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四年:小星
几番晴雨,早又是荷盖倾折,橙黄橘绿,庄家送来了几框新橙,黄霜霜的,澄鲜可爱。令仪知道嘉章欢喜这个,剖了几个,装好了给嘉章送去。嘉章先往令仪嘴里送了一瓣儿,这才拈了来吃。令仪平日恶衣恶食,哪里有这样滋味受享,慢咽轻尝,生怕吃得快了,那甜滋味也随着津唾滑落肚中。嘉章看着她约莫有些馋痨,戳着她的额头,噗嗤一笑,索性拉着令仪在身边坐下,要与她分食:“这里只有我们两个,母亲不会知道的。”令仪一面推着担不起,又禁不得嘉章一意要她坐下,不敢再推,只得依言坐下。
夫人这几日身子有些不爽快,是给老爷任上一封信激起来的,信上倒没有什么要紧事,不过珍重问候一类闲话,只有一节说到同官见他在常州无人照应,张罗着给他纳了一位妾侍,才十四岁年纪,也是好人家子女,略读过几本书,晓得尊卑礼义的,年下带回去给她瞧瞧。
她发作不得,心乱如麻,潦潦草草地在纸上题几句平安问候,便缄封交与下书人去了。男人家由他广置姬妾,须发尽白偏生娶个十六七岁花也似的姑娘,屋里人便一句言语也说他不得,传了出去不是被骂作“醋坛”,就是被讥作“瓦罐”,稍一拦阻,便是只晓得拈酸吃醋,这可是把天下女儿冤苦了,谁耐烦去拈这种闲酸呢?不过是心里不平,为什么做了女人家,偏只许从一而终?她记得那时同姊妹们联床趣话,说到这一节,都是不平,倒羡慕起蓬门小户一夫一妻地过活。做女孩儿时,听姊妹讲到这里,她还抱着羞惭,扭着身子听着,也不则声。
令仪陪嘉章来问安,她不欲使人看到面上泪痕,忙背身揩了眼泪,眼睛尚红红的。嘉章虽不明就里,见她眼睛像刚哭过,只道是俗务牵缠,怕她心里难过,只拣有趣事情讲,逗得她发笑,又陪她多坐了一会儿,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话,还怕她心上解不开,温言劝慰。令仪屏气凝神,侍立一边,生怕言高语低,违忤了夫人。
这天先生讲毛诗,讲到毛序将诗义解作美后妃之德,后妃不妒,庶妾感戴。嘉章有些疑惑,这分明像是哀弦,为什么被他们当作了赞歌?难道先王之世,人情便与今日处处不同么?先生说到妇人才辩都在其次,要紧的是贞顺,历来亡国破家,那些女子也并不是欠些聪明,反而是太过聪明,不肯听人摆布,而要摆布起人来。她想到母亲总说做奴婢的要柔顺,那些人便说做女孩儿的要柔顺,看来竟是一样的,一样是把人当木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