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第276章
李炀双目圆睁,侧身仓皇躲避,躲开那要他命的长刀,飞身退入房中,将房门合上,温全带着人闯进去时,房中已无他的身影,一阵探寻后,温岂之才在屏风处发现机关,打开房中的一扇暗门,暗门后是一条密道。
李炀已通过密道逃走……
温全气得一拳打在墙上,跪在温岂之跟前请罪。
没能抓住李炀,是他的罪,没能护住夫人周全,更是他的罪。
温岂之冷哼一声,一脚踹在他肩上,将仍旧哭着的轻焉,打横抱起,冷着脸朝李府外走。
轻焉随温岂之而去,轻心与孩子、王婆子等人则被温全带着离开阮府。
客栈中,温岂之捧着轻焉的脸,“阿元,对不起,我来得太晚……”
轻焉抽抽搭搭地哭着,“岂之哥哥,祖母他们……他们……”
温岂之心疼地看着她,低下头吻去她的眼泪,“他们没事,我已将他们安置好,等咱们夺回祁安府,便可回去一家团聚!”
轻焉登时不再流泪,惊讶地看着他,“真的?”
温岂之点头,轻轻吻在她眉心,“这些日子……让你受苦了。”他的吻下落到她鼻尖,再到她红润的嘴唇上,从轻轻的吮吸,再到疯狂的侵占……
这一夜,她与他,不是新婚犹胜新婚。
祁安府仍是皇城。
萧衍还是皇帝,得到李炀遭圣安军“迫害”的消息,他才知温岂之根本没死!圣安军占据丰康府,与朝廷彻底撕破脸皮。萧衍火冒三丈,有意将圣安军围困于丰康府,尽数歼灭,夺回城池,也夺回轻焉!不料,羌人已挥军南下,再到祁安府城下,来势汹汹更胜从前,如燎原烈火一般,几乎要将整个国朝吞没!
孰轻孰重,萧衍还分得清。纵然再恨温岂之,再想夺回轻焉,他也没忘自己的身份——身为帝王,岂能为儿女私情,弃天下万民于不顾?龙虎军全力应敌,别处军队也一一赶往祁安府支援。
温岂之率领两万圣安军于丰康府中休整,并未拦截其他军队,倘若他足够心狠,利用丰康府的地理优势,便可直接将祁安府城孤立在外,没有后援的祁安府城撑不了多久,很快,城门将再被羌军所破,新宫将再被羌军践踏,萧衍或许也将死在羌军手中……
夕阳即将落下,城墙上,温岂之遥望着远处,一大队人马正往祁安府的方向快步迁徙,那便是援军,援军一到,祁安府之困可解,萧衍也能喘一口气。
“少将军,萧衍待你那般凉薄,害你受尽屈辱,你为何要帮他?”温全问。
“我受萧衍之辱,自然会找萧衍算账。”温岂之冷声道。
为除去一个萧衍,置一城百姓生死于不顾,他做不到。
“那一日,不会太久的。”温岂之又道。
果然如他所言,阮慕琉献给羌人的假医书中,药方里的药已被毒郎中更改,起初,羌人用那金疮药果然有效,伤口很快便可痊愈,但那药的毒性却已深入羌人骨髓,寻常时候,他们或许感觉不到异样,一旦上了战场,情绪激动、气血上涌之时,便会腿脚发软,头晕目眩,严重的甚至呕吐不止,等到羌军的军医发觉不对,查出是那金疮药有问题,羌军已被龙虎军打得落花流水,兵力大减。
铁勒恨得咬牙切齿,一拳打在桌子上,将好好一张桌子砸得四分五裂。倘若阮慕琉那贱|人还在,他一定会剁掉她的手脚,拔掉她的舌头、头发,捏碎她的每一根骨头,将她剁成肉泥喂狗!
可惜,阮慕琉早已死去,死在温岂之刀下。
先前,温岂之带兵杀回祁安府,铁勒自新宫中仓皇逃命时,将疲惫不堪的阮慕琉弃于龙床之上。温岂之闯入新宫时,隔着纱帘,不等阮慕琉开口说话,便一刀下去……
赶走羌军,龙虎军已十分疲惫,温岂之率领已休整两月的圣安军突袭祁安府,一举擒获萧衍,推翻皇权,新宫还是新宫,只是里面已没有皇帝,温岂之重回龙虎军,将萧衍安插进军中的一众叛党尽数铲除。
温岂之下令,龙虎军与圣安军合并为祁安军。
他本有意率军北上夺回失地,将羌军赶尽杀绝,不料西北另有异军突起!
李炀!
李炀竟一路逃去西北,自拥军队数万余人。
倘若温岂之率军北上,他恐怕便要黄雀在后,从西北杀来,霸占中原!
“少将军,咱们……还北上么?”温全问。
温岂之眯缝着眼,冷哼一声,“李炀这孙子,阴私歹毒,不得不防,羌军元气大伤,一时半会不足为惧,先拿李炀,再北上!”
“是。”温全抱拳领命。
三月初,祁安府中祁安军出征北方,要与羌军决一死战。潜伏在祁安府周边的探子,披星戴月将消息送往西北……
果然,不出温岂之所料,李炀很快率军朝中原而来,并且带着个萧氏宗族的男童,要将其立为新君!他一路游说各方势力护他立新皇,痛骂温岂之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不但谋朝篡位害死皇帝,更劫持他的妻儿,十足的不忠不义!
“如此小人,何以成大统?”李炀挥袖怒斥。
一时之间,温岂之风评被害,成为各路心怀鬼胎的“豪杰壮士”誓要讨伐的奸人!
轻心得知此事,十分自责。
凝望熟睡着的孩子半晌,轻心擦去脸上的泪水,眼中的悲伤、不舍化作坚定。妹夫救她脱离苦海,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遭李炀污蔑诋毁!李炀要这孩子,她给就是!
于是,轻心忍痛将不足周岁的小奶娃同一封和离书一并送出祁安府,送往李炀身边,只求此生与李炀再无瓜葛。
她想,无论如何,李炀都是那孩子的父亲,虎毒尚且不食子,李炀再狠的心,总不会对自己亲生的儿子下手。
谁料,李炀吃下败仗,仓皇逃命之时,嫌那孩子碍事,将其无情抛下马……万幸,那孩子福大命大,落在一处蓬松的草地上,并未摔死,又遇着马奔率军追赶而来,救下他的性命。
马奔将孩子带回祁安府,亲手交到轻心怀里。
再见到孩子,轻心十分震惊,得知李炀抛下孩子独自逃命,轻心痛恨不已,须臾,已泪流满面。马奔心疼地看着她,张了张嘴,几番欲言又止,终究是什么也没说。轻心紧紧搂着孩子,不停地喃喃道:“对不起,襄儿,对不起,是娘对不起你……娘的襄儿……是娘对不起你……”
渐渐地,她已哽咽得说不出话,哭得快要站不住。
轻焉扶她入房休息,劝了又劝,才终于使她平静。
马奔在院子中等了许久,直到轻焉再出来,得知轻心已经睡下,他才松一口气,忽而,他又捏紧拳头,冷下脸来,霍然转身而去。
轻焉盯着他的背影,心想,倘若当初阿姐嫁的是他,会否一切都不一样?好在,阿姐如今已与李炀和离,马奔若是还有那个心,或许……他二人也能有个圆满的结局。
夜里,轻焉趴在温岂之胸口,说起马奔的事。温岂之不满她在床上还提别的男人,压着她好一番欺负,轻焉一面笑,一面掐他,“说正经事呢!”
温岂之胡来之后,埋在她颈间,闷声说:“今日,马奔主动请缨……”
马奔痛恨李炀伤透轻心的心,他梦寐以求的姑娘,视若珍宝的女子,却被李炀如此伤害!他恨!恨不得立刻拿刀砍下李炀的头颅!
轻焉撑起身,急忙问:“你答应了?”
温岂之在她脸颊上亲一下,才道:“我并未答应。”
轻焉这才松一口气。
战场无情,刀剑无眼。马奔的身手虽然不弱,但他太恨李炀,反倒容易有疏漏,吃李炀的亏,她的阿姐已吃过太多苦,她只想阿姐余生能够幸福,若阿姐的幸福是马奔,她只要马奔好好活着。
李炀该死,却用不着仍在气头上的马奔去犯险!
襄儿虽侥幸逃过一劫,但终究还是病了,轻心衣不解带地照顾近十日,才终于盼到他痊愈。孩子的病好了,轻心这做母亲的反倒病倒,马奔得知此事,亲自送来许多补品,却连轻心的面也没见到,马奔不死心,一日接一日地来,什么好的都给轻心送来,轻心却始终不肯见他。
轻焉问:“阿姐为何不见他?”
轻心望一眼熟睡的儿子,只是叹一口气。
轻焉以为阿姐心里已无马奔,本想劝马奔放弃,马奔却不再来,一问才知,李炀率军而来,马奔已赴阵前,恐怕一日两日是回不来的。轻焉撇一撇嘴,心想,既然如此,阿姐不必再躲着了……
马奔不来,轻心却时不时往窗外张望,听着一点动静,她都会起身去看,是不是来了人,见只是小厮经过,她眼中的光亮一瞬黯淡下去。
轻焉见阿姐举止奇怪,也凑过去看。轻心回过头时,差点与她相撞,吓了一大跳。轻焉想一想,问:“阿姐想见马奔,是不是?”
轻心脸一红,仍旧摇头。
轻焉忍俊不禁,拉住她,趴在她耳边悄声说:“阿姐,马奔没走……”
轻焉惊讶望着她。
轻焉“扑哧”一声笑出来,“阿姐总是不理他,我便给他出了这主意,这不,阿姐终于肯承认想见他……他还等着我的好消息,阿姐要不要我告诉他?其实……阿姐心里也有他……”
轻心红着脸,手忙脚乱地捂轻焉的嘴,“你别胡说!我……我……”她没法否认自己的心意,却道:“人家心里指不准怎样想的,怎么就一定是有我的?”
“他心里若没有阿姐,何苦一日两日地来?”轻焉道。
“我是嫁过人的……”轻心低下头去,眉眼间尽是幽怨之色。
轻焉娇哼一声,“又如何?阿姐从前嫁错了人,自然要重新嫁个对的!阿姐若觉得那马奔是对的人,何必再顾及那些有的没的?”
马奔再来阮府给轻心送东西,轻心终于愿意收下,还当面向他致谢,让他往后别再送东西来,她本意是,马奔不送东西也能来,马奔却以为自己的迫切已成为她的负担,连忙解释:“当是我在为母亲赎罪,母亲她……她觉得很是对不住你。”
轻心问:“王妈妈的病已好全了么?”
马奔抿着嘴唇,摇一摇头,“她心思重,总也养不好病。”
轻心道:“你帮我带句话给王妈妈,我从来不曾怪过她……”
马奔凝望着她,枝头的喜鹊叽叽喳喳地叫,他仍望着她,窗外的风拂过枝头的木棉花,他仍望着她……
轻心长睫微颤,转开眼去,背过身不再说话。
马奔的视线落在她泛红的耳尖,世上最美的桃红色不过如此。
他不禁一笑,心情大好地离开。
大夫人站在转角处,目送他远去的背影,想一想,才进入房中。
轻心正点着马奔送来的补品,低声娇嗔道:“……我怎就吃得了这样多的东西……”她好似在抱怨,眉眼间却尽是笑意。
大夫人站着门边看着,欣慰一笑,缓缓走过去。
轻心听着动静,抬起头来,见是母亲来了,面露一抹尴尬之色。大夫人拉住她,将她拉到一旁的小榻上坐下,爱怜地摸一摸她的脸,叹一口气,说起往事——
马奔曾经受过的羞辱。
轻心诧异地看着母亲,眼中渐渐氤氲起雾气,她没想到,他为她曾受过那些,她以为,他离开是在气她为家族的脸面弃他嫁别人,她以为,他同她一般接受命运的安排、无缘的结果……
原来,他有努力过,而她却从一开始便放弃他!
“我看得出,马奔对你还有心,轻心,若你还喜欢他,莫要再拖着……这世上的事,谁也料不准,我与你父亲看错人,害你一辈子,如今,我只想你幸福,轻心,我的女儿,我只想你能幸福……”大夫人将轻心抱在怀中,落下眼泪,她恨、她悔,可已发生的事,她却已无力转圜,她只盼她的女儿余生不必再受枷锁。
喜不喜欢马奔?
轻心从前不敢想,因为一想,心便揪着疼。
如今,母亲问起,她也不必细想,怦怦直跳的心已告诉她答案——
怎么会不喜欢呢?
可是……纵然她喜欢马奔,马奔也喜欢他,父亲那一关,能过么?父亲从来都不是轻易改变的人……
男人的和解有时很简单。
还是那家小茶馆,还是那个位置,还是大爷与马奔两人对坐着,摆在桌上的却是酒不是茶。
大爷仰头饮下一杯烈酒,低声道:“当初……是我做得太过分,马奔,你并非我想的那么不堪……”
马奔低着头,沉默许久后,他也一仰头,饮下面前的烈酒,重重搁下酒杯,直视着大爷的眼睛,一言不发,他的眼中已无怨恨。
大爷忽然一笑,马奔也跟着笑了。
西北。
李炀自梦中惊醒,灌下一壶烈酒,将酒壶摔碎在地。
“温、岂、之!”
他恨,恨温岂之害死他的亲生儿子——他迫不得已抛弃的儿子。他还不知那孩子已被马奔救下,他也不必知道,无论那孩子是死了,还是活着,他都恨温岂之,恨得彻骨。
他苦心经营丰康府多年,却因温岂之一朝尽毁,他李家上下百十口人,全都落在温岂之手中,为奴为婢,受尽屈辱!
此仇,他不能不报!他才该是那个登上皇位的人,温岂之休想!
轻焉一连多日睡不安稳,总梦见李炀突然出现,而温岂之疏于防备,遭李炀偷袭受伤,生命垂危……
清晨,温岂之穿好衣裳,要往军中去,轻焉搂住他的腰身,贴在他胸口,听他有力的心跳,半晌,她才终于安心些,又将手伸进他领口里,摸他脖子上的小狗坠子与平安符,摸到了,才肯松开他,放他走。
温岂之被她如此撩拨,倒不急着走了,压她在桌子上,缠绵一阵子,直到轻焉受不了,娇喘着与他说已快来不及,他才意犹未尽地收手,勾着一抹痞笑离开,留轻焉独自一人,腿软腰酸地靠在桌边,似还未从激情的余韵中清醒,痴痴地笑着。
温岂之不在府里的日子,轻焉又忍不住胡思乱想,想他会不会遇到危险,会不会被李炀暗算……她盼着温岂之能早日回来,却等来小厮传话,“二小姐,二姑爷他今日回不来,你别等……”
李炀拥那萧氏宗男为新帝,联合各方势力一起讨伐祁安府,讨伐温岂之……一时之间,祁安府四面皆有军队逼近,全部来势汹汹。
温全忧心不已,“少将军!咱们占着祁安府,名不正、言不顺,李炀那小人却仗着所谓的‘大义’,如此,天下人皆不肯服咱们,此战不得人心,恐怕难胜!”
温岂之眯起眼,冷声问:“萧衍还活着?”
温全点一点头,“活着。”
温岂之冷笑一瞬,道:“李炀自拥新帝,意图谋反,才该是不得人心!”
若要寻个人当傀儡皇帝,萧衍定比那宗亲男童更有分量。
温全恍然大悟,“原来……少将军不杀萧衍,是想着有今日!”
温岂之抿着嘴唇,神色一片凝重,好似并未听到温全的话。
温全不放心萧衍,去往地牢察看——
空荡荡的牢房,破烂的锁链,萧衍竟已不在其中。
“糟了!”温全惊呼一声,连忙匆匆去寻温岂之。
就在这时,一众人马袭来祁安城下,一片乌泱泱的人头,看得人心里发怵,祁安军个个手持兵刃、严阵以待,只等温岂之一声令下,他们便可冲出城外,与敌军一决生死!
温岂之站于城门之上,垂眸望着地面,眼神中带几分探究之色。
城门前的高头大马上骑着个身材彪悍的圆脸大汉。天气炎热,大汉脸上满是豆大的汗珠,他抬起袖口擦了擦汗,仰起头,眯着眼看温岂之,粗声粗气地喊:“温老弟,还不快开门!我带弟兄们来投靠你啦——”
温全才奔到温岂之身边,还未喘口气,便听得这话,惊得瞪大眼睛。
温岂之一笑,挥手下令,“开城门。”
圆脸大汉又喊:“温老弟,这天真是热,你这城里可还有存冰,给我两块,爽快爽快!这大热天的,赶来你这,可真是受了老大的罪!”
温全仍旧愣着,被温岂之看一眼,才连忙笑着答应,“有的,有的!罗将军只管进来,要吃用多少冰,都有,都有!哈哈哈哈——”
接连几日,又来十万大军投诚,皆驻扎在祁安府城外,恰逢端午佳节,各路大军在祁安府城外载歌载舞,好不快活。节后,温岂之下令,铲除李炀,大军分作三波,向西北挺进。
李炀得知此事,恨得咬牙切齿,挑唆西北仍旧忠于皇家的势力负隅顽抗,甚至想方设法在民间抓兵丁,迫使万千人家妻离子散,百姓早已不满朝廷的无能,如今更痛恨李炀的残暴□□。祁安军临城之时,百姓与守城军队发生冲突,为祁安军打开城门。
李炀见势不对,率军一退百十里。
萧氏宗亲不愿再受李炀支配,偷偷写下一封密信,命人将之送往祁安军。
信中写道——
温岂之名不正、言不顺,不可成就大统,即便勉强上位,也终难防他人争权,不如他二人平分天下,各自为政,互不干涉……
李炀知晓此事,气怒之下,挥刀猛砍。萧氏宗亲倒在血泊中,一命呜呼。李炀撕破脸皮,干脆自立为帝,退过大江,雄踞西北,夺位之心仍旧不死。
温岂之并未率军再往西北,给李炀留下一线生机,他并非有意放过李炀,而是早已预知羌军会在今岁再次入侵中原,倘若他此时率军攻打西北,纵然能够夺回西北的控制权,也将耗损兵力,中原将陷入危险之中……
所以,他选择暂时两立,任由李炀占据西北,给中原军休养生息的机会,以谋长久的和平。
春去秋来,冰封冰解,转眼间,两年过去。
两年来,国朝仍旧无帝。温岂之虽未登基,却已与皇帝无异。
李炀与羌人联姻,迎娶羌人公主,成为羌人眼中的“自己人”,并答应入侵中原,杀死温岂之,夺得皇位后,再将东北七城割让给羌人。李炀与铁勒联手,强占北方诸地不够,还在一点点朝南侵蚀国土。
丰康府中百姓得知此事,怒而扒了李家祖坟,将李家几代先人的尸骨全部损毁,一人一口唾沫,破口大骂:“你们这些死鬼!不配躺在丰康府的土地上,你李家出个通敌的祸害!带着羌人来杀咱们!你们还想要安宁?呸!出来晒晒太阳……死鬼些!”
何止李家已死的先人受难,李炀也受羌人欺辱,他虽已娶北羌的公主,仍旧是铁勒眼中的贱汉,铁勒瞧不上他,羌军更瞧不起神鹰军,一贯挑衅、奴役,李炀却无力抵抗。
北羌公主嚣张跋扈,稍有不顺心,便鞭打李炀。
“低贱的汉人,你若有本事,早已杀回中原,何须要我哥哥帮你?李炀,你不过是本公主的一条狗,狗要有狗的自知之明,本公主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现在——本公主要你给本公主洗脚,跪着洗!”
李炀捏紧拳头,死死瞪着北羌公主,他的新妻子。
“还不快过来!”北羌公主蛮横催促。
李炀转身便走,他绝不会受此羞辱。
北羌公主霍然起身,高声下令,下一瞬,门边跳出两个彪形大汉堵住去路。
“李炀!你今日若敢离去,哥哥不会再帮你!”
李炀忍着气,走回去,缓缓跪在北羌公主跟前,抬起她的脚,放进水中。北羌公主满意一笑,问道:“你从前的老婆,有没有让你这样伺候过?”
李炀想起轻心的脸,那个女人……从来得体稳重,怎会逼他给她洗脚……
他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
忽然,北羌公主抬起湿淋淋的脚,一脚踩在他头上,将他的脸踩进洗脚水里,“在本公主面前,不许想别的女人!”
李炀呛一口气洗脚水,猛然抬起头,恶狠狠地抓住北羌公主的脚踝。北羌公主叫疼,被他一下压在床上。
一个再厉害的女人,某些时候,也不得不服软。
李炀发泄之后,头也不回地离开,北羌公主很是痛快,她曾有过许多男人,能让她这样快活的,还只有李炀这一个男人,所以,无论她如何看不起汉人,如何看不起他,她都愿意留他在身边好好伺候她。
李炀自知引贼入室,被北羌掐住命脉,再如何后悔已没用,他只能忍着,将所有的屈辱都化作痛恨!
他痛恨北羌人!
李炀回头看一眼,眼中尽是怨毒之色。
他不会放过那女人,他要让她死!凄惨无比地死!
温岂之害他落得如此地步,也该拿命来偿!
羌人在北方处处压汉人一等,常以杀汉人为乐,李炀这个自立的皇帝却毫不作为,百姓心生怨气,又听说南方有温岂之辖制,十分安定,纷纷想要南逃保命。
李炀下令封城,只许老弱病残、穷苦贫贱离开,绝不许壮汉与钱流向南方,流向温岂之。难民们千辛万苦逃到祁安府,聚在城门处,跪地哭求守卫打开城门,给他们个容身之所。
温全怀疑其中会有李炀所派的奸细,劝温岂之莫要放人入城。
温岂之站在城楼上,看着城门前哭天喊地的百姓,眼中带着一抹悲悯之色,深吸一口气,他道:“开城门。”
温全瞪大眼眸,“少将军!”
温岂之抿着嘴,心意已决,不容他再劝。
温全只好让人开城门,放那些难民进城。
混在人群中的一双冒着精光的眼睛,左看看,右看看,十分鬼祟。
温全不放心,让人查验难民们的身份,果然抓着两个疑似奸细的人!
那双贼眼现出一丝侥幸,装作唯唯诺诺的样子,同一众难民一步一步入城。
温岂之勾唇一笑,眼神一瞬冷凝,转身而去。
等到大部分难民已入城,温全才离开城门,往阮府中赶。
温岂之正与轻焉一块逗孩子玩儿,一脸慈爱之色,见着温全来,他脸上笑意不减,反倒是轻焉很为他担心,怕又有不好的事找上门。温岂之朝她递来个安抚的眼神,才朝温全走过去。
两岁半的小娃娃舞动着手,蹒跚追着他爹跑。
轻焉一把将儿子捞回怀中,紧紧抱住,“别去。”她说话时,眼睛还盯着温岂之,眼中带着忧虑之色。
小娃娃嘟着嘴,气呼呼地说:“要去!要去!”
温岂之与温全短暂说了两句,便又笑着转身,摊开手走来。
轻焉松一口气,眉眼间浮上笑意,缓缓松开胳膊。
小娃娃张着胳膊,蹒跚着步子,朝他的爹爹跑去,他还小,走得不稳当,踉跄一下,差点跌倒,温岂之一大步跨过来,弯腰一捞,将他捞进怀里,高高抱着。
小娃娃搂住他的脖子,又朝轻焉伸手。轻焉笑着走过去,抬手掐了掐他的脸,“淘气。”
小娃娃嘟嘟嘴,朝温岂之告状,“爹爹,娘……娘……掐人!”
温岂之笑一笑,弯下腰,朝轻焉挑一挑眉。
轻焉抿唇忍笑,在他脸上也掐一下。
温岂之闭起一只眼,“哎哟”一声。
小娃娃惊得瞪大童真的眼眸,“爹爹?”
温岂之在他额头上亲吻一下,“你看,你娘也掐我。”
小娃娃用温热的小手捂住他的脸,问:“爹爹疼么?”
温岂之笑一笑,反问:“你疼么?”
小娃娃摇一摇头,他一点都不疼,但有一点委屈,他才不是淘气的孩子呢!
温岂之却道:“我疼。”
小娃娃信以为真,忙用小手揉他的脸。
他腾出一只手,搂住轻焉的肩,对小娃娃道:“你娘可不是谁都掐的,她只掐我,只掐你……”
小娃娃问:“为什么?”
温岂之皱一皱眉,状似思索一番,才道:“因为……你娘喜欢……”
小娃娃懵懂地问:“娘喜欢爹爹,也喜欢我?”
温岂之撇一撇嘴,“你娘喜欢你没错,但喜欢我更多一点。”
小娃娃不服,“为什么?”
温岂之又道:“因为你不疼,我疼。”
小娃娃急了,连忙改口,“那……那我也疼!娘更喜欢我!”
温岂之抱着他往屋里走,“你明明就不疼,你刚刚都已说过,小娃娃可不能撒谎……”
“我不撒谎!”小娃娃摇头,伸手拉住轻焉的手,往自己肉乎乎的小脸上招呼,“娘!娘!你再……再掐我一下,重重地……重重地掐我一下!我要娘更喜欢我!娘……娘……快掐我啊!”
“……”
北方。
李炀得到探子送回的密信,气得将信撕得粉碎。
信中写着,南方兵强马壮,百姓安乐……
短短两年,温岂之竟让祁安府恢复如初!可恨!简直太可恨!
如今,北方局势不稳,他又受羌人挟持,即便狠心南下,恐怕也难有胜算,他还得等,等羌人坐不住,先入中原!
南方。
温岂之走在田埂上,扫一眼接天的碧绿一片,如今稻谷已经结穗,今岁风调雨顺,稻谷长得格外好,眼看着便是一个丰年。
温全叉着腰,笑道:“少将军,今岁丰收,粮草无忧,越冬之后,便可取回北方失地!”
温岂之却拧着眉头,一脸凝重,“或许……不等咱们北上,李炀便会率军南下。”
温全哈哈大笑,“李炀那孙子可没那胆子!咱们送去北方的密信,怕是已将他气得半死……”
原来,那日放奸细入城之时,温岂之便已在人群中辨认出李炀派来的奸细,只不过他将计就计,让温全故意在那奸细面前误抓两人,而后命人死死盯着那奸细,摸清那奸细南下的目的,是为探一探祁安府的虚实,并让人模仿奸细的笔迹,重新写了一封密信送往北方。
信中将祁安府中的一切都写得十分厉害。
祁安府毕竟几番受创,怎可能在短短两年之间便恢复如初?
制造如此假象,只不过是为吓住李炀,让其不敢南下。
“李炀疑心重,定会再让人来探看。”
“少将军尽管放心,一切早已安排妥当,任他看去!咱们祁安府不但粮仓满满当当,祁安军更是兵强马壮,李炀那孙子若是敢来,必叫他有来无回。”温全道。
尽管那信中有夸张之言,但看这田里稻谷的长势,今岁丰收,信中所写的便也不再是虚!一切都会越变越好!
温岂之不如他这般乐观,他还记得,这一年会有一场罕见的蝗灾。
地中颗粒无收,百姓受苦受灾,羌人却趁乱入侵……
如今,还有个李炀存着歹心!不得不防。
温岂之忽然问:“找到人了么?”
温全脸上笑意褪去,渐渐变得严肃,摇一摇头,他道:“两年过去,萧衍怕是早已死了,倘若他还活着,龙虎军便一定能找到人,可两年来,一点消息也无……”
温岂之握紧拳,肯定道:“他没死。”
温全不解地看着他。
温岂之眼神一沉,“他没那么容易死。”
轻焉上一世过得再糊涂,也还记得蝗灾这样的大事,那时阮家已破败,为换一点米很是不容易,她跟着萧衍,见他每日为缺粮焦头烂额……这一世,若能早一点设防,或许不会那么坏。
横竖睡不着,心里不安,轻焉撑起身,将温岂之摇醒。
温岂之掀开眼皮,看她一眼,又闭上眼睛,笑着问:“还不够?我可是……已把全部都给你了……”
轻焉一愣,红了脸,捏着拳头砸他一下,严肃道:“你可记得,这一年将要发生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