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矛盾具有普遍性和特殊性,因为矛盾普遍存在,而矛盾同时又具备自己的个性,需要“因地适宜”处理。
罗敷深以为然。
就像家世的雷迟早会爆,可惜怎么“因地适宜”地处理她还不知晓。
清晨,罗敷走在路上,忽然察觉到很多同学冲她指指点点。
她垂眸凝神去听。
“就是她!她妈妈就是被他爸买回去的!”
“现代社会居然还有这种把女性当货物看待的人,真恶心!为什么买卖不同罪,她爸就该吃枪子!”
罗敷内心暗暗点头,她也同意。
“肯定是那种偏远山沟呗,重男亲女的很!我看新闻上说有些村子只要是女婴,生下来都不管!”
“太恶毒了吧!那为什么她没死啊?她爸作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她妈妈真的好可怜!”
罗敷无奈摇头,同学你这话就有点恶毒了,她没死是因为她命硬。
围住她的同学越来越多,虽然没有动手,但压迫的情绪十足。
罗敷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食堂慢慢喝稀饭,而是揣上一个包子朝教室走。
教室里,异样的目光也不少。
往常还愿意和她打招呼的几名同学,现在看见她也假装看不见了。
罗敷坐在座位上,觉得包子莫名有点噎。
她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前排的陈非转过身,期期艾艾地问:“你妈妈真的是你爸爸从人贩子手里带回去的吗?”
他还特意避开了“买”字。
旁边假装忙自己的杨思彤也转头过来等她的答案,不只是她,班上同学几乎都竖起了耳朵。
罗敷无意隐瞒,点点头:“嗯。”
陈非倒吸一口气,没想到法律节目中的案件居然会真实出现在自己身边。
杨思彤冷着一张脸,毫不客气地对罗敷说:“我讨厌你爸爸,他是个人渣。”
罗敷笑了笑:“我也是。”
杨思彤一怔,回过神发现罗敷已经低下头去看刷自己的错题本。
同学们陆陆续续地走进教室,但凡进来都要用一种特别微妙的眼神看向埋头学习的罗敷。
罗敷状若不知,一心一意地投入学习之中。
突然,她计算的笔尖一顿。
范江峦来了。
她能听到教室外面几个男生簇拥着范江峦进门的谈笑声。
罗敷握着中信笔的手一紧。
谁都行,谁都可以用那种目光看她。她不在乎也无所谓,因为她早就习惯了。
初中时得到的冷漠、孤立甚至霸凌,她已经可以轻松应对,不会影响自己前进的脚步半分。
可独独范江峦,如果他也像别人一样,以那样厌恶和指责的眼神对准自己,她不知道自己能否承受。
罗敷忍不住抬起头。
范江峦正好也在看她。
别看我,求求你,别用那样的眼神看我。
她的内心哀求着,悲泣着,目光却坚定地与范江峦对视。
如果你也和那些不明真相就妄加指责的人为伍,那么你也不配得到我炽热的心意。
罗敷不知道,此刻她的眼中闪烁着怎样冰冷却又脆弱的星光,让范江峦恍惚中想起他们第一次相遇的场景。
那份星光如此脆弱,可即便打碎千万次,仿佛也能再次凝聚。
范江峦轻声一笑,望向她的目光柔软而温和:“罗敷,早上好。”
罗敷僵硬的身体微软,眼中的星光更加凝实。
她悄悄吐出一口气,努力微笑道:“早上好。”
范江峦对待罗敷的温和一定程度上改善了其他同学对她的态度。
有人意识到她可能也是受害者,还有人主动跑来向她道歉,包括杨思彤。
“对不起,我不该用那种态度对待你。”杨思彤认真地说,“但是你爸爸确实是个混蛋。”
罗敷耸肩道:“确实。”
其实杨思彤和陈非对于罗敷的混蛋父亲和过去的经历很是好奇,但他们也知道应该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没有去戳别人的痛点。
“好了,早自习要开始啦!”陈非打圆场道,“今天该我们组派人领读,谁想去?”
领读的同学会有一分平时表现的加分,有助于学期末的奖学金评定。
杨思彤咳嗽了一声,提议道:“让罗敷去吧。”
罗敷知道她是向自己的示好,但他们小组的领读名额是按顺序来排的,她已经领读过了,这次该轮到杨思彤才对。
她正欲开口拒绝,忽然教室外伸进来班主任的头:“罗敷,来我办公室一下。”
班主任顿了顿,看了一眼突然安静的班级,又道:“范江峦,你也来一下。”
罗敷放下笔跟上去,杨思彤和陈非面面相觑。
办公室内,几乎所有科目的老师都在。
班主任推门进去拿了一张表格又出来,把两人带到另一间空荡荡的媒体教室。
“范江峦,你去把门锁上。”班主任淡淡道,“别随便叫人进来。”
往常总是乐呵呵的班主任罕见地板着一张脸,罗敷敏锐地察觉到其中隐含的怒火。
范江峦反手锁门,站在门边没有靠近,而是礼貌询问道:“需不需要我暂时出去一会儿?”
班主任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沉默了两秒,问罗敷:“我接下来要和你说一说你父亲的事。介意吗?”
罗敷摇头。
就算这里站着的是任何其他人她都不会介意,更别提那个人是范江峦。
“行,你来吧。”班主任点了点桌子,“正好有些事可能需要你帮忙。”
范江峦走到罗敷身边坐下,对她露出一个温柔而坚定的笑容,好像在说“别怕,我在”。
虽然知道这不过是自己的遐想,但罗敷原本还有些急促的心跳瞬间安定了下来。
她,什么都不怕了。
罗敷小时候害怕的东西有很多。
怕隔壁的大黄狗,怕漆黑的天空,怕那个时常醉醺醺的好几次差点把自己打死的男人,怕那个歇斯底里几次死死掐她脖子的女子。
她那时还没有现在这样坚强,像路边被人随意踩踏的小草,畏惧而又无力地生存。
罗敷第一次爆发出属于自己的力量,是隔壁伯伯试图把手伸进她的衣服里去时。
她记得老师说过,这是犯罪。
那一瞬间,小小的罗敷不知从哪里抄起一块砖头狠狠砸在那个又老又丑还总露出垂涎目光的男人身上。
他倒在血泊中无力地挣扎,稚嫩的罗敷仿佛被吓傻了一般,呆呆站在原地。
直到他的婆娘走进来,发出一声尖叫,劈头盖脸给了罗敷两巴掌,才把人送去医院。
这对恶心的夫妻找上与罗敷有基因关联的那个人,讹了他两千块钱,闹得十分难看。
她不愿称那个人为父亲。
他不配。
罗敷知道那个人被讹走了两千元时还暗自窃喜,看到他不高兴她就很高兴。
于是,罗敷挨了有生以来最重的一次毒打。
她的肋骨断了,鼻腔口腔里都是血,满地碎发,浑身上下找不出一块好肉。
那个人大喘着气,狠狠又踢了她一脚。
罗敷倒在血泊中,能哼声都无能,身体只抽搐了一下。
“mmp的瘪犊子,老子迟早有一天弄死你!”
“砰——”
那个人甩门离去。
半晌,卧室门打开,一阵脚步声靠近。
“……妈……妈……”
小小的罗敷无力地歪头倒在血液里,发出微弱的气音,眼中有些希翼的光。
那个女人定定地站在女童旁边。
罗敷听到她带着崩溃和绝望的低喊。
“你快去死吧!”
她像是被人闷头打了一棍。
那个女人不爱自己,只有怨恨。
她不明白为什么,她小小的世界里最亲近的两个人给予了她最大的恶意。
他们都那么吝啬给她一点点怜惜,却丝毫不吝啬于把自己的苦难、痛苦、无力全部发泄到她的身上。
女子抬脚就走,罗敷只能看到她匆匆跑开的步伐。
门被合拢。
黑暗遍布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包裹住她的寸寸肌肤。
无声的泪水一点点融进血泊。
光亮在她的瞳孔中,支离破碎。
村长敲响罗敷家门时她已经出气多进气少。
村长担心村里又出人命惹来警察,只好花钱把她送到村头的赤脚医生那里。
或许是罗敷命硬,赤脚医生那蹩脚的医术还真让她活了下来。
村长心疼医药费,找上那个男人,可惜他死不认账:“关我屁事?又不是我要医的,你要是缺娃,直接领走。”
他喝得烂醉如泥,村长不敢惹他,只好认下这一笔,气得不行,连带着对罗敷没鼻子没眼的。
村长的婆娘年纪很大了,她也是被拐卖到这个山沟沟来的,受过教育,眼看着罗敷的悲剧上演却无能无力。
犹豫许久,她选择告诉罗敷真相。
她的眼中满是伤痛:“不要怪你妈,她也活得很痛苦。她只是快被逼疯了,这个地方就是地狱。”
渐渐地,罗敷变了。
她变得阴郁而沉默。
她终于明白自己给那个女人带来了怎样的苦难,即便不是她的本意,但她确实是那个女人苦难的附加产品。
那个男人打罗敷时,常常被她冰冷而阴郁的眼神吓到,有时会打得更重,但更多的却会甩她两巴掌走开。
他也会打那个女人,频率只比打罗敷低一点点。
他还会边打那个女人边做那种事,兴奋而丑陋,不像人,像没有神智的野兽。
那个女人眼神充血,疯狂地挣扎,可男女的力量差别太大,永远以失败告终。
“快点给老子生儿子!”一巴掌甩在她的脸上,“只要你生出儿子,老子就对你好点。”
她一口唾沫吐到他脸上:“呸!”
“臭□□!”
房间里再次传来女子的痛哭和哀嚎。
罗敷眼神冷漠地坐在客厅,作业本划出长长的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