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湖心街

    再次来南市，如依并没有感到这座小城有特别的变化。但是这座小城整体干净整洁。宽阔的湖心街在星光小区与繁华的市中心之间。连接市中心的街道有十来条，湖心街是其中一条。湖心街两边是排列密集的各种门店，门店后是密集的中等楼层居民区。这样类似的街道和小区组成了南市。

    来南市不两天，姐夫宜鸿就和子辰商量在湖心街合伙开店的事。宜鸿高大魁梧，左眼角有小块青色胎记，他神情严肃，不苟言笑，很有威严的样子。他在星光小区的老店已有年头，虽赚不了大钱但稳定。纤瘦的如云带带孩子，上点班。她婆婆做饭。

    四人很快商量好经营店铺的事。宜鸿投资店铺，子辰打理店铺。在子辰他们没来南市前，宜宏就看好了店铺位置。高价转让进的店铺在湖心街正中心位置，这里人来人往，车来车往。按理说，会生意兴隆。四人大张旗鼓地忙碌了好一阵。打扫、翻新，请装修工人做柜台。

    很快，百平米的长方形店铺排满了崭新的两轮车、三轮车，也出售旧车，旧车摆门店外。如依负责买菜做饭，身高一米七、皮肤白皙的如云接待客户及销售，子辰做售后修理及接待客户。店铺投资过大，如云便辞职专心打理店铺。宜鸿则继续经营老店。他说老店稳定，不能松手。

    人们说夫妻相处久了神情会略有相似，这不，长瓜子脸的如云就神情严肃，鲜少开玩笑。可惜了她那张似动漫少女的脸。如依在姐姐面前有些大大咧咧，如云像训斥孩子般训斥如依，如依左耳进右耳出。而子辰每句话都会认真听进。

    尽管店面在湖心街中心位置，但从整体看门店并不起眼，和对面两家四宽间的豪华门店比，真是相形见绌。生意也形成对比。无事时，三人在店铺玩手机混时间，这样的时刻略显煎熬。宜鸿会时不时过来瞧瞧，见没客人光顾就指指点点，说要怎样怎样改善。宜鸿威严的姿态令如依与子辰缄默。两夫妻自知宜鸿有权指使他们。

    子辰偶尔会向如依抱怨，说门店租金他们出，赚的钱平半分，生意不好却要看宜鸿脸色，生意好如云就念叨着要他请吃宵夜。如依觉得子辰说得不无道理。是啊，宜鸿好像觉得我们没钱就应该卑微点，而他可以理所当然用命令式的语气说话。如依想。

    就这样，合伙的生意使子辰渐渐变得拘束和敏感。这几年，他和如依没有成绩。而宜鸿如云他们有房有车。子辰换了新环境，看见了自己经济方面的薄弱，内心自卑。特别是和宜鸿他们聚餐时，那些人几乎都有房有车。他不再有在落虹街时牌桌上的意气风发。他越来越敏感。他会把宜鸿和如云脱口而出的话语记于心，用心推敲，若发现他们的言语有奚落与指责之意，就把气撒在如依身上。如依尽量忍让，她渐渐发现夹在子辰与如云中间做人挺难的。而她在做人方面完全弱智。这样，生活就会给他响亮的教训。

    维持了好几个月，生意毫无进展。每日所得刚够开支和租金。子辰想让如依去上班，如此可落点积蓄，或者让如云退出。子辰看不惯爱唠叨的如云。如依觉得要如云退出挺难，毕竟她才是老板，尽管子辰说赚的钱平均分。如云的存在很重要，她可以清楚看见店铺每日动静。这是她和宜鸿认为必要的。

    如依就主动退出，她打算找工作。店铺只剩如云和子辰，子辰觉得诸事不便。他不好随意使唤如云做些递工具之类的琐事，也不好随意地说笑。他的幽默没了用武之地。

    如云的絮叨在如依看来无关痛痒，但对子辰就不同了。一次，子辰出售车辆的价格偏低，如云就略带责备地说，子辰，你不该低价出售车辆的，没钱赚。子辰忍气吞声。夜晚，她就向如依抱怨，说如云话多，说低价出售总比不赚好。第二天，她就把话转述给如云，如云，子辰说你太啰嗦了，什么都要管，很讨嫌。

    白日无事时，如云随意聊到如依转述的话，对子辰。这些话对姐妹来说就像家常，但是子辰全部与之收藏。而且，随意的话语几经周折后，扭曲了。子辰觉得如依太愚蠢。洒脱不羁的子辰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渐渐加深的阴霾。

    那个晚上，如依和子辰的争吵升级。

    “如依，你就是个蠢货，我对你说的话你能直接告诉如云吗？”

    “不然呢？我怎么说？我夹在中间难做人。再说也没什么啊！”

    “你就不会圆滑点？”

    “我没想那么多……”

    啪！一个重重的巴掌落在如依脸上。子辰积攒已久的怒火终于爆发。如依感到脸火辣辣地疼痛。她大哭！她惊讶！子辰的巴掌来得这样突然，她无法接受。她真不敢相信子辰会对她动手，因为这样的小事。她收拾东西要出走。如云在楼下看店，见如依边哭边要出走，就去追她。

    “如依，你怎么这样幼稚！你身无分文跑到哪里去，你没文化没技术，到哪里不是要做苦力，你跑了孩子怎么办！……”如云苦口婆心地劝说。如依快半年没看见在落虹街给婆婆照看的鱼儿了。她害怕了，想，“如云说得没错啊，我能走到哪里去，我走了鱼儿怎么办？我又能做什么呢？我都好久没工作了，找了几天没理想的工作，我能会做什么呢？……”

    如依退缩了。她擦干眼泪回到难堪的现实。她转身和如云往店里去，也不告诉如云子辰动手的事。这样太有失尊严，她不会说的。她恨死子辰了。“子辰不是男人，他怎么能轻易向我甩巴掌，我做了或者说了特别过份的话吗？”她万分委屈。

    如依眼睛都哭肿了。她最恨男人对女人动手。印象中，她爸爸没有打过她。爸爸有的是对她无尽的耐心和安抚。爸爸曾对她说的话突然浮现脑海。爸爸说，如依，你这样爆裂的性格只能找像爸爸这样的人才有好日子过。那一瞬间，她明白了爸爸。从前，她只觉得爸爸软弱。殊不知，正是爸爸对爆裂的妈妈无限的包容与忍让，才中和了家里的暴风气息。

    她恨子辰甩手而来的响亮巴掌。她希望子辰给她道歉，向她服软。像爸爸对妈妈那样。但子辰没有。子辰的脸依然是阴霾笼罩，甚至带着冷酷。

    响亮的巴掌拍碎了昏沉的如依。她开始考虑如何能多赚点钱，能活得独立点、潇洒点，而不是依赖子辰。结婚以来，她第一次想到在经济上独立。她想到将来尊严再次遭到破碎时，不至于因口袋干瘪而寸步难行。

    又熬了两月，店铺不见增色。如云和宜鸿并不太尖刻的话在子辰看来总是那么有分量，那些话总能在子辰心里激起万千波澜。他成天不开心，成天紧绷着脸。这令如依压抑。她隐约希望子辰和宜鸿的合作解散，她想看见子辰从前时不时开开玩笑的样子。

    巴掌似乎令她各方面都清醒了点。她能换位思考了。她看见了子辰内心的艰难。是的，那是她的姐姐姐夫，不是子辰的。一些话她能听，但子辰不能。就像她的婆婆和妈妈所言在心里引起的不同激荡。但是，她依然恨那个沉甸甸的巴掌。

    一个夜晚，子辰把退出店铺的想法告诉如依，如依当即支持。子辰想自己开店，他说哪怕不赚钱也好，至少无人管束，至少不用听是是非非的话。虽是合作却有寄人篱下的感觉，这是身为独子从小被溺爱惯了的子辰所不能妥协的。

    半年后，夫妻俩退出湖心街的门店。算了算账，即没赚钱也没有亏本。但是，夫妻俩自由了。“再不做合伙的生意，有再多的钱赚也不稀罕！”子辰说。“是的。”如依随声附和。

    湖心街的店只有如云独自照看了。宜鸿有老店打理，投身新店的精力少。新店有生意时才去，没及时去客人就去了其他店。这样，不再合伙的新店还是老样子。宜鸿做事沉稳，他不会轻易放弃。他耐心等待着城市发展的方向。

    如依和子辰转身就在湖心街附近找门店，他们有分寸，不会把门店安在影响宜鸿店铺的位置。这次，他们想找地段好的门店。人流密集处租金昂贵，冷清街道又怕没生意，而且到处是同行。夫妻俩在这个不算大的城市转了好些天，最后相中漫樱小区入口的门店。

    他们在漫樱小区观察了五天，发现任何门店生意都好。这里没错的，就订这里，夫妻俩就此决定。他们再次怀着美好期待投入新生活。这次的确是新生活，自由了。

    子辰开小货车去落虹街接来鱼儿。事隔四年，他们再次在南市有了门店，生活似乎在兜圈子，站在车辆穿梭的门店前，如依感叹时间流逝之快。和子辰在慕园街偷偷溜走的事还历历在目呢。找门店时，夫妻俩有次经过慕园街，看见这条弯曲的窄街变化甚微。他们驻扎过的门店改成了扣眼店，对面那家现在是毛线店。子辰经过慕园街时将车子开得挺快，那种撇下所有逃离的心虚，那一刻在作祟。

    一家三口欢天喜地住下了。子辰开朗的笑和无关痛痒的调侃回来了，如依也倍感身心舒畅。她暂时不再想经济独立的事，也忘了子辰的巴掌。这意味着屈辱的巴掌使她感受到的痛苦，大概不够绵长。就这样，如依继续昏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