敷后面,不像天天干活的罗敷,她跑了几步就开始喘气。

    罗敷牵住她的手,鼓励她:“加油,还有一小段路了。”

    女人恍恍惚惚地跑动着,看着身旁坚毅而认真的罗敷,莫名的感受涌上心头。

    明明她才是这个孩子的母亲,可这孩子却比她更加坚强,这个孩子才是引领自己一步一步逃离深渊的指向标。

    他们走了许久,直到天色大亮,才看到公路。

    女人激动地差点哭出来。

    “9点,那个司机说9点就能来。”

    罗敷边说边清点自己这几年攒的钱,不多,只有四百来块,其中的大头主要是卖猪时偷偷藏的钱。

    那个男人可能也没有想到罗敷能这么胆大包天,在他眼皮子底下搞事。

    女人擦干眼泪,有些不安地回头看向层峦叠嶂的大山。

    罗敷发现她的动作,安慰道:“放心,村里人7点左右才起,他们知道我早上会去挖猪草,你又不爱出门,不会有事的。”

    只要那个男人不回家。

    罗敷默默道。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等待的时间十分磨人。

    不只女人,连罗敷心中都开始有些不安。

    那个男人真的不会回家吗?万一他回了怎么办?他会发现他们逃跑了吗?要是村里人全跑出来抓他们怎么办?

    罗敷有些焦躁。

    终于,她下定决心。

    她把两百块钱交到女人手里,说:“我回去看看,如果我没回来你就先坐车走。”

    “什么?你怎么办?”女人哀求道,“别回去了,我们安分在这里等车不好吗?”

    罗敷态度坚决地摇头:“不行。不能让村里的人知道。”

    甚至她有一个可怕的猜想,明明村子离公路不算特别远,为什么从来没有人发现他们的勾当。

    会不会村里的人和镇上有联系?

    想到这儿,罗敷又嘱咐道:“你要是到镇上了先别报警,先到车站找个地方躲起来。”

    她没再多言,转头朝着村子的方向去,女人急得直跺脚,却什么也做不了。

    这个孩子,成熟得简直都不像个小孩。

    罗敷悄悄翻窗回到家里,果然男人还没有回来。

    就在她刚想松口气时,门外传来钥匙拨动的声音。

    罗敷心口一紧,甚至忘了躲藏。

    “嗝!”男人推开门,酒气四溢,“杵着儿干啥?给老子做早饭去!嗝!”

    罗敷尽量以一种平静的语气说:“行。我做好饭先去捡柴。”

    男人迷迷糊糊地坐在沙发里没回答。

    罗敷钻进厨房,神色沉重地开始烧水,准备下面条。

    “鬼婆娘,天天躺着,嗝!”男人嘟囔着,“生不了儿子还不能给老子爽一下啊?嗝!”

    罗敷心头一紧,视线扫过放在一旁的砍刀。

    那把她再熟悉不过的砍刀闪烁着寒光。

    徐徐中,一只小手颤抖着拿起砍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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