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第260章
瞌睡递枕头。
未等皇上开口,轻焉便主动交出剩下的三分之二家产,向皇上表忠心也为湘闲赎身,但这一次,钱未入国库,而是由温岂之直接领去安抚军心。
阮家乃祁安府上百年的巨富大家、堆金积玉,即便只是拿出从前家产一半又三分之二,已足以解决龙虎军的军费短缺问题,甚至还有富余!
先前,皇上急于安抚军民,便答应轻焉,军费支取剩余之钱,可由阮府善堂代为运作,救助城中生存堪忧的百姓。
起初,此事也曾遭到众多大臣反对。
有人怀疑阮家收揽人心,而温岂之掌着兵权,恐怕要反!
可这便是轻焉交出家财的条件,皇上若不肯答应,她也不肯给钱,湘闲的一条命对于阮家而言到底有多重,皇上也拿不准,军中民间皆不安稳,赵鸿魏又已带兵追杀铁勒而去,整个祁安府乃至皇室的咽喉,都已被温岂之一手掐住,皇上也觉害怕,不敢硬赌,更有予安从旁做说客——
“那些老头子满口忠良,却个个脸上写着‘贪’字,如此横加阻拦,到底是为朝廷着想,还是另有心思?”
皇上也有此忧虑,他并非一个十足的昏君,相反,他是难得的仁君,也因太过仁慈,养出一批欺君罔上的奸臣!
乱世之中,仁君并不好,太过仁慈也是软弱,也是无能!但他的仁慈倒也并非全然是坏事,他恨圣安会之会首,恨之入骨,却并不十分憎恨圣安会之寻常会众,若非圣安会之势日益壮大,已然威胁到皇室政权,他本来不忍心杀人——那些人都曾是他的子民,只是被恶人蛊惑、遭奸臣迫害才会背弃朝廷……
这或许是他的一厢情愿,可他是这个国家的帝王,眼看着战火四起,散兵游勇、平头百姓争相入圣安会,他也觉很是凄凉,早已愁白双鬓,甚至久病不愈,唯有如此宽慰自己,才能好受些。
湘闲回到阮府,便遭大爷严令禁足。他仍旧试图与圣安会联系,在监牢里吃尽苦头,仍旧不改初心,不忘远志!他一贯孝顺,鲜少忤逆父母,只在这事上出人意料的固执,几次三番想逃出去,都被大爷堵回来。
“不许出去!”大爷板着脸,厉声大喝。
湘闲不修边幅的样子很是落拓,一场牢狱之灾,让他消瘦不少。他颓丧地退回院中,红眼看着大爷,眼神里带着央求,“父亲——”
大爷心痛也愤怒,“自你被捕,你祖母、母亲日夜忧心!为救你的命,你二妹、三妹费尽工夫!你还要为口中的大义,牺牲整个阮家?那些人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不忠不孝,让你人不像人!”
湘闲咆哮:“父亲!这世道乱了,尽忠之人,不得善终,存孝心者,白白牺牲!多少白发人送黑发人,孤儿寡母难以生存!父亲,这世道早已乱了!儿子想要改变这一切!刮骨疗毒,必然锥心,可世道如此,别无他法!”
大爷怒喝:“放屁!”
湘闲落下眼泪,颓然地唤一声:“父亲……”
大爷背过身去,沉默许久,才道:“你安心在家中念书,来年科考,进士及第,正当地去成全你的大义!”
“父亲——奸诈自私的官员,腐朽败落的朝廷,老臣结党营私,新晋曲意逢迎!百姓疾苦无人看,失地连片无人痛,何谈大义!何谈大义啊!”
湘闲嘶吼着,而大爷已头也不回地迈步而去,他想冲上去,却被两名小厮左右拉住。他喊着、哭着、笑着,似已疯魔,但他的眼神是那样清醒,令人心魂震撼!
大爷立在院墙外,许久,才默然离去。
湘闲颓废三日,不肯吃喝,大夫人心疼儿子,亦寝食难安。大爷心疼妻子,忧心儿子,也是整日愁眉不展,轻焉忙于善堂之事,时常不在府中,温岂之也有多日不曾回府……
除夕将至,祁安府中分外热闹,各处张灯结彩,行人如织,府城下各个村落皆有人专在这时候入城采买年货或售卖东西,这几日,也是龙虎军最不敢松懈的时候。
轻焉实在不忍见兄长沉沦,让人前往龙虎军送信。
温岂之回来见到湘闲,叹一口气,将房门合上。
轻焉候在门外,趴在门上听,一句也没听清。门忽然便打开,她歪倒进温岂之怀中,“哎哟”一声。温岂之搂住她,凑到她耳边,痞笑道:“几日不见为夫,娘子便已这般迫不及待?”
轻焉抡起拳头砸他胸口,扶着他的胳膊,探出半个脑袋,担忧地望一眼房里,才攀着他悄声问道:“你已劝过大哥?”
温岂之挑起眉梢,笑道:“没劝。”
轻焉疑惑地皱起眉头,“嗯?”
温岂之并不解释,揽着她走。轻焉不肯,频频回头,想入房里去看一看湘闲。温岂之紧紧搂着她,“别去,他自会想通的。”
轻焉半信半疑地看他,“真的?”
温岂之推着她的肩,让她走在前面,“真的。”
轻焉扭过头看他,“大哥若是能想通,前几日为何那样?你都说了些什么?能让大哥想通的话……”
温岂之凑到她脸边,笑问:“想知道?”
轻焉连连点头,“想。”
温岂之抿一抿嘴唇,道:“好,我告诉你。”
轻焉乖乖地将耳朵贴过去,温岂之却只顾着笑,什么也不说,忽然将她打横抱起,疾步走起来。轻焉一惊搂住他的脖子,“你还没说……”
温岂之目视前方,痞笑着,“换个地方说。”
轻焉腰酸背痛地醒来,两颊泛着红晕。才素几日?他便如此折腾!到最后也没说清楚——大哥如何能想通!轻焉撑着身子下地,腿软得厉害,一把抓住云怡。
云怡的伤已养好,重新回到她身边,此时正笑着看她,一脸暧昧之色。轻焉脸更红几分,如那园中娇艳欲滴的月季。望一眼窗外的天色,似乎已近正午,轻焉匆匆穿上衣裳,要往善堂去。
云怡看她浑身酥软,劝道:“小姐,休息一日吧。”
轻焉自己戴上耳坠,端详着镜中美人,红着脸道:“他回来一次,我便要休息,会遭人笑的……”
云怡扶着她的肩,欣赏着镜中人娇滴滴的容颜,“这有什么?小姐与姑爷名正言顺,谁不知道……”她话里带几分揶揄。
不等她说完,轻焉扭过身子,捏起拳头娇嗔地砸她一下,“坏云怡,不许再说!”
云怡抿着唇笑,不再多言。
轻焉捂着脸沉静片刻,忽然问道:“大哥想通没有?”
云怡笑道:“正要与小姐说这事呢,一早,大少爷便去给老夫人请安,也陪大爷、大夫人用过早饭,此时该是已在读书,姑爷真是厉害,一回来便说通了大少爷。”
轻焉喜上眉梢,梳妆之后,匆匆跑去湘闲的书房,亲眼看她的大哥。
湘闲果然伏在桌案后看书,看得很是认真,且衣冠整齐、面容白净,与先前落拓的模样大相径庭。
轻焉十分高兴,她记忆中的大哥终于回来了!
她默默离开,走到亭中,停在一株腊梅花旁。腊梅花香清新扑鼻,云怡吸一口气,一脸惬意,转眼一看轻焉竟紧皱眉头,便问:“大少爷已经想通,小姐还为何事发愁?”
轻焉想一想,摇了摇头,但眉头仍旧皱着。
她虽不肯明说,却并非不去想——
岂之哥哥到底与大哥说过什么?
大哥为何转变得如此之快?
温岂之昨日哄着轻焉回欢喜楼,却并未将他与湘闲的对话告诉轻焉。那种时候,轻焉再想知道,问一句便被他堵住嘴,他有的是法子不让她问……他如此讳莫如深,一定非比寻常!
轻焉只在心中疑惑,面上则守口如瓶。
转眼间,除夕夜到,阮府中喜气洋洋,一大家子人围坐在正房,凑在阮老夫人跟前守岁,戏班子在堂前唱着,咿呀呀的,锣鼓、鞭炮时不时地响,下人们有的也在府里过年,带着一家老小蹭戏看,小孩子们穿来跑去,笑声不断,好生热闹!
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偷摸着往府外去,刚从小角门出去,便被大爷带人堵个正着。
大爷摊开手,厉声道:“拿出来。”
那被堵住的小厮吓得一哆嗦,迟疑一瞬,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交到大爷手上。大爷看过信后,冷哼一声,便将信装上,拍在小厮胸口,“去,将信送到地方。”
小厮疑惑地抬起头,“啊?”
大爷按住他的肩,“今日之事,莫要让大少爷知晓,否则……你休想再留在阮府!”
小厮浑身一震,连连点头,去了。
喝过一碗糯米小汤圆,湘闲便借口如厕,远离人群,来到后院僻静之处。小厮已在那里候着,冷得搓着手,跺着脚哈气,见他出现,立马迎上来。
小厮悄声道:“大少爷,信已送到,话也已带到。”
湘闲点一点头,问:“那人可有话说?”
小厮摇了摇头,又道:“只是……我一出府,便被老爷拦住,老爷看过信,仍旧让我去送。”
湘闲轻叹一声,挥一挥手,示意小厮离开。
二人分作两头而散,却都不知——
一双眼睛藏在黑暗里,正注视着一切。
三日后,祁安府城西郊的牛儿巷中,匆匆走入一个人——湘闲。
湘闲一路回头,不见有人跟着,才放心往前疾行,小巷有两处岔口,湘闲两次都向右走,走着走着便走入一条死路,一堵高墙堵在前面,墙下站着一个人。
湘云瞪大眼睛,惊呼:“父亲!”
大爷板着脸走近他,“跟我回去。”
湘云摇着头退后,“父亲,请恕儿子不孝!”
他转身便要走。
大爷大喝一声,“晚了!”
湘闲红着眼转过头看他,脸上渐渐浮上惊恐之色。
大爷冷声道:“鸿魏已经带兵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