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5章
虞归晚一开始不叫虞归晚,这是秋娘后来给他取的名字,他一开始叫什么他已经忘了,也不愿再记起。
他出生在一个穷苦人家,家里父亲贪酒好色又爱赌,母亲是个柔柔弱弱,任劳任怨的瘦小女子。
虞归晚长的像母亲,虽是个男孩子,从小却细皮嫩肉,生的十分好看。
虞归晚的整个童年印象里,父亲经常几日几夜不着家,好在母亲勤劳能干,虽然日子过的有些清苦,但好歹是能过下去的。
但只要那个他唤作父亲的人一回家,他的噩梦就来了。
“没有了,真的没有了”伴随着拳头落在身上的声音响起的,是女人的哀嚎求饶声。
男人的大着舌头的怒斥声紧跟着响起:“怎,怎么又没有了?你个臭□□银子都花哪儿去了??”
“我洗衣服只能赚到那么点银子孩子吃饭念书都要钱,哪还有钱啊啊!!!”
女人哭的凄惨,却没有换来男人的片刻同情,反而又是一阵拳打脚踢声:“马德,没有钱,老子拿什么去买酒?读书?读什么书!快去把钱给我拿来,老子要喝酒!看老子不打死你!”
屋内的声响此起彼伏持续了很久。
屋外,年仅十岁的虞归晚蹲在院子里,抱着膝盖拿着根树枝,借着今晚还算皎洁的月光拨弄着地上的蚂蚁群。
他对这种动静已经熟悉到麻木,每次只要那个男人回来,他的母亲都逃不过一顿打,第二天身上到处都是伤。
虞归晚玩了会蚂蚁,抬头望了望天上那一轮圆月,又望了望身后紧闭的木门,安安静静等着他的母亲出来接他。
每次都是这样,母亲一看到男人回来,就会将年幼的他赶到屋外。直到夜深了,男人打累睡着了,母亲才会打开门。
明明一身是伤,却努力笑着将他带进屋,揉揉他的头,动作极轻的给他找些吃食。
可是这次,母亲挨打的时间似乎格外长
虞归晚听着屋内逐渐微弱的惨叫声,忧心忡忡的想。
又过了片刻,屋内母亲的惨叫时没有了,男人骂骂咧咧的声音却还在持续着,虞归晚心里有些慌乱,一时也不知怎么办好,只好死死盯着房门等待着。
又过了许久,屋内已经没有声音了,虞归晚还是没等到母亲同往常一样,开门出来接他。
夜里的冷风吹得他后背发凉,他揉了揉饿到发软的腿,慢慢挪到门前,小心翼翼的伸手拍了拍门,小心翼翼的唤了一声:“娘?”
屋内静悄悄的。
虞归晚心里突然恐慌起来,他怕自己娘亲是不是被男人打死了?
于是他也顾不得其他,抬着瘦小的胳膊一下一下敲着门,声音哽咽:“娘娘你没事吧娘?”
木门突然被人“吱呀”一声从里面重重打开,可来人不是他娘亲,而是喝的醉醺醺,一身戾气眼神迷离的男人:“吵什么吵?小兔崽子”
虞归晚被吓得愣在原地,只敢抬起头怯怯的望着男人。
他个子瘦小,十岁的男孩发育的比一般孩子都晚,长期的营养不良却并不能掩盖住他出色的外貌。
男人眯缝着眼恍惚的低头打量了他两眼,嘴边突然咧开一个恶魔般的笑,没等年幼的虞归晚反应过来,一双手像是钳子一般拉住他的胳膊,将他弱小的身子往床上一扔,然后一个庞大的,恶心的,充满酒气和身躯压了上来。
虞归晚哭喊着挣扎中,余光瞥见自己的母亲,就躺在男人脚下不远的地方,头上满是血迹。
女人是被身上的剧痛,和自己孩子的哭喊声唤醒的。
她挣扎着睁开眼睛,慢慢的从地上撑起上身。没等她彻底清醒,就被眼前一幕惊的肝胆具碎。
“啊!!!”
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爬起来冲向床上的男人:“畜生!!你不是人啊!!!”
正在兴头上的男人随手一挥,就将弱不禁风的女人扇飞出去,跌坐在地上。
身体仿佛被撕碎的虞归晚已经没了挣扎的力气,小小的他被男人压在身下,痛苦的呼喊着自己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娘娘我好疼啊娘呜呜呜娘你救救我”
被扇飞出去的女人本来已经眼前一黑就要昏过去,可她硬生生的咬牙爬起来,哆嗦着摸过自己平日用来做工的简单,双手握起,使出自己全部的力气,发狠的朝男人捅去。
锋利的剪刀没入男人的后腰,男人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扭过头来,被酒气熏的迷蒙的双眼有一刻短暂的清明,他瞪大眼,不可置信又怒气冲冲的骂了一句:“臭□□”
“啊!!!”
女人没再给他开口的机会,高喊了一声后拔出剪刀,再一次狠狠的刺入男人的脖颈处。
男人这一次彻底说不出话来,他嘴中溢满鲜血,捂着自己的脖子,瞪大眼睛倒在虞归晚的身上。
年幼的虞归晚根本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感觉身上的男人动作终于停了下来,然后男人的身体就被娘亲费力的挪到了一旁,一双来自娘亲的手将他从地狱里拉了出来。
“娘”
小虞归晚颤颤巍巍的坐起来,全身发抖着被母亲抱入怀中。
母亲给他披上衣服,一向胆小温柔的母亲,此刻显的格外冷静强大。
她双手捧着虞归晚的小脸蛋,想给他留个干净的笑容,但根本忍不住的眼泪混着血迹流了满脸。
一贫如洗的家里根本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母亲给虞归晚换了身衣服,将他身上的血迹无痕擦干净,将家里所有东西交给他,最后将自己的孩子推出家门。
“孩子乖,是娘没有保护好你,娘对不起你”
“这村子里到处都是那个畜生的人,等天亮被他们这畜生死了,肯定不会饶了我们”
“这些东西你拿着,有多远走多远,走的远远的,千万别回来!”
“你要活下去啊,听到了吗?好好的活下去”
那是虞归晚这辈子永远都不会忘记的一夜。
被母亲送出家门后,他哭过喊过,求母亲跟他一起走,可母亲什么都不说,哀伤的冲他摇摇头。
那一夜真的很长,直到他走出了好远,走到了一座小山坡上,天边才蒙蒙亮。
虞归晚回过头去,发现自己的家蹿起了一团火,稻草盖起的房子烧的很快,几乎只是眨眼的功夫,就烧的像是天边那团火红的朝阳。
从那以后,性格本就内向的虞归晚,变得更加孤僻。
幼小的他根本无法看顾住母亲给他留下的东西,包裹很快被抢劫一空,他浑浑噩噩的沦为一个乞儿,无数次想过死,却又靠着母亲那句“你要活下去”,苟延残喘的数年。
这样的日子一直到他遇见秋娘为止。
那已经是两年后了,他因为长期没有找到吃食,又被一群比他壮实的乞丐们从安身的破庙里赶了出来,拖着奄奄一息的身子在郊外草地里游荡,想着能不能找些野菜裹腹,却头昏眼花的一头栽在草丛里。
他躺在草地里,半眯着眼望着上方蓝蓝的天空,呼吸越来越微弱。
终于要死了吗?
娘,我很努力的活着了,可是我真的坚持不住了
他迷迷糊糊的想着,被一整片蓝天所占据的视野,却突然闯入一张明艳温柔的面庞。
“夫君,你快过来,这里有个孩子,好可怜啊,咱们救救他吧?”
那是刚刚和夫君成亲,还沉浸在初婚后甜蜜假象中的秋娘。
秋娘将虞归晚扶起来,给他塞了水喝吃食。虞归晚一开始还有些警惕,但实在是太饿了,没能坚持多久,他便接过东西狼吞虎咽起来。
秋娘见他吃的狼狈,一看便是饿久了,有些心疼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虞归晚嘴里塞着东西,抬头望了眼前这个温柔的女子一眼,摇了摇头。
秋娘歪着头,揣测道:“没有名字吗?”
虞归晚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他原来的名字是那个畜生起的,他不想要。
秋娘伸出纤细漂亮的食指在额边点了点,思考道:“那我来给你取个名字吧”
她站起身,四处看了看周围的杂草里肆意盛开的大片虞美人,又看了看天边夺目绚烂的晚霞,回首嫣然笑道:“虞归晚就叫你虞归晚怎么样?”
虞归晚望着站在夕阳中笑意温柔的女子,眼眶通红的轻轻点了点头。
秋娘给虞归晚起了名,不顾夫君的反对,将虞归晚带在身边带回了家。
她不仅教虞归晚读书认字,见虞归晚在琵琶上似乎颇有天赋,更是将自己的毕生所学,毫无保留的都教给了他。
在秋娘身上,虞归晚感受到了和母亲相似的温暖。
可这份温暖也没能持续多久,便再次毁于肮脏的男人之手。
秋娘的夫君刚成亲之时装的很好,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本性渐渐暴露。
他终日流连于赌桌,将秋娘带来的所有嫁妆都用光后,他将主意打到了秋娘身上。
家中开始不时会有几个陌生男人,带着令人恶心的笑容进入秋娘的房间,完事之后会丢给秋娘的夫君一笔银子。
虞归晚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看着初见时明艳动人笑容温柔的秋娘,一天天憔悴下去,愈发的像自己那被研磨得厉害的母亲,心里害怕极了。
一向话少的他,趁着秋娘夫君不在家,同秋娘说:“我们逃吧。”
秋娘惨白着一张脸,望着他努力的扬起一张温柔的笑脸,微微摇了摇头:“我走不了了,我的身子已经坏了”
她仿佛带着星光的眼睛早已经黯淡了下来,无神的望着窗外:“我当初应该听她们的话,不应该信了他的鬼话的”
她艰难的起身,拿过自己一向宝贝得紧,拼死才没让夫君卖掉的琵琶,郑重的交到虞归晚手里:“归晚,帮帮我,把这个琵琶带回全安县的隐芳楼,我同你说起过的,那是我的故乡,你帮我对楼里的妈妈说一声,秋娘知错了”
虞归晚本不愿离开,但拒绝不了秋娘苦苦哀求,只好趁着秋娘夫君不在家的时候,背着琵琶悄悄跑了。
可他刚走没两天,就得知了秋娘去世的噩耗。
虞归晚噩梦人生里的救赎之光再一次熄灭,他听着路人讨论秋娘的夫君不仅没有好好安葬秋娘,反而嫌秋娘死时带着脏病,又是自缢身亡过于晦气,草草的用一卷草席将人扔在了乱葬岗。
听着他们说那个男人不仅没有得到报应,反而大肆宣扬秋娘不知检点,当初是被勾引才会娶一个卖艺女子。
他心里苦苦支撑许久的某个地方终于坍塌崩溃。
为什么?
为什么每次都是那些善良温柔的女子受伤?
为什么那些畜生一般的人得不到惩罚?
他背着琵琶,一言不发的转身往回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