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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拏云之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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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月初八是四阿哥的生辰,皇上预备摆驾贝勒府为四阿哥庆生,巳时左右,皇上的仪仗从东华门出发前往贝勒府。贝勒府坐落于什刹海一带,不同于荣亲王府的大气绝伦,贝勒府古香古色,精巧别致,亭台楼阁间别有一片洞天。

    四阿哥迎上去礼道:“汗阿玛驾临,子臣有失远迎。”

    皇上高兴地摆手道:“无妨,不过一家人好好吃顿饭。”

    进入道庆堂,四阿哥命下人伺候皇上入座,备下一众吃食。

    皇上品了品茶,展眉笑道:“你府上的龙井味道不错。”

    四阿哥一笑:“汗阿玛过奖了。”

    “怎么不见他们几个?”

    “他们在下围棋,子臣已着人去叫他们,还请汗阿玛稍等片刻。”

    话音刚落,数位阿哥飒爽而来,叩首行礼道:“子臣叩见汗阿玛,恭请汗阿玛圣安!”

    皇上扬手道:“起吧。”

    “子臣有罪,未能迎接汗阿玛驾临。”佑礼上前请罪,其他阿哥闻言附和。

    “我又没有定时间,你们怎么知道?”皇上转而笑问,“老实告诉我,刚刚是谁输了?”

    “可不是我。”十阿哥摇摇头。

    皇上指了指十阿哥,失笑道:“你那点功夫,只怕还不够上场。”

    佑礼轻笑出声,复述赛况:“还只比了一场,八弟和十一弟,汗阿玛您猜是谁?”

    皇上抚须思量,旋即肯定道:“想必是十一,你们几个还要数老八的棋艺好。”

    “子臣不敢。”八阿哥低下头。

    “汗阿玛神机妙算,方才还真是八弟赢了。”佑礼畅快地一笑。

    八阿哥谦道:“是子臣成日无所事事,喜欢研究这些玩意儿。”

    “老八,不用在他们面前谦虚。”皇上放下茶盏笑道。

    这时一道纤细的身影进入视线,正是许久未见的四福晋。

    “妾身恭请皇上圣安。”

    “起来吧。”皇上和蔼地问,“近来身体如何?”

    “多谢皇上惦念,妾身一切安好。”四福晋笑靥如花。

    皇上看向四阿哥,叮嘱道:“这孩子跟了你这么多年,你可得好好待她。”

    “是,子臣明白。”四阿哥颔首作答。

    “怡儿去哪儿了?”

    “他正在书房念书。”四阿哥回首对下人道,“去把毓怡叫来。”

    皇上连忙制止,赞道:“他上进用功读书是好事,不要去打扰他了。”

    皇上随即指向佑礼,恨铁不成钢地一叹:“你要多向老四学习,平日里不能总是惯着孩子。”

    佑礼不在意地一笑,目光迅疾扫过我,郑重承诺:“汗阿玛教训的是,子臣受教了。”

    “我听说你府上正在修缮,现在怎么样了?”皇上另问。

    “有几间房年久失修有些漏雨,现在已经修缮妥当。”

    “我知你素日节俭,习惯虽好,可也别太委屈自己。”

    “子臣明白。”

    皇上品了口茶,缓道:“我也有好些日子没有游园了,你带我逛逛吧。”

    四阿哥府邸不算大,处处皆是精华。尚未被雪净染的小园静谧无声,惟有湖边的几株青松在凌风中沙沙作响。倘若现在不是严冬时节,闲卧一场春风,赏百花争艳,观暮雨潇潇,胜却人间无数愿景。

    “老四,我记得你园子里有片红梅林。”

    四阿哥的身形猝然一抖,面容仍是波澜不惊。

    “子臣惭愧,因照看不周,红梅早已败落。”

    “是吗,那可惜了。”皇上轻叹一声,不再提及。

    宴席设于昀熙阁,前有一片宽阔水面,水波不兴,偶尔几只飞鸟略过。阁内渐起悠悠丝竹声,皇上与众阿哥坐于席前,觥筹交错,无不欢愉。

    “四哥,怎么还不亮出你的绝活?”十阿哥晕沉沉地笑道。

    四阿哥关切道:“十弟,要不要去内室休息一下?”

    “四哥你别打岔!你还没……还没弹琴的呢……”十阿哥话还没说完便醉倒在桌上。

    不会喝酒还喝那么多,这种人简直是破坏社会和谐秩序的危险分子。

    “就是,四哥,弹个琴给我们助个兴!”佑礼清醒地插话进来。

    皇上与其他阿哥执酒谈笑,四阿哥从内室端出古琴,拂袖坐于珠帘之后。

    缓缓琴音流淌,苍茫的水云图景随之展开,按指荡吟下,情绪哀怨深沉。

    感叹于蕴含其中的充沛感情,我崇敬地看向四阿哥,他面朝碧波,宛如清冷孤远的上弦月。

    在我印象里,四阿哥一直都是淡淡的。周遭外物于他而言淡若无痕,他淡然地活在自己的世界,奉行坚守的原则。他幸运的是为自己而活,然由此而生的孤寂却是其不幸。

    即使善解人意如四福晋者,尚还未能走进他的心房,那他暗含的心事又能与何人倾诉?

    三杯酒,一局棋,这样洒脱随性的日子,真的是他所向往的生活?

    不待我进一步思考,琴音已戛然而止,四阿哥起身道:“让汗阿玛见笑了。”

    皇上意犹未尽地感慨:“老四的琴,老七的箫,老八的笛,三样都是顶好的。”

    替皇上倒酒时,我不经意间发现十一阿哥转瞬即逝的失意,好奇地看去,他却匆匆忙避开来。

    “汗阿玛不如先休息片刻再启程回宫吧。”四阿哥命下人把解酒茶端至皇上的桌席。

    皇上微醺笑道:“也好,我也觉得有些累了,你们几个继续。”

    我伺候皇上在风雅楼歇下,从二楼凭栏远眺,对岸恰好是昀熙阁,依稀可以瞧见卷帘内人头攒动。

    “你在干什么呢。”

    小德子突地凑到我身后,吓得我差点扬声而出一句尖叫。

    我翻他个白眼,没好气地说:“关你什么事?”

    “这事儿跟你有关,你出去一趟吧,七王爷找你呢。”

    他居然敢堂而皇之地来皇上面前找人,胆子真够肥的。

    “七王爷人在哪儿?”我小声问小德子。

    “在梅林边的亭子,你快去吧,皇上再过一柱香就要醒了。”

    我急忙赶去红梅林,可亭子里空无一人,敢情他是在故意耍我?

    我生气地跺了跺草坪转身就走,不料背后传来一个气愤的声音。

    “我叫你来,你敢走?”

    “叫我来有什么事?”

    现在反变成他在跺脚,气凶凶地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我没时间跟你废话,皇上等会儿就醒了,有什么事快说。”

    “宴席上,你是不是一直盯着四哥看?”

    “你吃醋了?”我忍着笑反问他。

    他瞪我一眼,辩解道:“你能盯着别人看,我还不能多问一句了?”

    看他脸蛋憋得通红,我扑哧笑出声:“有些话埋在肚子里就好,我懂你的。”

    “你懂我什么?”

    “好了好了,芝麻点大的事,至于吗。要是没别的事,我先回去了。”

    明明比我大九岁,却比我还幼稚,时不时逗逗他,生活能增添不少乐趣。

    “檀溦。”

    “十一爷万福。”

    他带着笑问:“看把你乐的,可是有什么有趣的事?”

    “不过是想起了一件事觉得好笑。”

    他往我身后望去,笑道:“我刚才分明见你往七哥那个方向去,难不成是偶然?”

    我被他盯得心里发毛,低下声音回答:“十一爷就别拿奴才开玩笑了,这话可不能乱说。”

    “这下知道厉害了?”他顿了顿,“你还是注意点的好,毕竟是汗阿玛身边的人。”

    “十一爷说的是,奴才受教了。”

    “有时间可以陪我走走吗?”他抬眸一笑,诚意邀请。

    皇上午睡还要一会儿才起,陪他走走也无妨。

    十一阿哥也不说话只是顾自往前走,我跟在后面无聊得很,败下阵来。

    “十一爷,您说说话吧,奴才实在是憋得慌。”

    “才这么点工夫就忍不住了?”他回过头来。

    “奴才原是粗俗之人,不懂十一爷的讲究。”

    “也算不上什么讲究,不过平日里习惯了。”

    我差点忘了他仍是孤身一人。

    “十一爷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成家了呢。”

    “这种事勉强不来,还是随缘的好。”

    “十一爷如此优秀,皇上定会给您指一门上好的亲事。”

    “是吗。”他干笑着道,“那我就借你吉言了。”

    半晌后,他拂开路边的树枝,平和地问:“在你看来,我是一个怎样的人?”

    “十一爷希望奴才如何回答?”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我,往日清亮的目光带了些漠然,语气也多了丝疏离。

    “你还可以有多种回答?”

    我仰视着他点了点头,依然保持笑容。

    “十一爷为人谦和,勤勉刻苦,是诸位皇子中的佼佼者。”

    仔细留意他的表情变化,我放缓语速另道:“诸如此类的话,十一爷听的不少,但在奴才看来,您有无奈,却又不甘于现实。”

    一个阿哥身上承担的不仅仅是他自己,还有背后默默支持的母亲。奉嫔出身平凡,又是因皇上南巡看中而进的宫,其中经历多少辛酸苦楚,想必十一阿哥也明晓一二。他不同于佑礼,他没有子凭母贵,相反他迫切需要向皇上证明自己的实力,以此母凭子贵。

    天予此命,即使万千无奈,然却由不得放弃。

    他诧异地看我一眼,自嘲道:“说我好话的人确实不少,看来我是足够优秀了。”

    他有意撇开话题,也许是不想让旁人窥见深埋其里的伤口,只是伤口若久不见阳光,久而久之溃烂,终有一日会失去痊愈的机会。

    “十一爷,奉嫔娘娘不会希望看到您这样的。”我尽量把话说的不带一丝怜惜。

    “檀溦,谢谢你。”

    见他的眼神复又明亮,我松了口气道:“应该是奴才谢十一爷才对。”

    “我终于明白七哥对你的感情了。”他慨然地一笑。

    我忙摆手道:“十一爷快别乱说,王爷对奴才——”

    “情真意切!”他笑着打断我的话,旋身走远。

    送走一尊菩萨,我提起脚往风雅楼赶,这冷天气还真是能冻死人!

    刚出梅园,一个尖细的女声从旁侧传来。

    “这是哪儿的奴才,见到侧福晋还不快请安?”

    我转过身去,见到光秃秃的树丫间有个艳丽的身影,只好不情愿地走过去请安。

    “侧福晋万福。”

    “我瞧着你面生,新来的?”

    见这女人态度不怎么好,我礼貌地回答:“奴才是皇上身边的宫女。”

    “宫里的?那你赶快回去伺候吧。”

    我朝她行了一礼,速速赶回风雅楼,所幸皇上还没醒。

    再过一盏茶的工夫,皇上悠悠醒来,一见我就问:“我睡了多久?”

    “半个时辰左右,皇上要起吗?”

    叫来几个宫女服侍皇上更衣洗漱,我在一边收拾其它物件。

    “四贝勒爷在楼下等您呢。”

    “他有说是什么事?”

    “这奴才就不知道了,贝勒爷只说有话要和皇上您说。”

    下到一楼正间,四阿哥迎面而上对皇上敬道:“汗阿玛准备何时启程回宫?”

    “有什么事?”

    四阿哥淡笑着道:“没什么事,只是毓怡有样东西让子臣转交给汗阿玛。”

    “他听闻您龙体不适,亲手做了这个鼻烟壶。”他递来一个方盒。

    “难为他小小年纪有这份心思。”皇上拍了拍四阿哥的肩头,和悦地笑道,“毓怡这孩子若教导有方,日后定成大事。”

    皇上这番话不知又要勾起多少人的心肠。

    回到乾清宫,皇上只是阖眼躺在暖椅上休息,不曾阅览书桌上摞的一叠公文。酉初一刻,我进东暖阁燃龙涎香,整个人高度认真到丝毫没有发现皇上已悄然走到身后。

    “你下午去哪儿了?”

    我不禁一抖。

    “奴才一直在外面候着呢。”

    犀利的眼神似要看穿我的内心,他正言厉色地问:“在贝勒府呢?”

    实在不敢再看他,我垂下头老实答道:“皇上午睡那会儿七王爷有事找奴才,后来凑巧遇上了十一爷和四侧福晋。”

    “老七找你什么事?”

    “王爷关心皇上您的龙体,特把奴才叫去仔细一问。”

    皇上转身走到书桌前随意翻开奏折,不小心撂倒了旁边的砚台,室内霎时一声玉碎。

    眼见墨汁溅到龙袍上,我着急道:“还请皇上移步,奴才叫人把东西拾掇好。”

    “你们,一个个的都不说实话。”

    皇上的声音几不可闻,使我暗自一惊。

    “皇上?”

    他迟疑地啊了一声,而后退到炕上坐好,沉默地望向窗外的夕阳。我叫来两个太监收拾残迹,端来皇上爱喝的明前龙井。

    殿外夕阳正好,暖橙光影间的人儿,又有几人游离于相思愁苦之外?

    我看不懂皇上,和他的那段年少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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