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雄关漫道
天下九塞,雁门为首。
古道边,下弦月。
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嘴里叼着一根乱子草,慢悠悠的骑着战马,手中拽着拇指粗细的麻绳,绳子的另一头捆着一个伤痕累累的男人,看模样是个俘虏。
“驾。”打马的鞭子声,在寂静的夜里显的格外响亮。
“宣正郎请留步。”
少年闻声拽了拽被捆住的人,让他行到自己身后,定睛看向不远处,一个黑影快马奔来。
“原来竟是姜营长!这深更半夜的,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少年一脸狐疑的打量着马背上的男人,这人三十来岁,面色微暗,走近可瞧见脸上有两处刀疤,是凌家军壹号骑兵营营长姜峥。
“他是金人?”姜峥长并未回话,转而看向少年身后的俘虏。
少年咧嘴笑了笑:“是个细作,被小爷给碰上了。”
“竟是这么巧,偏偏你值夜却遇上了细作?”姜峥身上隐约透出一股杀气,手指缓缓探上剑柄。
少年警觉的瞪向他,转而意味深长的说道:“真是巧,还遇上了你。”
“说,你跟这细作是什么关系?”姜峥先发制人,拔出佩刀,锵锵作响。
什么关系?
少年见其来者不善,缓缓从腰间取出佩剑,本想拿在手上旋转两圈,似是不慎掉落,他略显滑稽的用脚尖勾起剑柄,这才拔出利剑,月色下,寒气稍稍逼人。
姜峥见他这番操作,甚是鄙夷,举刀欲战时,少年扬手道:“慢着,我还未回答你的问题呢?”
“有屁快放。”姜峥对他本就不喜,见他如此拖延,更是不耐烦。
少年清了清嗓子,试着找回方才的状态道:“姜营长这话问的,难道我与他,还能是失散多年的兄弟不成?”
姜峥甚是汗颜,见他颇有几分演的成分,懒得再搭理他,只纵身向他砍去。
少年表现的格外慌张,夹紧马背冲了出去,姜峥扑了个空,只听少年对他喊:“君子动口不动手,何况,咱们可是自己人啊。”
细作跟不上马速被拖在地上拉出一道长长的血痕,姜峥飞出佩刀割断了绳索,少年见他似是要抢人,调转马头迎去。
下马时,见姜峥俯身在细作身前,似是要听清些什么。
少年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姜营长,请问,你这跟细作是什么关系啊?”
姜峥环顾四周无人,缓缓起身,狠狠一刀插入细作的胸膛。
“姜营长,可知你在干什么?”少年的神情顿时严肃起来。
姜峥瞥向少年,猛的抽出宽刀,噗嗤一声,鲜血溅了自己一脸。
少年见状,抢先出剑,刀剑相搏,电光火石。
少年的剑术虽变幻莫测,却缺少几分狠戾,他颇为注重出剑的手法与姿态,多少显的有些空有其表,不过对战这姜峥自是绰绰有余。
几个回合下来姜峥已是力不从心,少年本能一剑将其制服,正这时再次传来马蹄声。
“驾,驾。”
是女子的声音,少年闻声,顿时武力值大减,佯装敌不过,佩剑被击落,眼看大刀就要砍向少年,一只飞镖咻的射进姜峥的手臂,他吃痛不已向后退去。
少年顺势倒地,哇哇大叫:“哎呦,好痛啊!”
“被扎的又不是你,你痛什么?”女子粗声应了一句,也未看他,只向姜峥行去。
“原来,是妍霜姐姐。”月光下,少年抬眸,阴影投在脸颊,冷艳俊美。
“不然,你以为是谁?”妍霜就地拾起半根带血的麻绳将姜峥绑了起来。
“嘿嘿。”少年干脆半躺在地上,仰头望向妍霜,玩笑道:“多谢妍霜姐姐,美女救英雄。”
“少在我面前油腔滑调,如今细作死了,你自己跟凌统领交代去。”妍霜没什么好语气的责备。
“这死一个,不是又帮你揪出了一个嘛,两两相抵了。”少年自有一番思路的解释。
“哼,你们两个狼狈为奸,休要污蔑我。”姜峥甚是不服气。
“是不是污蔑你,凌统领自会定夺,正所谓,身正不怕影子斜,有没有做过亏心事,你自己清楚。”少年慢慢吞吞的从地上爬起来,拾起缰绳上马离去,他的马好奇心重,不仅东瞧瞧西看看,时而还原地蹦跶几圈,少年似是舍不得扬鞭,只懒身坐在马背上,连连打着哈欠。
妍霜本不想理他,最终还是没忍住冲他喊道:“楚玉笙,你走反啦。”
少年玉笙尴尬的拍了拍马背,抱怨道:“说好的千里宝马,怎么是个连路都不认识的渣渣。”
妍霜冲他翻了一个白眼,拉起绳索拖拽着姜峥打马离去。
次日,行兵路过,见绑在操练场上的人竟是壹号骑兵营营长姜峥,他的后背血肉模糊,状况属实是有些惨。
姜峥见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只说是瞧见楚玉笙与金人勾结,妍霜将军却不分青红皂白将自己抓了起来,此言更是掀起众怒,他手下的部众得知后纷纷跑到统帅帐前闹事,要求给个说法。
统帅营帐中,妍霜面色不善。
“统帅,这个姜峥到现在还敢散播谣言,扰乱军心,当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玉笙,你说此事,如何处置最好?”帥位上端坐一身着铠甲的冷傲女子,她英姿飒爽,长眉凤目,正是当前雁门关的三军统帅,凌可。
玉笙嘻嘻笑着:“昨夜死的不过是个普通俘虏,真正的细作还在牢中,咱们查了他这许久,他勾结金人之事,早已是证据确凿,按军法处不就好了。”
“细作没死?”妍霜狐疑的看向楚玉笙。
“这细作可是能证明你我清白的重要人证,就是我死了也不能叫他死了啊!”
“楚玉笙。”一道道冷目射来,玉笙不敢再放肆。
说来,细作之事与楚玉笙还有一些间接的缘由,几年前,玉笙被带回军营时还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没过几年竟直接被提拔为二十四级正七品宣正郎,想这姜峥在军营里摸爬滚打数载,跟着弟兄们出生入死,战场上了无数次,混到头却还是个壹号营营长,他心中自是不服,这才被有心人钻了空子,如今细作的身份被暴露,人证物证一一摆在面前,他却似毫无懊悔之意,众人皆是唏嘘不已。
“姜峥,你再无话可说了吧?如今证据确凿,本郎君只能对你军法处置了。”操练场上玉笙示意部下,将真正的金人细作押了下去。
“呵呵!黄口小儿,跟老子谈军法处置。”姜峥一副不得志的模样,悲伤道:“且问你,想怎么个军法处置,你上过战场吗?杀过人吗?你有资格跟老子提军法吗?你不过是空有一副好皮囊,被女人喜爱罢了。”
“怎么,你妒忌我啊!”想来在军营当差也有些时日,确实还未曾上过战场。
“哈哈哈,妒忌你?还真是好不要脸的狗男女啊!”他见玉笙脸色逐渐严峻,继续羞辱道:“你好歹也是汴京来的,是没见过女人吗?还是在军营里待太久了?是怎么对一个嫁不出去的老女提起兴趣的,哈哈哈,呃,呜呜……”笑音戛然而止,嘴里的鲜血咕隆咕隆的往外涌。
玉笙拔出长剑,鲜血弄脏了衣角,他神情透露着一丝狠戾,冷声道:“奸细与卖国何异?国律当斩,军法立诛。”
姜峥嘴唇颤动着,咚的一声倒在玉笙脚前,渐渐没了气息。
往日,也有一些人在私下偷偷谣传楚玉笙与凌可之事,却从没有人敢明目张胆的说出来,这个姜峥是在求死。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近来军营中针对楚玉笙的人越来越多,甚至动手挑衅,结果玉笙被罚了禁足,此事同样也给凌可造成了不小的压力。
“到底是哪个王八蛋敢在背后乱嚼舌根?”营帐中妍霜似是比凌可还要生气。
凌可不慌不忙道:“唤玉笙来一趟。”
妍霜有些为难:“统帥有什么话,不如让末将传给他吧!这事虽然不是真的,但该避嫌的时候,还是要避一避的好。”
凌可望向妍霜:“谁说不是真的。”
“啊?”妍霜惊讶到下巴脱臼。
凌可对她勾了勾手,妍霜凑上前去,两人耳语了一番后,妍霜退出营帐直奔玉笙的住处。
玉笙正翘着二郎腿,躺在床上悠然自得的哼着小曲。
“楚玉笙。”
听见声音后立马趴在床上,神情苦痛。
妍霜进屋:“这是怎么了?”
“妍霜姐姐,你可算是愿意来看我一眼了。”言词甚是苦情。
“?”
见妍霜不为所动,转而稍稍正经道:“我也没犯什么大错,不过是与人打了一架,你们都关了我好多天啦,能不能行行好将我放了呀!”
“军营禁止斗殴,对你的惩罚已经算是最轻的了。”
“啊,真是冤啊,看来我最近是时运不济,能不能麻烦妍霜姐姐,将逐雾请来为我算上一卦。”被禁足的这几日确实是憋闷,而逐雾这个风舵子手,见自己落难,竟是理也不理一下。
“想的倒挺美,逐雾与斩风这几日都不在军营,你可安生些吧!”
原来是走了,就说逐雾这厮应当还是有些良心的。
“他们去哪儿啦?”
“军机不可告密。”
“行,那你又来看我做什么?”
“我可不是来看你的,我是来看住你的。”
“这有什么区别吗?”看住我?我还能跑?
“玉笙。”
凌统领的声音,她怎么亲自过来了?
玉笙快速调整着仪容,神情还未到位,哭音已经先发了出来:“可姨,我好想你啊!你总算是愿意来看我一眼了。”
凌可今日竟是普通女子打扮,显的柔美几分,这女装,凌可是从来都不穿的,事出反常必有妖,玉笙讪讪笑着。
“事情说清楚了吗?”凌可也未理他,只对妍霜问。
“这小子太能扯了,还未切入正题。”妍霜瞥了玉笙一眼,差点给他绕进去了。
“什么正题?”玉笙自是好奇。
妍霜仰头粗声道:“今夜,我们留下来陪你。”
玉笙下颚左右晃动着,表情换了七八上十个,这难道是在做梦吗?这梦也太真实了吧!梦也不敢这么做啊!
“在想什么?”凌可自顾坐到茶案旁。
不是说切入正题吗?梦中,也没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的问题啊?
“楚玉笙。”妍霜用剑鞘戳了戳他。
“你们?晚上要睡在这儿?”玉笙一时心花怒放。
“嗯。”两人均是冷冷的神情,不像是在开玩笑。
“两个人?不好吧!”玉笙看向凌可,心中莫名的开始紧张起来。
“……”白眼也是一种回应。
凌可瞥向玉笙,吩咐道:“你先睡吧!”
“这,还不困。”这太阳刚落下,就开始睡了?那漫漫长夜,如何消受的起?
“让你睡,就赶紧睡,少废话。”妍霜还是这样既有个性又没有耐心。
玉笙咽了咽口水:“怎么睡?”
如是,月上西楼,三人干坐着。
半夜,玉笙实在熬不住,美美进入了真正的梦乡。
营帐外人影窜动,火把的光亮越来越大,聚集的人也越来越多。
玉笙迷迷糊糊醒来时,见凌可与妍霜都是面向帐门而立。
帐外议论的声音也随之由小而大的响起:“这,不好吧!要不还明早再来吧。”
“看来传闻不假,竟然都睡到一起了,简直是伤风败俗。”
“不错,此事本就应该摊开了说。”
“这……”
凌可见帐外人影推动着,嘴角冷笑了一下:“严副统领,有话进来说罢。”
门外的人闻言,先后进来了三四人,一一看去,分别是副统领严枣枣,四十来岁,看上去是个忠厚之人,实则野心勃勃。叁号步兵营营长,鲍博。马军营都头孟乔,副都头窦柏。
这是什么情况?玉笙一头雾水的看向几人。
“凌统领深更半夜,又这身打扮,难道是在会情郎吗?”严枣枣这是早有预谋的样子啊!
“那不知尔等前来,又是为了何事?”
明明不是啊,她怎的没有否认?
“我们都是粗人,就不弯弯绕绕了,今夜前来是想跟凌统领商议,谁更适合掌管凌家军之事。”这个鲍博看上去的确是个粗人。
谁更适合掌管凌家军?
玉笙环顾一眼众人,这是要闹事啊!
“凌家军自然是凌家的人来管,有什么必要跟你们商议吗?”
“那也轮不到你这个小白脸来插话。”
这孟乔看上去也算是个人模狗样。
“不必多费口舌之争,你们打算怎么商议?”凌可依旧一副处事不惊的模样。
“一来,这凌家军交到一个女人手里,的确是难以扬我军威。二来,凌统领对这楚,宣正郎太过宠信,令我军受外姓干权,实在不妥。”严枣枣忧心忡忡。
还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不知严副统领有何高见?”
别人都这样说了,凌可竟还未动怒,难怪这些人都敢欺负到头上来了。
“我从十七岁加入凌家军,至今二十余载,当年跟随太保打过不少战役,对凌家忠心耿耿,我愿意入赘凌家,为国效力,重整凌家军雄威。”严枣枣这认认真真的模样,怎么那么像是在讲笑话。
玉笙翻了个大大的白银,差点没岔过气去,这也太不要脸了吧,真是连昨天吃的饭都想吐出来。
“你不用入赘凌家,一样也可以为国效力啊,若未记错,你儿子比我们凌统领也小不了几岁吧,你要入赘,是想要让你儿子也改姓凌。”
再说,要入赘也是我入赘啊,怎么就轮得到你了。
我要不要为自己争取一下呢?
要不要呢?
“我若是不同意呢?”凌可定然也是被恶心到了,只隐忍不发罢了。
她果然不同意,还是不要提了。
“那可由不得你。”严枣枣说着,纷纷拔出佩刀,早侯在门外之人亦是破门而入。
严枣枣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得意道:“抓起来。”
“不知严副统领,要抓谁?”
这声音,是逐雾。
逐雾斩风,不是早都不在军营吗?所以这是一个局。
而我楚玉笙,不过是一颗无关紧要的小棋子罢了,罢了。
见几人愤愤不平,破口大骂的被带走,此事多少显得有些儿戏了,更是,有些贻笑大方的模样,还好方才自己没有跟着争取入赘之事,丢人啊真是丢人,我都替他丢人。
“玉笙在想什么?”凌可瞥了他一眼。
“想入赘。”
“什么?”
“嘛?马,我是说在想马。我的马又迷路了,我得找找去。”
她会信吗?
心跳的也太快了吧,怎么还耳鸣,她回话了吗?
“可是去了马厩?”
每次玉笙的马不见了,总是藏在马厩里偷懒睡觉。
玉笙恍惚间听到的是‘入赘马厩’大惊道:“为什么要让我入赘马厩?”
回过神来,才猜想应是调去马厩,管理马匹,不由的更加尴尬,只讪讪笑着:“好,是,玉笙领命,火速前去。”边退去,嘴里边碎碎念叨着:“喂马粮,掏马粪,给马洗澡按摩,服务的倍倍香。”
“今后,让逐雾少去找他,好好的孩子被养成什么样了。”凌可看向妍霜,似是随口抱怨着。
“是。”妍霜探目望向凌可,神情有些意外。
“若是平洲在,就不会发生今夜这样的情况了。”凌可似是自言自语。
“据细作所言,金人不久将会举兵来犯,此事还需早些上报朝廷。”妍霜一脸担忧。
“不错,让玉笙回汴京送信吧!”凌可有些疲惫的模样。
“是。”妍霜神情游离,似是想起了什么。
“等跟金人打完这场仗,我们也休息几日。也看看这大好河山,说不定能碰上平洲他们。近来,总是会想起平洲,这个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头一次,离开了这么久。”凌可竟是有一种伤悲,无处可言的感觉。
不知怎的,妍霜的眼眶也有些湿润:“好,等此战平息,就寻他们去。”
天空开始泛白。
马厩中玉笙正靠在食槽上呼呼大睡,隐约感觉有人在看着自己,睁开一只眼睛瞧了瞧:“妍霜姐姐,你怎么来了?”
“路过。”妍霜转瞬冷眼看他。
“天都亮了,凌统领她,回去了吗?”玉笙困意未减。
“嗯。”妍霜似是不太愿意搭理他的样子,但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玉笙被她看的有些不好意思:“你干嘛这样看着我啊?”
难道是我的马又给我脑袋舔出新造型了?
“你和你姐姐还真是像。”妍霜不再看他,只看向空旷的远处,不知在想谁。
“哈哈哈,那是自然。”玉笙本想自夸一番,又感觉这场景有些怪,纳闷道:“这些年,你提起我姐姐的次数,竟是比我还要多,你是不是喜欢……”
“胡说八道。”妍霜立即喝止。
“我还没说呢?你喜欢他也没用,一旦喜欢上我姐姐的人,是不可能再去喜欢别的女人了。”
“?”妍霜疑惑的看向玉笙,嘴角莫名的苦笑了一下。
“怎么?被我猜中了吧。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姐夫的。”
“没有。”
“喜欢了不该喜欢的人,最是可怜啊!”玉笙顿时有一丝同情她。
“你呢?”妍霜鲜少主动与人谈心。
“我是觉得,没有什么是不该喜欢的人,喜欢就是喜欢。”
“……”
见妍霜不语,料想是近来战事将近,此时谈这些男欢女爱,是有些不合时宜,只道:“等跟金人打完这场仗,我一定,找她好好谈谈。”
“让你八百里加急,送信回汴京,别让她失望了。”妍霜说罢大步离去。
只留玉笙尴尬的笑了笑,心想:‘找她好好谈谈,入赘之事。’
为了早日完成任务,玉笙率领天字捌号骑兵营,火速赶往汴京,只道再相见,未道此别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