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猫咖的店主外号小松，年方三十二，相貌仿佛二十三。
她曾经做过大学老师，奈何太过摸鱼评不上职称而被迫转行。
「当时我觉得完蛋了，三十好几了，又没对象又没工作，这不是要喝西北风去了。」她把鸡屁股强硬地摁在怀里撸，边和朝时暮怀念道，「然后有天我路过一家猫咖，里面的一只英短很开心地冲我叫。
我就想着干脆不教了，我下半辈子宁可和猫绑在一起也不要和人类绑一起。」
她说自己毫无三十而立的成年人的自觉性，兴冲冲学人家大学生跑去创业，最后走了不少弯路才开了这家猫咖。
「你觉得猫猫为什么活得这么快乐呢？」她并不打算等我的回答，「因为它们不用上班，也不用上学。」
「当人多辛苦呀，我要是有得选，下辈子宁可当个低级生物。哪怕只是一只草履虫，单纯地活着也好过现在。高级生物所谓的智慧只是让自己多了数不清的欲望和烦恼罢了。」
朝时暮想她这番离经叛道的发言是有事实根据的。
来猫咖的客人大部分都很寻常。嬉笑打闹的小情侣，通宵肝ddl的大学生，或是带着贪吃的孙子孙女来买蛋糕的老奶奶。
每个人都生活气息十足，举手投足都充满对生活的热爱。
但是就如同这家猫咖的背景音乐不同寻常，它的某些顾客也不同寻常。
朝时暮在这儿待了几天，发现除了自己这个古怪的客人，还有一个中年男人每天定时定点来，永远都是买一块草莓蛋糕就走。
男人西装革履，身材管理也做得不错，怎么看都不像是喜欢草莓蛋糕的样子。
「那位呀，」小松对上朝时暮好奇的目光，主动八卦道，「每天都买块蛋糕给自己的女儿。很可爱的小姑娘，特别喜欢吃草莓蛋糕。可惜去年得了血癌，没救回来。」
某个字眼触动了我的神经，朝时暮情不自禁地问道：「那他老婆呢？」
「听人说好像去年伤心过度没想开……」接下来的话不必再说，哪怕是背着人家，也不该讨论这种伤心事。
连彭磊都在喇叭里大声喊着：「你要跳舞吗？你要跳舞吗？」
生活这般境况，你是不是应该起来跳舞呢？
毕竟寻求快乐应该是所有生物的本能。
角落的鸡翅和鸡屁股闻此声，又开始了紧张刺激的追逐战。最终两位选手交缠在一起，一上一下滚来滚去乐此不疲。
小松已然放弃做和平大使，而朝时暮在一旁饶有兴致地观看这场决斗，甚至拿出了手机录像，还鬼使神差地发送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条朋友圈。
点赞来得猝不及防，沉寂列表的各类半生不熟的朋友都在下面齐刷刷地评论：「好可爱。」
「猫猫好可爱呜呜呜。」
「哇哇，你养猫了哇！」
「你竟然发朋友圈了，属实罕见。」
那种感觉很突然，你仿佛是在某个节点、某个瞬间，与这个世界有了联系，哪怕是十分微小的、十分易碎的联系。
然后你盯着这条细丝，不由自主地感叹这世上不是只有你一个人。
朝时暮一遍又一遍地浏览点赞人的备注，走马灯一般回忆了自己过往的二十余年。
这个人见证了朝时暮的高中，这个人见证了朝时暮的大学，这个人见证了朝时暮和林江的相爱，这个人见证了朝时暮在小国家吃方便面吃到热泪盈眶的时刻，这个人见证了朝时暮拥有了自己的房子……
再然后是两个碍眼的人：林江，尉拾。
朝时暮已经把林江设置成了消息免打扰。林江在朝时暮毫无回应的情况下仍然坚持不懈地转发各类文章，无一不是治疗癌症成功的案例。
朝时暮都不敢拉黑林江，怕林江一时上头又跑到自己家来。
但林江真的很烦，像那种传销组织的头目，不停地给你灌输这样做就能健康幸福发大财的思想。
他美其名曰为你好，实际上已经为你造好一个牢笼，只等你毫无防备地走进去。
尉拾很安静，只会偶尔动一动，以此提醒朝时暮他的存在。
结果这个安静的人，在朝时暮的注视下打来了语音通话。
朝时暮盯着那个界面，如临大敌。朝时暮不清楚自己现在应该以什么心态面对他。但是再转念一想，自己是金主，自己出的钱，她怂什么？
「喂？」尉拾丝绸般的声音传出来。
朝时暮不作响，反而怀里的金渐层聪明得很，仰起头冲电话喵了一声。
尉拾似乎轻轻笑了一声，「你在那家猫咖吗？我看到了你的朋友圈。」
朝时暮闷闷地嗯了一声，不知尉拾想做什么。
尉拾似有所悟，「朝朝，我只是想道个歉。那天的事，对不起，我一时冲动了。」
金渐层又喵了一声。
尉拾继续道：「你不用怕我。毕竟你还算是我的老板，怕我做什么？况且情侣就算不是时时刻刻黏在一起，三天两头也要打电话联系感情对吧？我还盼着你能给我们店一个好评呢。」
多么知进退的话，多么清晰的界限。
「你已经道过歉了。」朝时暮把金渐层作怪的爪子摁回去，故作轻松，「而且大家都是成年人，多大点事儿。」
尉拾那儿传来一阵悉窣声，而后低哑的嗓音响起：「你想听歌吗？我学会《遥远的她》了。」
「不用了吧，猫咖这儿正放摇滚呢。」金渐层不耐烦，挣出朝时暮的怀抱，跳到别处去了。
「哦，」尉拾默了一会儿，似乎带着点小心翼翼，「那你后面还打算约会吗？虽然我最近在期末周，不过——」「期末周就好好学习吧，」朝时暮暗暗吐了口气，「我需要的话自然会给你打电话。」
对话就这么结束了，隐约听到一点的小松朝朝时暮关心地看了眼，「没事儿吧？」
朝时暮笑了笑，「没事。」
今日那个中年男子按时出现在咖啡店。
「一份草莓蛋糕。」日复一日。
悲伤从未离开过他，哪怕带上草莓蛋糕的清甜，也盖不住掩藏在底下的苦涩。
与世界有联系会带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不必要的情绪，不必要的牵挂。
朝时暮和尉拾之间本来就应该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