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罗敷握紧砍刀，背在身后。
她深吸一口气，悄悄跟在男人后面。
男人踉踉跄跄地闯进女人所在的房间，闷头扑上去，扑了个空。
他陡然清醒。
“妈的！人呢？！”
要是跑了他钱不是白花了？而且万一跑出去报警怎么办？不行，必须马上叫村里的人帮忙找！
男人焦急地踩着拖鞋，快步从房间里冲出来。
躲在门口的罗敷双眼一闭，砍刀用力挥下！
“你父亲告你犯下故意伤害罪，之前法院驳回了他的诉状。”班主任沉声道，“现在他出狱了，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一群记者闹着上诉，还揪着未成年保护法的问题。”
虽然不知道罗敷能不能听懂，但班主任还是一句句给她分析道：“那群记者胡写一通，引发了激烈的舆论。网友一向对未成年保护这种点十分敏感，省公安局压力也很大，即便发了声明也被说是袒护未成年人。”
范江峦脸上温和的笑容早已消失无踪，此刻的他像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剑。
班主任继续道：“那些网友得知罗敷在一中读书，有很多人给学校招生办打电话，要求开除罗敷，校门口也有不少记者。”
“省一中是a省名校，如果因为这种荒谬的原因开除学生是否太过可笑？”
面对范江峦的咄咄逼人，班主任莫名道：“你小子怎么回事？怎么感觉你把我当阶级敌人一样？”
范江峦抿着薄唇没有回答，而是说：“你们不能开除罗敷，这不符合规定。”
“那是自然，所以校领导才找我来和罗敷谈一谈。”班主任认真道，“你愿意参加庭审，把过去的经历公之于众吗？”
这无异于再次戳人的伤口。
罗敷沉默了许久。
“好，但我有一个要求。”
班主任忙道：“你说。”
罗敷神色淡淡：“我只回答与我有关的问题，关于那个女人的事我不会回应。”
那个女人已经够惨了，没必要打扰她平静的生活。
上课铃声已经响过很久，这节课大概没多少时间就要结束了。
班主任没有要求罗敷马上回去上课，而是叫范江峦带她在校园里转转，散散心。
两人沉默地走在银杏道上。
罗敷不喜欢这种氛围，她讨厌别人对她露出可怜的表情。
她努力打破沉默道：“这次统考你的分数也好高，是有什么学习诀窍吗？”
范江峦的声音有些低沉：“没有。”
很好，不愧是你。
社交技能完全没点亮的罗敷默默低头数起脚边踩过的银杏叶数量。
良久，范江峦低沉的嗓音轻轻响起。
“……后来呢？”
“什么？”罗敷开始没反应过来，过了两秒才意识到他指的是什么。
罗敷笑了笑：“后来我们怕村里的人和镇上有勾结，坐火车去了省公安局报警，其实并没有。然后那个男人进了监狱，村里该判刑的判刑，她也找到了自己的家人，她男朋友还一直等着她呢……”
“你呢？”
范江峦转身认真地看着她：“你总说别人，你自己呢？”
罗敷心口一跳，她掐了掐指尖，尽量用轻松的语气道：“我当然过得不错，不然怎么可能考到一中来？那个女人留了一笔钱给我，我天天在学校里过得优哉游哉，老师同学都很喜欢我。”
反了。
她过得很糟糕。
村里的人骂她是叛徒，收了罗家的房子，镇上的人骂她是拐子的女儿，同学孤立霸凌她，老师视若无睹，那个女人的父母和男朋友都很厌恶她，留下钱就带人远走高飞了。
她孤立无援，漂泊无依，一到学校宿舍锁门时就只能去最便宜的旅店胆战心惊地醒到天亮，只有白天能眯一会。
她跑去打零工，人家看她未成年不肯收，她只好捡空瓶子卖或是节假日去卖花。
除了初二转来的新班主任，没有谁对她释放善意。
后来村里换了赵红军当村长，他贪财但大错是不敢犯的，有了他的主持，加上罗敷的成绩在那种小乡镇已经夺目到某种地步，她才被允许回到村子里。
不过她也从来没回去过就是了。
罗敷轻描淡写地述说着往事，范江峦却垂眸低声道：“小骗子。”
罗敷一下止住了话头。
“你在骗我。”范江峦好听的嗓音从头顶闷闷地传来，“不过没关系，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你已经非常努力了，你很棒。”
他温暖的大手试探着，轻轻揉了揉罗敷的头。
罗敷的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
很多次，她都想质问这个世界为什么要令她出生。为什么她不能像那个被流掉的孩子一样无知无觉地离开，不用承受这么多的恶意。
她像一片浮萍，无力地在汪洋中颠簸，无论她怎么挣扎努力，始终改变不了自己的境遇。
她真的很努力。
每一次在黑暗中摸索下山的道路时，耳旁偶尔传来的野兽叫声总是那么恐怖，恐惧慑住了她幼小的身体，无法动弹。
可她不能放弃，因为她已经踏着罪恶出生，只能努力让自己活得清白，活得无愧于心。
她被那些人堵在厕所时，真的很想像那天清晨一样举起砍刀，一切都会归于宁静。
可她不能放纵，因为她知道暴力带来的果实有多么恐怖和藏污纳垢，一旦放任就再也无法回头。
可谁能拉她一把？帮她挣脱这与生俱来的淤泥？
那天，幼小的罗敷躺在血泊中，人生从此开始支离破碎，这份破碎一直到她十五岁的今天依然没有得以粘连。
又厚又长的刘海被轻轻撩起，温暖的指尖轻柔地拭去眼角的泪珠。
她听到范江峦说：“以后，我会是你的支撑。”
宛如天籁。
省一中和省公安局联手发力，加上某不知名热心的范姓同学给家里打了一个电话，罗敷父亲的事件很快在网上消退。
后来的庭审中，他依然没能得偿所愿，反而被人举报了他出狱后犯下的各种罪行，又给送进去了。
真相揭开后，校园里的流言渐渐消失，没人再多关注罗敷。
倒是经过这件事，她莫名其妙地和姚朵意他们成了朋友。
起因是等待庭审过程中，网上关于罗敷的新闻已经被处理干净，学校里就有人说是不是一中包庇罗敷，花钱压热搜。
在食堂吃饭的姚朵意筷子一摔，二话不说和人家吵了起来。
“你谁啊你？事情发生的时候你在旁边亲眼目睹是吧？怎么不见你去报警啊？”
“新闻里就是这么说的啊！”
“随便哪家营销号写的小道消息就算新闻了？都是高中生了能不能有点判断力了？专门考进一中来丢我们学校的脸吗？”
“你！明明她自己都承认了！”
“承认什么了承认？承认她也是受害者？承认你们这群只会在背后叽里呱啦的家伙沦落到她那种境地只会无病呻吟等死吗？”
“我跟你拼了！”
对面恼羞成怒直接上手，姚朵意不甘示弱拿起旁边的空盘子就上，原本还在拉架的杨思彤不知道被谁拍了一巴掌，当场发飙如同拳皇在世。
坐在食堂角落安静吃饭的罗敷目瞪口呆。
事已至此……
罗敷抄起自己的《英汉大辞典》冲过去。
都闪开，我要开大招了！
知识，就是力量！
“丢脸吗？啊？丢脸死了！”班主任把桌子敲得震天响，罗敷杨思彤还有姚朵意安静如鸡地低头站着，不敢说话。
“教导主任通知我一班有人打架的时候，我都不敢相信！”
姚朵意嘴硬道：“是他们先动手的。”
“他们动手你就动手？狗咬你你咬回去？别的不说，你们三个女孩子怎么敢跟对面几个壮小伙动手？真不怕把你们打出毛病来？！”
杨思彤插嘴道：“我看到门口有保安了，有什么岔子我马上拉着她们跑。”
“杨思彤！”班主任恨铁不成钢道，“你还理直气壮是不是？做好退路了是不是？万一……我是说万一你们有个一二，我怎么跟你们家长交代？我怎么跟你们自己交代？”
班主任又看向罗敷，对上她无辜的眼神，顿了顿耐心教育道：“你帮忙同学的心是好的，但方法是错误的，下次遇见这种事要及时告诉老师知不知道？”
罗敷乖巧点头。
“看在你们都是为了同学站出来的份上，学校那边表示暂时不给你们记处分，但是下次！绝对不许再犯，记住了吗？”
三人异口同声道：“记住了！”
班主任无可奈何地摆摆手：“行了，回去学习吧。别再给我捅娄子了。”
她们三个乖乖走出办公室，随后班主任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热烈的笑声。
班主任没好气地一笑。
一群孩子。
自从在食堂共进退以后，姚朵意自觉她们仨已经是有了过命交情的朋友，做什么都爱叫上罗敷一起，连去上厕所都非要拉着她一块。
罗敷无言以对。
这就是传说中女生之间的友谊吗，一起上厕所那种。
这天，她们仨从卫生间出来回教室，正撞上其他班级的女生来向范江峦告白。
范江峦自然礼貌拒绝了她。
那名女生红着眼眶，鞠了个躬跑掉了。
姚朵意啧啧道：“毕业之前班长能达成新一轮的百人斩成就吗？”
罗敷奇怪道：“新一轮？”
“嗯哼。”杨思彤解释说，“我们俩和班长初中就是一个班的，专门替他数过，初中三年共有217名女生向他表白过，这还不算私下的。”
姚朵意补充道：“高中百人斩进度条已经走完了55。”
“55？那不就是至少有55……”
“没错！”
罗敷将信将疑：“可我记得没有这么多吧？”
杨思彤得意洋洋道：“你记的是来班上的。我们这份数据可是包括班长吃饭、打球、宿舍楼等等各种途径遇见的！”
“这数据哪儿来的……”
姚朵意拿食指比在嘴中央：“嘘！不可说，只能告诉你有内奸潜伏其中！”
罗敷：……
你们的高中生活为何如此精彩。
突然，杨思彤怪道：“咦？班长是在看我们吗？”
罗敷倏然抬头，正对上范江峦温柔和煦的目光，含着点点笑意。
范江峦冲她笑着点点头，转身进了教室。
姚朵意懵逼道：“他冲谁点头呢？”
杨思彤也懵逼了：“不知道啊！虽然初中三年，我和他一点也不熟啊。”
“可……可能是别人吧。”罗敷摸了摸滚烫的脸颊，“快上课了，快回教室吧。”
因为她真的快忍不住嘴角的笑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