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第259章
轻焉呆呆地点头,虽不知这荒郊野岭,怎会突然出现一辆马车,毕竟先前还没有的,仍旧随他走过去。
马车行走在雪地中,轻微摇晃着。
一路上,轻焉时不时打量着高云飞,他并未裹黄巾,穿着也与从前一般,甚至与她说话时的表情,也与从前的一样,他好像还是那个兽医馆中医术高超又善良可爱的高先生,若非那一众黄巾皆听他号令,她根本料不到他的真实身份竟会是圣安会的会首!
“高先生,你送我回城,会不会有危险?”轻焉问。
高云飞笑一笑,不说话。
马车通过城门,守卫例行查验。轻焉紧张地绞着手指,连呼吸都已不能自如,可高云飞却面色如常,举止放松,他明知祁安府中在严查圣安会叛|党,一旦让守卫发觉异常便会被抓起来,倘若有一丝反抗之意甚至可能立即死在城门下,可他竟没有一点心虚之色!他仿若一个平平无奇的旅人,从容不迫地撩起车帘,递去过关文书供守卫查验。
轻焉趴在开窗的车璧上,紧张地咽了咽喉咙,努力抬着下巴,恨不能将眼睛转个弯,去瞧那过关文书上的字,看看是否有纰漏。守卫看得十分仔细,对着马车,车夫,随从一一查验,待看到轻焉时,守卫脸色一变,“此人是谁?”
高云飞的过关文书里并无轻焉。
高云飞笑道:“你难道不认得她?”
守卫拔出短刀劈在马车窗上,凶狠大喝:“下来!”
轻焉一哆嗦,战战兢兢要下车。
高云飞伸出一只胳膊挡在她身前,“且慢。”
轻焉望着他,不知他要如何。
高云飞仍旧笑着,不疾不徐地同守卫交涉,“劳烦官爷传话温将军,他的夫人在此等候。”
守卫脸色一变,偏着头,皱着眉打量轻焉,“夫人?”
轻焉连忙点头,“是,你让温岂之来,我等着。”
守卫想一想,抱拳作礼,态度却并不太热络,转身持刀引车夫将马车牵到一旁等候。他显然对轻焉的身份仍有怀疑。
轻焉僵坐在马车里,不多时,隐约听着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她登时一喜,眼眸放光,起身扒着马车窗,探出半个头张望。
温岂之一脸肃穆之色,乘风打马而来。
轻焉忍不住的眼泪一瞬奔涌而出。
“岂之哥哥!”她探出一只胳膊,用力挥手。
“吁~”黑色骏马高扬前蹄,整个马身都已直竖。温岂之勒紧缰绳,在马落蹄的一瞬间,飞身下马,朝马车奔来。轻焉已提着裙摆跳下马车,迎着他跑去,一面在笑,一面挥洒着眼泪。
温岂之定住脚步,紧紧拥住猛然扑入他怀中的轻焉,他的手还微微颤抖着,悬在空中许久,才轻轻落在轻焉背上。轻焉紧紧圈着他的腰身,将这两日的委屈与恐惧统统发泄作眼泪、鼻涕,全部蹭在他的衣襟上。
温岂之眼里满是心疼之色,“阿元,对不起,我未能早些找到你,害你受苦,而我……”
他的话里带着十足的羞惭,到最后,连声音都有些颤抖,他终究只将话说到一半,便似被哽住一般,没再说下去。
轻焉缓缓离开他的怀抱,抬起袖子擦擦眼泪,回过头看向马车边含笑静立着的高云飞,“是高先生送我回来的。”
温岂之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见到高云飞的一瞬间便眯缝起眼,眼中射出两道危险的光芒。
高云飞毫不畏惧,仍旧从容笑着,任谁都难怀疑他。
温岂之牵着轻焉走过去,看了高云飞半晌。轻焉觉得难为情,扯一扯他的袖子,用眼神示意他莫要紧盯着人看,像审犯人似的!高先生虽是圣安会的会首,龙虎军极力打击之人,却也是她的救命恩人,她不能忘恩负义,置高先生于不顾,至少这一回,她得保证高先生的平安!不能让岂之哥哥为难高先生……等到高先生离开,她会向岂之哥哥说明真相。
“高先生,耽搁你多时,你抓紧赶路去吧。”轻焉说着,朝城门外望一眼,广阔的冰天雪地,可通往四面八方,离开祁安府的地界,离开龙虎军的监视,高先生才能安全!
不料,高云飞却道:“高某已赶路多日,实在有些乏累,想在这祁安府城中休整些时,此地毕竟是高某曾生活过的地方,念念旧情,见见旧人,也很有必要。”
“既然如此,温某做东请高先生上明月楼吃饭,以答高先生之恩情。”
“温将军盛情如此,高某却之不恭。”
温岂之一笑,做个恭请的手势。
高云飞也笑着相请。
明月楼,包房中。
轻焉往嘴里塞进个四喜丸子,鼓着腮帮子,转着眼珠子。她坐于上首,自菜品盛上之时,便未停过筷子,温岂之在一旁伺候着,精于箭术的眼,一向很利,拿惯刀剑的手,一向很稳,剔鱼骨时,他的眼更利、手更稳,没有一根鱼刺能够逃过他的眼和手。
他将剔好的鱼肉送到轻焉嘴边。轻焉下意识张嘴,瞥见一旁的高云飞,见他似乎低着头在笑,她连忙抿紧红唇,摇一摇头。
温岂之看着轻焉,眼中浮现一抹疑惑之色。
轻焉抿一抿嘴,道:“我吃饱了。”
温岂之皱起眉头,打量她片刻,将目光转向高云飞。
他看过去时,正巧,高云飞看来。
高云飞笑道:“温将军心有猛虎,也能细嗅蔷薇,想必不同于一般人。”
温岂之皱眉一瞬,便立马展平眉头,“高先生是何用意?”
高云飞仍旧笑着,肯定地说:“温将军早已知晓。”
温岂之眯缝起眼,“温某若说不知,高先生可会说明?”
高云飞分外坦然,“自然。”
温岂之冷着脸道:“那便请高先生说明。”
高云飞点头:“好,若高某有幸,日后再与温将军相见,望温将军记着今日,手下留情。”
温岂之沉默良久,“好。”
铁勒现身祁安府周边的消息传入新宫,皇上为此又惊又怒,下旨命龙虎军追杀铁勒,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自打龙虎军改新制,赵鸿魏上位左将军,龙虎军便已有割裂之势,不复从前团结一心的样子,或许,从前也只是表面团结,以赵鸿魏为首的一部分势力一直别有心思,可那时温岂之为上将军,还可镇住这些人,如今,温岂之为右将军,虚尊于赵鸿魏,这些人便再不肯服教,常与向着温岂之的诸多将士闹矛盾,尤其是在军费的分配上,两方明争暗斗,闹得不可开交。
赵鸿魏无所不用其极地霸占军费,喂饱他手下的兵卒不够,还要养肥手下参将的腰包,温岂之竟对此坐视不理,任手下数万将士遭赵鸿魏欺负,赵鸿魏见他气焰收敛,便越发变本加厉,露出贪婪嘴脸,肆意侵占军费,将他所管的一众人马养得肥壮,反观温岂之的军卒则个个面黄肌瘦,走路不稳。
一众将士家中更已揭不开锅,老娘、妻儿全都饿着肚子。如此,谁还有心思打仗?捉拿铁勒之事,便由赵鸿魏顶下,温岂之缩在祁安府中,好似缩头乌龟,军中上下皆很失望,他们一向威武霸气的将军,如今竟好似变了一个人!
“……将军夫人险些为羌人所害,将军仍有余忧,恨不能寸步不离地守着夫人,已两日不曾来过龙虎军……”
“将军他……他是要弃咱们而去”
“将军怕是寒心了……”
“是啊,怎能不寒心?多年来,为壮大龙虎军,将军费尽心血,甚至不惜下嫁阮家,忍辱做上门女婿,却让赵鸿魏这小人分权,阮家拿出半数家财安军抚民,却被皇家挪用去兴建新宫!可笑,羌人已近国门,皇亲贵胄们却还向往豪奢、贪图享乐!”
“哼!依我看这新宫不必再修,不等宫室修好,羌人怕已攻入祁安!”
“……”
一时之间,军心涣散,将不成将,兵不成兵。
百姓不明所以,只道阮家出钱助皇家大兴土木,更是群情激愤,怒斥阮家乃趋炎附势之辈!
阮老夫人悔不当初,拉着轻焉的手,“阿元,我早该听你的啊,早该听你的……”
她一面抹泪,一面仰靠下去,靠在隐囊上,一双老迈的眼睛,虽还能见几分昔日的美丽,却空洞无神地望着架子床顶,“我真是老了。”
轻焉忧心地抱住她,“祖母快别说这样的话,咱们仁至义尽,是朝廷出尔反尔!怪不得祖母!”
阮老夫人迟缓地转过头,看向孙女,幽幽落下两滴眼泪,“阿元,好在有你,你父亲太迂腐陈旧,你二叔过不得女人那关,你三叔更是任性靠不住,你母亲太软性温吞,你二婶又性子急,你三婶更望不得,你大哥心向着外面,你二哥又难堪重任,你二嫂管着你二哥已很费心,唯有你,阿元,唯有你能撑起阮家!往后……家中大小事,都得你来操心……”
“祖母……”轻焉不禁哽咽,“阮家还得祖母做主!”
阮老夫人爱怜地摸着她的发髻,“祖母老了。”
轻焉抱紧祖母,将脸贴在她怀里,流下眼泪。
生老病死是谁都逃不过的,可她就是不愿祖母老去……
皇上叫停新宫之修建,一查国库账目才知,先前所谓的“虽有不足但勉强度日”,其实是句瞒天过海的大空话,国库早已各处是窟窿,处处漏风,不剩一点余钱。
无可奈何,皇上便想起了阮家,比起杀一颗人头,出一口恶气,尽快筹措大笔军费安抚军心才是重中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