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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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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漫樱同星光小区类似,排列着密集居民楼,不同的是漫樱的东西南北面由四条街道围绕,子辰的门店处在最热闹的南面出口处。这条街人流量大,不远处就是连接石桥的大街。与门店并列的有另外十几家商店,广告打印、生活超市、小型相馆、快餐店,等等。

    门店前半截堆放修车工具和两轮车,后半截左手边是厕所和厨房。厕所只有一盏简易照明灯,厨房是水泥块垒起的桌面,桌面够放燃气炉和锅炉;右手边是低矮的小房间。房间可容纳一张铁床,两个收纳箱叠在墙边,一张旧木柜立在墙角。

    如依对漫樱的门店无限知足。厕所就比落虹街的厕所高级太多,单独啊,如依再也不用为如厕烦恼。老鼠依旧猖狂,但小房间的木门只有细小缝隙,老鼠进不去。这省掉如依不少烦恼。最初在慕园街的小店连单独房间都没有,那时老鼠偶尔会跳到床上。现在,整体环境都升级了。

    所以,如依是知足的。门店单独的厕所和单独房间给了如依家的感觉。虽然湖心街与如云合作的门店也不差,但那里的空气令他们备受煎熬。

    如依把小房间打理得整整有条。她每天入睡前把衣服叠在收纳箱上,晚饭后把碗洗干净放在锅里用抹布盖好,把地板拖得干干静静。一家三口挤在窄小铁床上甚是安稳。清晨起床,如依欢快地送鱼儿去幼儿园,返回时拐入菜市场。煮饭带孩子就是她的事,子辰则做他的修理工作。

    自由的感觉和各尽其职带给了夫妻俩快乐。子辰再也不用听宜鸿命令式的言语,他和宜鸿交谈时更大方了。他会和宜鸿或者如云开开玩笑,不管他们是否爱听。

    生意挺好,子辰分时段地忙碌着。他的双手成天油腻腻的,门店角落的低音炮有节奏地跳跃。这样,除去开支还能有些积蓄。如依不再想赚钱的事,她把全部身心放在子辰和鱼儿身上。能赚钱的子辰精神抖擞,这令本就帅气的他更添魅力。如依看见认真忙碌的子辰会觉得心里踏实,这意味着生活安稳、意味着她不用为现实奔波。她更依赖子辰了。

    如依在无风无浪的现实里继续昏睡,饱腹感随时间的推移在她本就庸肿的脸部再添线条。从侧面看,她步履笨拙和缓慢的样子有些像中年大妈。不过,她不会发现这些。她只会在眼前的窄小世界用放大镜盯着丈夫。子辰对她笑脸相迎时她就喜笑颜开,也会因工作烦时嫌她碍手碍脚,这样的时刻,她就和子辰争吵,直至子辰妥协到令她空虚的心感受到自我存在。没有大风吹落遮挡她眼前厚厚的黑丝绒布,她就不会站在窗前看夜空中亮如白昼的闪电划过黑暗时照亮万事万物的样子。

    子辰拥有独立店铺后,如依听见诸多对子辰的赞美。回家过节时,妈妈会对左邻右舍夸耀子辰,说自己的女婿在外开了店,还带了不少礼品给他们之类的话。酒桌上,爸爸和子辰闲谈更多了。是的,父母不仅接纳了子辰,还觉得找对了女婿。

    如依觉得自己找对了丈夫。

    然而,子辰不会每次都向如依妥协,他有自己的爱好,他需要娱乐放松。他不时会和在南市务工的同村朋友宵夜打牌,这样的时刻,如依空虚寂寞、烦躁不安。她不要子辰晚归,要他陪着她。子辰很晚回家时,她的心就空了。就需要抓住点什么。

    子辰身心充足,如依有什么呢?她把鱼儿送到幼儿园就没事了,就什么也没有了。她不读书,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她也没想过这些问题。她倒是会节省。子辰赚的钱她掂量着用,存钱过好生活是千万人的目标,也是她的目标。

    她与如云逛街时就想占如云的便宜。如云买吃买喝时,她就要如云请她。她向如云说大堆歪七扭八的道理,什么儿时的亲情啦、姐妹情深啊……她想说服如云请她吃点什么或送她件衣服,如云最初是愿意的,后来看穿妹妹贪小便宜的心理就开始斩钉截铁地拒绝,两个字——不请。如依就有点恨如云,她觉得做姐姐的太吝啬了。她觉得如云是她亲姐姐,比她有钱还比她长得好看,请她吃喝是应该的。

    两姐妹都没有独立赚钱,在花钱方面都喜欢斤斤计较。如云在湖心街的店铺原本就不济,这些更是让她在花钱方面也精打细算。如依若是稍稍观察,就会发现如云穿的衣服有些过时了,也会看见她在婆家小心谨慎的言行举止都代表着什么。若看见,她就会理解如云背后的不易。

    商场里昂贵的衣服,如依只能看一眼或者摸一摸。开店借了点钱,她想节省点早日还钱,想以后能在小区租宽敞的房子。那张一米五的铁床总是吱吱呀呀。如依住久了就开始嫌弃这逼仄的房间。微弱的各种欲望造成的不满在轻声蔓延。

    几个月后,生意似乎有轻微下降的趋势。并不只是他家的,所有生意都在非常慢的减缓。如依有点着急。她心里因为经济稳定带来的那点安全感偶尔动摇。这样的时刻,她更想只辰对她好、多陪他。她的世界只有家庭很久了。她早已不和从前的朋友联络,朋友们自然也不联系她。总之,同学朋友都被她抛在九霄云外。

    闲暇时,子辰时不时与朋友聚。那些男男女女隔三差五来店里玩,如依就做丰盛的饭菜。她做饭的手艺已熟练自如。朋友们夸她手艺棒时,她会格外热情地和他们说笑。若子辰丢下她独自外出就不同了。她会不高兴,会把脸拉得老长。甚至会发脾气。

    一个夜晚,子辰要去他朋友家。这家住得比较远,如依也不太熟悉。她极不情愿丈夫今夜出门。子辰对着墙上的镜子用吹风机吹发型,发型吹得一丝不苟。结婚那天,子辰都没有像今天如此认真。压根儿没认真。如依靠在小房间的木板门边,不乐意地说,“子辰,你今晚能不出去吗?你总是那么晚回!”

    “今晚几个朋友难得聚齐,我必须得去。”子辰坚决的态度惹恼了如依。

    天快黑了。门店的车辆已收拾妥当。转闸门拉了一半。鱼儿白天疯跑太累,此时已睡。

    “子辰,我今天就是不允许你外出!”如依扯着子辰的外套,火冒三丈地说。

    “早就和他们约好,他们都在等我。今天肯定要去。”子辰甩开如依扯着外套的手,并不和缓地说。

    这彻底惹怒了如依。她开始骂骂咧咧并死死拽着子辰的衣袖,决心不让子辰出门。子辰也生气了,他用充满男性力量的手掌推开如依,如依一个趔趄跌倒在地。她突然像引爆的炸弹,她顺手将厨房的碗和碟摔得噼里啪啦响,并继续用尽全力与子辰撕扯。肮脏的、愤怒的咒骂,断断续续从如依的嘴里蹦出……

    这个趔趄像湖心街甩过的巴掌,彻底摔碎了她的自尊。男人打向女人的手是她所痛恨和不能容忍的。爸爸从来不打我,爸爸从来不打妈妈,妈妈无数次比我此刻过份及蛮横。如依以为天下的男人都如他爸爸一个样。

    如泼妇般的如依拼尽全力,撕扯子辰、骂子辰。她要和子辰鱼死网。

    子辰终于忍无可忍。他甩手就给如依响亮的巴掌,再扯着她的长发把她往厕所那里拉……用脚踢,用手!……子辰正在把如依当畜牲收拾,而不是自己的女人。她哭啊,骂啊。终于气力全无。她像一条被人狠揍的狗,瘫在地上大口喘息。

    初冬的冷风,正穿街过巷。

    如依终于明白自己狠不过男人。狠不过子辰。但是她能狠过自己。现在,她换起手掌给自己耳光,她去厕所冲冷水澡,正在生理期的如依把冷水朝身上狠命泼洒。然而,她感觉不到冷。大概身心麻木了。这一刻,她只想杀死自己。为什么想要自虐,她没想过。她只觉得那是必要的。

    如依感到胸腔里空空的,特别寒冷。她不知该怎样驱除那种使人想要破坏一切的寒冷……要杀死自己的欲望在无限膨胀。

    被子辰用拳打脚踢□□的如依万分绝望。丈夫会如此残暴地对她,这是她从未没想过的。这样的残暴里爱荡然无存。这样的残暴践踏了如依所有的低自尊。她恨不被爱的自己,她要继续伤害自己,就是这样。

    子辰靠在摩托车上抽烟,一根接一根。

    冲澡完毕,她就径直去翻子辰的工具架。一把生锈的小剪刀。子辰心生警觉。他见如依拿起剪刀对着手动脉比划,便立即夺了去。子辰害怕了,他终于害怕了!他不去朋友家了。他拉下转闸门,望着坐在地上哽咽的、面如死灰的如依。

    鱼儿在小木床上哇哇大哭……夫妻俩都不挪动脚步哄房间里的孩子。

    如依受不了。这里太逼仄,孩子的哭声更是要撕裂她。她想要逃!她起身去推转闸门,子辰用他的铁臂阻挡她。如依动弹不得。她就跪在那里求子辰,“求你了,子辰,放我出去吧!我不会跑的,我只想透下气,不然……不然我会疯的!求求你,子辰……”

    子辰就是不开门。如依不吵也不闹了,她等待着。她忍受着满溢的破碎和绝望,用与生俱来的母性安抚着小小的鱼儿。鱼儿极度不安,似醒非醒。待鱼儿睡着,再跑。她下定决心了。

    夜色渐浓。子辰放松了,他去厕所抽烟,如依推开门就跑。子辰很快转身往外追如依。店门前的马路上,车辆来来往往。小小的鱼儿也踉踉跄跄跑了出来,孩子边哭边喊,“爸爸……妈妈……妈妈……”

    “你们怎么搞的,让这么小的孩子到处跑,多危险!!”的士司机把头伸向窗外,狠狠地斥责眼睛红肿还在哭泣的如依和站在身边的子辰。如依慌忙抱起在车流中哭喊的孩子。

    “子辰,求求你,你照顾会鱼儿吧,我真的需要透气,不然会疯的!会的……”如依泪眼模糊地祈求子辰。

    子辰不说话,也不管孩子。他继续走在如依前面。这一刻,如依感到前所未有的失望与绝望。这就是他的丈夫,是关键时刻比她跑得更快的丈夫,是无视孩子安危的父亲。如依抱着受惊的小小孩子,站在马路边,许久。人们在她身边来来去去,车子也是。

    如依不哭了。她抱紧鱼儿转身朝门店的方向走。她坐在黑暗的房间里安顿鱼儿睡觉。不久,鱼儿在惊厥中睡着了。

    不早了,子辰也睡了。如依还是要出去透气的。她必须出去。那些拳打脚踢把她的身心撕裂了,那里有大大的窟窿……她要逃离那些窟窿。她从未想过子辰会对自己有如此残忍的时刻,那些拳头里没有了初见时的丝毫爱意。耻辱像扎入心脏的钉子令她难以喘息。

    她轻轻推开门,佝偻着爬出门店。子辰没发现。

    眼睛红肿、头发凌乱的如依打的到市中心。她像只无头苍蝇在灯火辉煌的大街跌跌撞撞。有些店铺还在营业,那家平时爱逛的服装店还未打烊,她走了进去。她平时只是看看,但今天要买的。节省有什么用,他不心疼我,买吧!她悲哀地想。自杀的念头已经远去,在鱼儿跌撞着在车流里哭喊而无人抱紧时。

    如依试了大堆衣服,没一件合适。明亮的长方体试衣镜里清晰地映着她臃肿的脸和通红的眼睛以及随手一抓一把赘肉的身材。多么奇特啊,那么庸俗、那么丑陋……镜子里的一切令她极度自卑、痛苦。是的,不值得被爱。她想。

    痛苦快要撑破如依的胸膛,而她的心又那样空荡、寒冷。她多么需要温暖,可她不知道温暖是怎样的,也不知道有温暖的心脏会是什么样?

    子辰的残忍在如依的心里刻下累累伤痕。她无法医治这鲜红滚烫的伤口。她无法忘记。无法原谅。她迈着沉重的步伐出了服装店。她不想回家,不想面对子辰。从来没在外面开过房的如依,今晚去酒店要了房间。她躺在酒店房间的白色大床上,想着明天是否会到来,想着接下来的日子……

    她希望明天永远不来。她要藏起她的狼狈,她要逃离。最令如依痛心的是,大街上,子辰丢下小小的鱼儿自顾自地走。在这个夜晚,丈夫那么多出乎意料地举动真令她刮目相看。她不再朝生孩子的方面想。她担心孩子得不到来自父亲的爱,就像今晚。

    上次被子辰掌掴,如依想起爸爸。这次被子辰暴打,她又想起温和的爸爸。儿时,妈妈粗暴地打骂她时,爸爸都会耐心的关心她。爸爸会端着温热的米饭一口口送到如依嘴里,会把吵闹不休、要新衣服穿的如依用自行车载到衫渔街挑选衣服。是的,看走眼了。是的,当初应该逃婚的。若世上有后悔药,她现在能吞下一桶。

    如依背靠着白色的大床,想着今后的日子。她的头脑在声嘶力竭后终于累了。

    手机铃响。是子辰。

    如依挂了手机。又响。又挂。她按了关机键。两小时后,她开了手机。手机显示十多个未接电话。丈夫的。

    ……继续响。拒绝。再响。又是十几个未接电话。如依动摇了。

    子辰再次来电话时,她接了电话。

    “如依,你在哪?我错了,我今晚太过份了,我再也,再也不那么对你了!求求你,如依,告诉我你在哪……”电话里的子辰带着哭腔。

    “不要管我……”如依冷静拒绝。

    “求求你,如依,告诉我你在哪?求求你……”子辰声音颤抖,如依心软了。女人就是女人。

    她告诉子辰所在的酒店。子辰很快来了。

    “如依,回去吧,回去睡……”子辰哀哀的声音从喉咙里发出,那个撕扯头发的凶残男人不见了。

    “我平生最恨男人动手,而你不止一次这样对我!还会有下次的……”

    “再不会了,如依,绝对不会!”子辰满脸真心悔过的神情。

    “你会的。”

    “我发誓再也不会,如依。”子辰痛下决心的样子,此时他眼里有点爱意。

    如依思忖片刻,说,“那你跪下,用你手上燃烧的香烟头扎向你的手臂,必须这样做,以示你的决心!”

    子辰稍稍犹豫后,照如依说的做了。左手拿燃烧的烟头扎向右手臂。皮肤烧灼的气味在旅店的房间里萦绕。

    “再没有下次了!如依。”

    “再有下次我们离婚。说话算数。”

    在子辰没来之前,如依的情绪已渐平复。在这个过程里,她想了自己的未来和鱼儿,觉得就此走掉不行。鱼儿需要她,子辰今晚的行为告诉了她这点。

    夜半,大街只有寥寥车辆。她随子辰回了门店。

    第二天,她没有来生理期了。很久,她的生理期都不再正常。

    她没有把子辰动手的事向任何人诉说。

    这件事以后,她常常会望着门店墙壁上破旧的镜子许久。她越来越厌恶镜子里那张庸俗愚昧的中年妇女的脸,那是她脸。她真不敢相信!这张脸,她从前可未觉得不妥。

    子辰拳打脚踢带来的痛苦终于开始敲击她混沌的心。她突然强烈的想改变现状、想赚钱。她不要自己永远是镜子里这个臃肿笨拙、一脸怨气的女人。不要再次被丈夫毒打后仍要委屈求全。

    那几天如依没怎么出门,她不想让如云看见狼狈的自己。不想任何人看见。她从来都羞于在人前展示自己脆弱的样子。那些天,她对子辰也冷漠极了。夜晚子辰想要亲热,如依就像具尸体般无动于衷。撕扯头发和拳打脚踢击碎了她对子辰的依赖。她憎恶他靠近时的嘴脸。这嘴脸过于狰狞。

    她无法将破碎的镜子重合,裂痕太深。

    不久后,如云邀如依做电商。如依答应了。她想学。这次,她非常想学。她渴望用自己的双手赚钱,渴望活得有尊严些。她更想某一天用远走高飞的方式让子辰心碎。或者,做一个全新的如依令子辰望尘莫及。

    “我不懂电商,姐姐。”如依说。

    “只要你想学,只要你想摸索。”如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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