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 第271章
“还是一壶清茶,一碟蚕豆?”
“是。”
茶楼小二答应一声,笑着为马奔准备。
不多时,又有一个人来,停在茶楼前张望一番,才提着袍角匆匆走进店中,小二热情迎上前,正要开口招呼,那人的目光已锁定马奔,脚也跟着疾步走起来,径直走向马奔所在之处。
马奔悠闲地品茶,似乎没瞧见有人来。
大爷瞪视着他,“你……”刚一开口,马奔便自袖中掏出那封信,拍在桌上,两指按住推向大爷。
“这信若是去了楚王府,阮家恐怕不会安宁。”马奔说。
大爷眸光一闪,皱眉审视着马奔,“你这是何意?”
大爷不信马奔会帮阮家,帮他,认准马奔一定别有目的,毕竟,当初曾发生过那样不愉快的事……
马奔捏着茶杯,低头看里面琥珀色的茶水,沉默许久,才说:“我并非为阮家,更不是为你,而是……为她。”
大爷脸上的警惕褪去三分,收回信后,又看了马奔一阵,忽然叹一口气,语重心长地说:“当初……我只顾着自己的女儿,伤了你……对不住,但这天底下所有做父亲的都与我一样,绝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女儿陷入不堪的境遇……
这话说来,好似羞辱。
马奔却面无表情,静静听着。
大爷轻咳一声,继续说:“你也不能否认,那时的你,确实并非良配!如今,你已有一番成就,大可另觅心仪的姑娘,轻心也已嫁作人妇多年,你二人缘分已尽……你与阮家,与我的宿怨,便在今日了结吧。你将这信送还,助阮家逃过一劫,对阮家有恩,往后你若遇上难处,阮家必定尽力相帮!”
“不必了,你走吧。”马奔说。
大爷斟酌片刻,将信塞进袖口中,转身而去。
马奔自斟一杯清茶,仰头一饮而尽,便霍然起身。小二殷勤迎上前来,打算送他离去,不料被他一把揪住衣领,吓得一哆嗦。马奔看着小二,似乎很是不悦。他冷声说:“这茶,不是从前的味道。”
小二一惊,连忙辩解,“客官,这茶还和从前一样……”
马奔赤红着眼,低声咆哮:“我说不一样!”
小二闭上嘴,不敢多说。
马奔冷哼一声,将他扔开,回眸看向他先前落座的地方,茶壶、茶杯都还未收拾,尚有余热的清茶氤氲着残留的热气。
他看着,灰蒙的天竟渐渐放晴,金色的日光自窗格间泄下,照在桌上,杯中的茶水十分透亮,热气也冒得更足,一对男女对坐茶几两边,少年一身褴褛在傻笑,少女温婉垂着眼眸……
一瞬,天光骤减,仍旧是一片灰蒙蒙的天,仍旧是那杯只剩余热的茶,茶几两边空荡荡的,并无人在。
马奔脸上的笑僵住,眼中浮现几许落寞。小二缩着身子,在一旁疑惑而又恐惧地打量他,不敢出声。
马奔霍然转身,眼神已冷冽如冰。
他疾步而去,留小二在店中拍着胸口,小声抱怨:“怪人!每次来都说味道不一样,下次照样还来!”
*
轻焉一连多日梦到温岂之在外遭遇羌军伏击,忧心不已,寝食难安,她怀有身孕,时常吐得厉害,萧衍为此十分心急,亲自送来吃食,喂到她嘴边,想让她养好身子,但轻焉却抓着他问:“岂之哥哥真的没事么?”
她上一世只顾谈情说爱,对战事的记忆太浅,隐约记得龙虎军被羌军偷袭,温岂之受伤严重,又不确定是真有其事,还是她担忧过度的臆想。
萧衍擦去她脸上的眼泪,舀一匙香粥送到她嘴边,哄道:“乖,先吃一口东西,旁的不要紧的事暂且不想……”
轻焉用力摇头,一把推开他的手,霍然起身,“岂之哥哥的事要紧!很要紧!”
萧衍一瞬冲上前,按住她越发瘦削的肩膀,“对本王而言,最要紧的是你!”
轻焉气愤地瞪着他,一口气没提上来,虚弱瘫倒,萧衍一惊,长臂一展拦住她的腰。轻焉有气无力地靠在他怀里,推搡他的胸膛,试图远离他,可她没有一点力气,只能任他抱着,闭着眼睛流泪。
萧衍叹一口气,苦口婆心地劝:“你不吃东西,身子受不住的……你毕竟还怀着身孕……总得为孩子着想……”
轻焉缓缓睁开眼,仰头望着他,眼神一阵茫然,她喃喃道:“孩子……”
她似才想起自己肚子里有孩子,缓缓垂下眼眸,抬手抚上小腹。萧衍再舀一匙粥送她嘴边,她才愣愣地张嘴吃下。
萧衍松一口气,笑着,一匙一匙地喂她,直到喂完整碗香粥,搁下空碗,他满意地抱起轻焉,将她送回架子床,给她褪去鞋子,盖上被子,让她休息。
轻焉没有反抗,闭上眼睛。
萧衍欣慰一笑,抬手撩她鬓角的碎发,轻焉裹住被子,一下转身,朝向里面,不声不响地逃避他的触碰。
萧衍垂下手,脸上欣慰笑意不在,继而被落寞取代。
轻焉醒来后,不见萧衍在,心里一松。她最怕一睁眼看到的便是萧衍的脸,那让她觉得无论睡着还是醒来都在噩梦里。
她没有刻意数日子,但也能估算,她被困在楚王府已有月余,小腹已渐渐隆起,她将手贴上去,隐约觉察手心处在跳动,惊奇之余便是欣喜
她的孩子,她和岂之哥哥的孩子,在她肚子里……
起身、穿衣,她缓缓走出房间,走到廊下,伸出手,六月初的太阳很烈,她的手心暴晒在白亮灼目的日光下,很热,她一点不觉难受,等都手暖起来,笑着将手隔着衣裙贴在小腹上,感受那暖意穿透皮肉往肚子里钻。
“孩子……这是六月的太阳……很热……不知你的父亲此时怎样,有没有一出歇凉的地方,这样热的天……刀一定很烫手……你说是不是?”
轻焉一面抚着小腹,一面缓缓走着,拐到墙角处,听着一阵欢喜叽喳,不禁停下脚步。
那是几个小宫女围在一起闲聊。
“……真的?你说温将军大胜,已在回程路上!”
“是,皇上大喜,已命尚食局备膳,要犒赏三军!”
“温将军不愧为祁安府的大英雄,这天底下,就没有温将军打不赢的仗!”
“谁说不是!可是……若温将军回来,得知他的夫人,已是咱们的新王妃,岂不是要寒心……”
“是呀,怎能不寒心……”
“……”
轻焉两手交握,眼中蓄满激动的眼泪,她转过拐角,视线扫过一众宫女,颤抖着声音问道:“他真的要回来?”
宫女们吓得花容失色,求她莫问,逃命似的散去。轻焉并未为难她们,扶着廊柱,探出上半身,望那万里无云的碧蓝苍穹,明晃晃的太阳高悬着,散发着炽热的光芒,足以驱散一切阴霾!
他要回来了!
岂之哥哥要回来了!
轻焉回到房中,坐在桌边,仍是一脸惊喜又期盼的表情。萧衍从外进来,见她比往日更有精气神,顿住脚步,眼中闪过一抹诧异之色,他笑着走过来,挨着她坐下,柔声问:“何事如此开心?”
轻焉回过神,见到他的一瞬,立即冷下脸,背过身去不理他。萧衍收起笑容,抬头朝恭敬候在一旁的小宫女看去。小宫女战战兢兢说起先前的事。
轻焉已起身走向一旁的小榻,她不愿待在萧衍身边,即便是与他坐在一起,她都不愿!
知晓真相,萧衍挥一挥手,阴沉着脸示意那小宫女退下,等到房门关上后,他看向小榻,轻焉冷着脸,撑在小榻边的手捏成拳头,看样子很用力,她的隐忍、抵触像一把刀子,扎在萧衍心口。
他痛,也愤怒!
他一瞬冲过去,将轻焉压在身下,封住她红润的嘴唇,用力地啃咬,仿佛要将轻焉拆吃入腹,他一贯的温和在这一刻全部作废——
他痛,在报复!
轻焉用力挣扎,夺着一丝空隙,一巴掌甩他脸上,她的指甲划破他的脸,萧衍停下片刻,凝视着她,赤红的眼中满是愤怒,他忽然揪住她的领口,用力往旁拉扯,露出她白皙纤薄的香肩……
他眼中的火比先前更烈几分。
轻焉缩着肩膀想躲,但他已将脸埋在她身上,用最卑劣的法子实施报复,轻焉彻底慌神,用力推搡他,哭着骂他,求他住手,萧衍却似疯了一般,不停拉扯她的衣衫、长裙……
忽然,轻焉痛苦地皱起眉头,脸一瞬煞白,萧衍察觉异样,停下来,看着她。
轻焉张着嘴,发不出声音,两手按着小腹,渐渐蜷缩起身子。
“阿元?”萧衍眼中火气褪去,浮现一抹慌乱,“阿元!你怎么了?你、你别吓我……”
他的声音有些许颤抖,手也在颤抖。
搂着轻焉,他扭头朝外喊,“来人!传太医——”
“阿元,对不起,我……我不是有意的……我……”萧衍紧抱着轻焉,眼中满是慌乱与懊悔,他试图辩解却毫无底气。
轻焉咬牙推开他,虚弱却很嫌恶地说:“别碰我!”
萧衍不顾她的抗拒,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抱到架子床上放下,看她眉头紧皱的痛苦模样,他很是手足无措,冲到门边,厉声质问:“太医怎么还没来!”
他又匆匆走回床边,半跪在地,握住轻焉一只手,“阿元,别怕,太医很快会来,别怕……”
轻焉咬着嘴唇,额头已在冒犯。
萧衍用手擦去她额头的汗,将她的头护在怀中,嘴里不停安抚着:“不怕,不怕……忍一下,再忍一下……”
轻焉许久不曾睡过一个好觉,吃过一顿饱饭,终究没熬得住,在太医来之前昏死过去,萧衍又惊又惧,紧搂着她,声声呼喊她的名字……
轻焉沉睡着,听着有人呼唤,缓缓睁开眼,坐起身来,一片绿油油的草地,粉的、黄的、蓝的小花如星般点缀在上,她在草地之间,望向声音传来之处,一汪平静的湖水,映照着瓦蓝蓝的天、棉白的云,一个熟悉的身影立在湖边,唤她:“阿元。”
轻焉笑起来,一下爬起身、冲过去,吊住那人的脖子,“岂之哥哥!你回来啦!”
温岂之也笑着,点一点她的鼻尖,揶揄道:“都已是要当娘的人了,还这般冒冒失失的……”
轻焉疑惑地看着他,“当娘?”
直到他的手掌摸上她的小腹,她忽然惊醒,脸色大变,“孩子!咱们的孩子!”
轻焉猛地睁开眼,撑身坐起,萧衍就在一旁,惊喜地扶住她,“阿元,你终于醒了!”
轻焉低头去摸肚子,仔细摸那该有跳动的地方,“我的孩子……”
萧衍笑道:“咱们的孩子没事。”
轻焉仍在摸,直到摸到那跳动还在,才松一口气,扭着肩膀躲开他,并不肯接受他的一厢情愿。
萧衍垂眸看着她的小腹,“他是你的孩子,便也是我的孩子,阿元,你我二人是分不开的,这一世,下一世,生生世世都分不开的。”
轻焉疲惫地闭上眼,已不想与他争辩。
小厨房里,弥漫着一股子浓浓的药味,小宫女拿着扇子扇火,眼睛瞪得圆圆的,不敢稍有疏忽。
一个人走进小厨房,笑着问:“小公子的药熬好没有?”
小宫女和气道:“小杏姐姐,小公子的药在桌上,凉着呢,你现在端走,正好!”
小杏点一点头,走到桌边,掀开药壶盖子看一眼,余光便往炉子上瞥,“那是给谁的?”
小宫女道:“还能是给谁,咱的准王妃呗。”
小杏问:“安胎药?”
小宫女点头,“嗯。”揭开盖子看一眼,见药已熬得差不多,便拿湿布来包着药壶把手,将之从炉子上端起,一转眼,搁在一旁的药碗已不见,她抬眼去寻,见小杏正拿着药碗擦拭。
“碗里有水,我帮你擦一擦。”小杏道。
小宫女连连道谢,笑着将药汁滤入碗中,待她忙活完后,小杏才端起另一碗药离开厨房,刚出门外,她便回过头看向那正氤氲着热气的药碗,眉眼之间浮现一抹狠毒之色。
药,穿廊而过,送入轻焉房中。
萧衍接过药碗,手背贴上药碗,不觉得烫,才递给轻焉,“趁热喝。”
轻焉警惕地瞪着碗中药汁,不肯张嘴,甚至微微后仰,仿佛萧衍递去的不是安胎药而是杀人刀。
萧衍将药碗挪开一些,叹一口气,柔声道:“阿元,这是安胎药,你得喝的,太医说,你的身子太弱,若不好生养着,将来生产会吃苦头。”
轻焉抿着嘴唇一言不发,仍旧瞪着那碗药,眼中防备之色丝毫不减。
萧衍继续说:“我已认了这个孩子,便不会害他,这碗中真的是安胎药,你要如何才肯相信?”
他的话里包含深深的无奈。
轻焉别开眼,不再看那碗药,也不肯喝。
无可奈何,萧衍命人领来个怀孕的妇人,分出半碗药汁,让其当着轻焉的面试药。轻焉张了张嘴,想要阻止,看一眼萧衍,终究没有说话,紧张地看着身怀六甲的妇人喝下那半碗安胎药。
妇人搁下药碗,并无异常。
轻焉松一口气,接过剩半碗的药,捧到嘴边,微启的苍白嘴唇才触及玉碗边沿,喝下一小口,她忽然顿住动作,拧紧眉头,一手将碗端着移开,一手捂着小腹。
萧衍凑上前,搂住她的肩,“阿元!怎么了?肚子又疼?”他接过药碗,送到她嘴边,“快些喝药,喝完药,便不疼了……”
轻焉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看向已到嘴边的药碗,看着那黑黢黢的药汁,不由得一阵心慌,她抿紧嘴唇,摇了摇头,不肯再喝药。
萧衍担忧地望着她,再要相劝时,一旁立着的妇人,突然捂着大肚子叫疼。轻焉抬眼看去,那妇人脚下竟已湿了一片,全是红艳的血!
浑身一震,轻焉推开萧衍,打翻他手中的药碗,黑药汁泼洒在地面上……萧衍也吓一大跳,扶住轻焉,让人再去请太医,轻焉挣开他,趴在床边一阵呕吐,吐不出来,又从床上下地,赤脚跑到桌边,拿起水壶往嘴里灌,扶着桌子弯腰吐……吐到整个人虚脱靠着桌子缓缓坐到地上,湿淋淋地蜷缩起身子,一阵一阵地打哆嗦。
六月的天,很是炎热,她却似乎很冷……
萧衍蹲下身,看着她,满眼心疼之色。他伸出手,想要安抚轻焉,却被她惊恐躲开。
她瞪着他,眼里满是怨恨。
“阿元,不是我!”萧衍为自己辩驳。
轻焉含着眼泪摇头,眼里的怨恨变为哀求。
看她这副模样,萧衍的心揪着疼,当即下令彻查此事,不多时,便已查出一个凶手——一名三角眼,脸颊凹陷,面相刻薄的小宫女,说她先前伺候轻焉吃饭时,轻焉不肯吃,推碗时烫伤她的手,她反倒被萧衍罚了二十大板,于是怀恨在心,趁熬药的小丫鬟不注意,偷偷在轻焉的药里动了手脚。也有人见她确实去过厨房,老太监带着人上她屋里翻出一包未用完的堕胎药粉。
如此,害人动机、人证、物证俱全,小宫女被萧衍下令杖毙,萧衍却未深究那堕胎药粉从何而来,但自此之后,轻焉入口的食物,必有太医检查,喝下的汤药也是他亲手熬煎。
轻焉的身子渐渐好转,对萧衍,她虽仍旧冷淡,但到底收敛了恨意,若是可能,她不愿再恨任何人,她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腹中的孩子似乎都能感受到,若是可能,她要他感受蓝天白云、欢声笑语,用这世上最美好的一切迎接他……
萧衍能感觉到轻焉对他的态度有所好转,没错,即便轻焉不曾给他一个好脸色,只是少恨他一点,他已很是心满意足,他相信,总有一天阿元会原谅他,会心甘情愿地留在他身边。
所以,他不允许任何人成为阻碍!任何人!
“去,让董麻子闭嘴,永远闭嘴……”
书房里,萧衍站在阴影里,下令。
马奔领命而去。
萧衍独自一人,在阴影里站了许久。
六月中旬,一场夜雨过后,天气稍有些凉意,。轻焉的肚子已经显怀,她时不时会到花园的小亭子里透气,这一日,她也如往常一样,坐在小亭子里,看园中的小太监扫地,嘴里一下一下地数着,数到一百个数时,小太监已扫出挺远,她嘟一嘟嘴,趴在栏杆上。
一百个数,扫地的已能扫出一条路。
这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她每日都数一万个数,岂之哥哥怎么还不回来?前线到祁安有这么远?她还要数多久,等几日,他才会回来?
她正想着,忽然听闻身后有脚步声,于是警惕地转过身,一看竟是阮慕琉抱着孩子款步走来。
她困于楚王府的日子里,并不常见阮慕琉,听说是那孩子生病,离不开人……
以为阮慕琉是带孩子来透气的,轻焉主动起身,准备离开,将这小凉亭留给他们母子二人。
她心里仍有几分怨气,不单独对那孩子,而是因他们这对亲母子,说来说去,她这个上一世的养母只是外人,何必留在这里自找没趣?况且,见到阮慕琉,她便觉得心里不舒服,已没有继续留下的心情。
就在她与阮慕琉擦肩而过时,阮慕琉突然叫住她,“等一等。”
轻焉顿住脚步,没有转身。
阮慕琉抱着孩子转过来,如毒蛇一般盯着她的背影,露出一抹嘲讽的笑,“二姐,你要小心……”
轻焉皱起眉头。
阮慕琉抱着孩子绕到她面前,“你若大意了,肚子里的孩子——”她眼神下瞥,定在轻焉的腹部。轻焉护着肚子退后一步,防备地瞪着她。阮慕琉忽然又一笑,“我是好心提醒二姐,可不是我要害你肚子里的孩子。”
轻焉眉头皱得更紧,审视着她。
阮慕琉挨近她几分,低声道:“二姐,你想没想过,他为何那般急于处死那宫女?”
轻焉抿着嘴唇不说话。
“因为他要杀人灭口!他要杀了你的孩子,他是王爷!也是男人!怎能容忍一个野种?他怎能忍受这天大的耻辱!他忍不了,绝对忍不了!所以,他给你送去假的安胎药,安排人顶罪,你好运气,躲过这一次,可往后……恐怕不能如此幸运下去……”
轻焉仍旧一言不发,甚至眼神毫无波动。
她厌恶萧衍没错,更知阮慕琉不怀好意!倘若萧衍一直在骗她,那么,阮慕琉更不会为她好……
阮慕琉见轻焉不为所动,眼中闪过一抹诧异之色。她的表情一瞬变得阴沉,还带一丝显而易见的得意,“我有一个秘密,不妨告诉你——”
她换一个姿势,让襁褓中的孩子对着轻焉,那张粉嫩稚气的小脸,看来十分可爱,已隐约有几分轻焉记忆中那少年的影子。
“这孩子是殿下的!”
她说完,抬起下巴,得意笑着。
轻焉将视线从孩子脸上移开,对上阮慕琉的眼睛,她仍旧一脸平静,淡然得出乎阮慕琉的意料。
阮慕琉一愣,得意的笑一点点褪去,转而疑惑地审视她。轻焉二话不说,便要越过她离开。阮慕琉登时大为恼怒,又一次拦住她路,“就算你不在意这孩子的身世,总该在意阮家的兴衰!你知不知道,三叔为何会沉迷赌钱?是那逍遥坊的幕后之人设下的圈套!逍遥坊一点一点蚕食阮家的家产!若非三叔突然回心转意,三房的财产早已被逍遥坊掏空,不!不只三房!整个阮家的家产都会被吸干榨尽!所有!”
轻焉脸色渐渐难看。
没错,上一世,阮家的家产确实损失惨重!但出手最重的是朝廷,而非逍遥坊……
阮慕琉又问:“你以为这一切的幕后黑手,是谁?”
轻焉如遭雷击,震惊地瞪着她。
阮慕琉张了张嘴,没出声,轻焉却已从她的唇语中辨认出两个字——
萧衍!
轻焉攥紧拳头,瞪着阮慕琉,眼中满是愤怒之色。阮慕琉似乎很是满意她的反应,勾一抹轻蔑笑,抱着孩子走过她身边,扬长而去。
轻焉回到房中,坐在桌边,搁在桌面上的手渐渐收紧,捏成拳头,用力得指节发白,她的胸口微微起伏着,呼吸却很急促,她在隐忍,隐忍着怒火与恨意。
门边传来声音,是萧衍回来了。
轻焉霍然起身走向架子床,踢掉鞋子,爬上去,裹住被子将脸蒙住。萧衍绕过屏风走向里间,见她睡着,欣慰一笑,放轻脚步缓缓走过来。
轻焉瞪着眼睛,死死抓着被褥,浑身都僵着,她咬着牙,在萧衍的手隔着被子落在她背上时,她深吸一口气,缓缓拉开被子,幽幽地望着他。
萧衍坐在床边,将她扶起来,关切问道:“怎么了?”将一只隐囊塞到她腰后。
轻焉顺势仰靠在隐囊上,低着头玩弄手指,似乎有些委屈,又有些郁闷。萧衍拉住她的手,用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指尖,“有烦心事?”
轻焉摇一摇头,闷声道:“没有。”
萧衍凝视她半晌,伸出手臂,将她揽入怀中,“等孩子出生,咱们便成亲。”
轻焉一震,缓缓抬起头望着他,眼里带着探究,“你真的能容下我腹中的孩子?”
萧衍敏锐地察觉到轻焉的变化,若是往常,他说这样的话,轻焉一定十分抗拒,而今日,她却在确认他的真心。
萧衍不由得一喜,紧握住轻焉的手。
“他是你的孩子,便是我的孩子。”
这话,他已说过不只一遍。
轻焉垂下眼眸,点一点头,她好似这一回才肯相信,无论如何,她肯信他,萧衍便觉欣喜,一瞬之间,他的眼眸亮如星辰,嘴角扬起笑容,他收紧手臂,将轻焉紧紧抱在怀里,连呼吸都洋溢着幸福的味道。
轻焉乖乖靠着他,垂下的眼眸若有所思,忽然开口:“我这成日里闲着无事,也觉无聊……”
萧衍微皱眉头,“无聊?”
轻焉抬眸看他,点一点头。
萧衍想一想,“你是想听说书先生讲故事,还是戏班子唱戏?或者,你想出府?我都陪着你……”
轻焉道:“我想为孩子做件衣裳。”
萧衍舒眉一笑,“你若想做便做吧。”
轻焉又道:“我现在就要做。”
萧衍忍俊不禁,命小宫女拿来布匹、针线、剪子等物。轻焉下床,走到桌边,扫一眼桌上摆放的东西,视线落在铜剪子上。
尖尖的剪尖闪着冷光……
她缓缓坐下,将布匹铺开,拿起剪子剪下一块。萧衍挨着她,瞧她要如何做。轻焉摆弄片刻,抬起头看他,苦恼地说:“我不会。”
萧衍笑着,绕到她身后,长臂一圈,将她整个人圈在怀中,轻焉一震,下意识想要挣开他,萧衍却笑着说:“别动。”
他握着她拿剪子的手,将桌上的鹅黄细绸剪下一块,方方正正的一块,不大,做肚兜都不够。
“这是……”轻焉眼中浮现一抹疑惑之色。
萧衍笑着,拎起那一块细绸,又将针线交到轻焉手里,“阿元,做你会的。”
轻焉皱眉,“嗯?”
萧衍挨近她,贴在她耳边说:“手帕,为我再做一只手帕,像从前那样……绣两只鸳鸯,一只代表你,一只代表我……”
轻焉的眼神一瞬冷下去。
从前……
“好。”她轻启红唇,手慢慢摸上桌上的铜剪子。
萧衍笑了,下一瞬,他的笑却僵住脸上,他瞪着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轻焉,眼睑、嘴唇都在颤抖。轻焉已转过身面对他,眼中只有恨意。
萧衍缓缓低下头,看向腹部上扎着的铜剪子,轻焉的手还握着,往前一送,尖利的剪子尖深入萧衍的皮肉半寸,红艳的鲜血从伤口中流出,染红他的衣衫,染红轻焉的手。
萧衍一把握住轻焉的手,抬起头逼视着她,眼中含着泪水与痛苦,“为什么?”
“为什么?萧衍!你觉得我就是个任你欺骗捉弄的傻子!是不是?逍遥坊的幕后之人是你!设局陷害大哥入狱的是你!压榨阮家家财的人还是你!你从一开始接近大哥,接近我,便包藏祸心!大哥当你是知己,我也从未怀疑过你,祖母、父亲,阮家上下都当你是好人,你却害了大哥,害了我,害了阮家!你还问我为什么?”
上一世,阮家落败,轻焉一直怪自己没用,如今才知,那原来是一场阴谋,而她从来不曾怀疑过,那个人会是萧衍,她从前恨他负心、虚伪,却未敢想他能卑鄙至此!
为这样一个人,她倾尽所有,丢掉一条命,她原来也是害了全家的帮凶!
轻焉红着眼睛,苦笑着落泪,她手死死攥着剪子,没有丝毫放松,耸着的肩,微微颤抖着身子,眼里的憎恨盖下恐惧。
恨!她对萧衍只有恨!
萧衍皱眉忍痛,艰难地说:“阿元……你听我解释!”
他无措地望着轻焉,眼里带着哀求之色。
他努力想要藏住的事,终究没能藏住,一旦轻焉知道真相,他们便果真再也回不到从前……不!不能这样!
“阿元!我、我对你是真心的!”
他不顾一切地抱住轻焉,即便那剪子还插在他腹部,即便伤口正汩汩流出温热鲜血,他将轻焉紧紧抱住,哽咽着哀求,“阿元,我知错了……我真的……”
轻焉猛地推开他,将那铜剪一下拔出。红艳的鲜血迸流而出,捂都捂不住,看着手里带血的剪子,轻焉吓得一抖,铜剪子落地,发出“锵”的一声,她一步一步地后退,一下一下地摇头。
萧衍捂着冒血的伤口,痛苦万分地看着她。流血的伤很痛,却远比不过他心里的痛,远比不过!
他咬牙忍痛,缓缓弯腰捡起那把带血的铜剪,一步一步走向轻焉,轻焉瞪着剪子,惊慌后退,被身后的屏风挡住去路,踉跄一下险些摔倒。萧衍一个箭步冲上前,揽住她的腰。轻焉瞪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眼中满是恐惧之色。萧衍缓缓举起手里的铜剪子,定定地看着她,“阿元……你若气不过……”
他握住轻焉的手,将铜剪放在她手里,“再刺我!”
他握着轻焉的手,往自己身上刺,轻焉本能地抗拒着,僵住手臂,垂下眼眸,死死瞪着铜剪尖,她摇头,猛然抽回手将剪子一把甩开……
萧衍扯一抹痛苦的笑,一把搂住她的肩,“阿元……前尘往事,咱们不再计较,好么?从今往后……”
他笑着,故作轻松,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
轻焉木然不动,冷声道:“萧衍,我与你没有往后。”
萧衍一震,惊慌地扶着她的肩,抽身与她对视,“阿元,要如何?你才肯原谅我!要如何……”
轻焉道:“放我走。”
萧衍突然激动,抓紧她的肩膀,“不!”
轻焉吃痛皱眉,仍不甘示弱地瞪着他,“你若想与一具尸体待在一起,我成全你!”
萧衍一愣,已被轻焉一把推开,再定睛时,轻焉竟捡起地上的铜剪子逼在自己的脖颈处。
萧衍瞪着眼,满目惊惧之色,他咆哮道:“放下!阿元……放下!”
轻焉昂着头,铜剪尖逼近白皙的脖颈,眼里带着同归于尽的狠意。
“好!”萧衍大喊一声,闭上眼睛,滚落两行热泪,他再缓缓睁眼时,眼中已是一片绝望,“我放你走!”
轻焉一步一步退出里间,退到门边,萧衍也一步一步跟着,直到宫人们退避开,轻焉转身的一瞬间,他突然冲上前,从轻焉身后将她抱住,钳住轻焉握着铜剪的手,轻焉一惊,惊慌地挣扎,却竟挣不开他!
他将脸埋在她脖颈处,落下温热眼泪,轻焉感受到一阵濡湿,停止挣扎,任他抱着哭泣,冷冷目视前方,毫无动容。
错便是错,伤害已然成真,便再无挽回的余地,不论萧衍是曾对她存有真心,她也已不会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