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哄
人活一辈子, 脑子难免进两回水。进水的时候润物无声,倒出去就没脸见人。
跑遍德裕县城那会,虞知鸿还挺义无反顾的;现在对着军医, 贤王殿下再回忆起来, 差点想找一条地缝钻进去。
顾铎倒觉得合情合理,见状替他说道:“哦,他是去找我。”
年轻军医困惑地问:“您是说, 王爷带着伤……去街上找您?”
……顾铎也感觉这事不太能解释了。
说他赌气跑出去、和鸽子打架忘了回去?还是说他因为“有没有耽误人家讨媳妇”这件事别扭了好一通,折腾得虞知鸿这个断了腿的人满街找自己?
怎么都不太对劲, 他含糊道:“对,因为我……走丢了?”
德惠县城统共才住了不到百户人家, 规划得当, 占地不大, 以普通人的脚力,从城南跑到城北只需一刻钟。
年轻军医又转回头看虞知鸿, 艰难地问:“……王爷,你们落下来的时候,小将军撞到头了么?”
顾铎:“……”
虞知鸿和顾铎双双陷入沉默, 默得军医们颇为放心不下,给虞知鸿包扎完,又分别问了两人一些诸如“一加一等于几”、“这件衣服是什么颜色”、“您今年多大年纪”的问题。
顾铎总记不住自己的岁数,犹豫了一会,于是被追问起“您离京前曾住在哪”、“您的副官是谁”之类的事。
结果他又没答出自己是何方人士, 顿时引起了军医的高度重视, 被轮番询问。
问到最后,连他自己都有点怀疑人生:“……我脑子真不太好么?”
负责诊断的军医十分严谨道:“暂时还没有发现确切的问题,您可以多观察一下。如果有头晕头疼等症状, 请务必到伤兵营报道。”
……顾铎瞬间感觉哪都不舒服了。
之前的年轻军医又问:“王爷,可否告知臣,您最近在用什么药?”
顾铎魂不守舍道:“他一直和我抱——”
虞知鸿意识到自己还干了件傻事,眼疾手快地捂住他的嘴:“……小将军的意思,是说他一直与我同去
城西的医馆,恐怕需劳烦你去问问药方。”
直到军医们收拾收拾离开,虞知鸿才放开手。顾铎莫名其妙地问:“我想说你一直和我抱着,你捂我嘴做什么。”
虞知鸿:“……因为我不想告诉他们。”
顾铎不明所以,但是善解人意地说:“好吧,那我以后偷偷抱你,替你保密。”
现在有了时间和空闲,虞知鸿犹豫要不要细细和顾铎讲清楚拥抱这件事。王誉却刚好料理完安营扎寨的事,匆匆忙忙赶来报道。
王誉急急问道:“王爷您受伤了?”
虞知鸿道:“嗯。先说正事,阳东如何安排,你为何改道德裕?”
“咱们还有一批辎重没用完,我们借口需要时间清点,让张全带了三个营留在阳东,随时可以支援……为何改道?”王誉重复一遍,好像没大听懂似的,不解道,“这不是小七安排的么?”
顾铎莫名其妙:“我?我怎么安排,你们回来的时候,我都不在军营。”
王誉道:“飞鸽传书啊,信我还留着。”
顾铎更奇怪了:“我没给你写过信,你给我看看。”
王誉跑回营帐找了一圈,他记得分明和书放在一块,却在哪本书里都找不到。
顾铎说:“你睡糊涂了吧!”
“我睡糊涂了,孙将军不能也睡糊涂。”王誉道,“我还给他看过……怪我放东西太乱,兴许下次拔营就收拾出来了。”
顾铎说:“万一你们两个是在一块睡的呢?”
睡在一块也没有做同一个梦的道理,王誉瞪了这个胡说八道的一眼,咬牙认错:“此事是我不周,我会加强警戒,以防出事。”
虞知鸿点点头,继续说:“我们此行遇刺,无人救援,你们想必不知情。不知无罪。你想想,这几日可有异常。”
王誉愕然:“遇刺?小七在房里留了一张字条,说你们出去玩,不用去找。怎么……”
“又是我?”顾铎道,“我没写过,有什么事我不能直接和你说么。”
这次虞知鸿倒能作证:“我那天恰有时间,临时起意外出,将他从先锋营练兵场带出去
,他确实没留过字条。”
王誉道:“那就是伪造。没准那封信也是,我这就去叫他们加巡防人手!”
顾铎目送王誉远去,只剩他们二人,他习惯地靠在虞知鸿身上:“我要是脑子真有问题,总忘事情怎么办。”
虞知鸿又一次想起那天无人的偏僻胡同,还有扑棱翅膀的信鸽,心不在焉地说:“没事。”
顾铎一个打挺坐起来:“有事!我万一把你忘了怎么办?不行,我去找军医!”
说完,他就风驰电掣地跑了。
随着虞知鸿和顾铎回归,仿佛一切都回到了原有的轨迹。
养伤的虞知鸿依旧闭门不出,只参加议事;顾铎还是既靠谱又靠不住,总怀疑自己有毛病,几次搞得军医们哭笑不得,最后请来贤王殿下把他领走。
至于其他人,大多数全须全尾来的,现在也还是活蹦乱跳,即将荣归故里。
王誉紧张地加强了好几次巡防,将全军守得滴水不漏,比来的时候还要小心。结果直到进了北越关,也没出过什么事,反而被阿尔金纳仁嘲笑胆小。
顾铎当场怼了回去:“你脱裤子的时候,胆也不大。”
纳仁记仇,要不是被拴着,肯定要揍他了。
顾铎对此表示:“打就打,我会怕他?”
然后就再一次被虞知鸿领走了。
——这次回来后,顾铎没事也不出去玩了,天天钻进虞知鸿的帐子里呆着,而且对他言听计从,乖得不行。
众人发现后,迅速学以致用,只要招架不住这位小将军,就去找贤王殿下求救,屡试不爽。
唯独虞知鸿渐渐有些不自在,愈发担心这人是不是太听话了点?
顾铎一改睡到最后一刻的作息,每日卯时前起,自己收拾利落,而后跑去帮虞知鸿打水洗漱,一块吃早饭,再搀扶他去马车上、安置妥当。
中午休息和晚上安营亦然。中途有一日走到了路途陡峭、不便乘马车的地带,顾铎还给他牵了整整一天的马。
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两人在德裕县城干的傻事藏不住,在军中早就传开。大家起
初当笑话听,后来却纷纷道:“小将军和王爷确实感情好!”
入关的前一天,王誉实在顶不住巡防的紧张,来找顾铎倒苦水:“……真不是你啊?真的不是你么,你真的没和我开玩笑么!”
顾铎也要疯了:“我发誓!要是我写的信……就让虞知鸿不理我好了。”
王誉:“你这个誓根本没什么威胁!”
顾铎道:“那就叫他一剑杀了我!”
王誉一下子又蔫了:“别,犯不着这么狠,王爷能舍得杀你?就算是你写的,咱王爷也不会不理你的。”
顾铎毫不客气地说:“是啊,我和他关系挺好的。”
王誉心想:“岂止挺好,你就差长在王爷身上了。”
顾铎和王誉扯了半宿的淡,睡得太晚,第二天犯困。正赶上三天一议事,他坐在虞知鸿身边,上下眼皮分不开,一晃一晃的,最后循着熟悉的感觉,直接倒在了贤王殿下的肩上。
虞知鸿轻轻推了他一下,顾铎会错了意,顺势整个人都挤进虞知鸿的怀里,搂住蹭了蹭,吧唧着嘴说:“……虞知鸿,你别闹我,我不拦着你娶媳妇行不行。”
众人:“……”
虞知鸿怕他再说出什么惊人之语,任他抱着睡,继续聊那些和朝廷、北境的书信,以及塘骑传回的地形军报。
倒也不耽误事,就是大家憋笑有些辛苦。
散会时,虞知鸿又叫了顾铎一次。这回顾铎哼哼唧唧半天,直言谴责道:“你再让我睡会。大不了我给你当媳妇……你怎么这么急着成亲啊。”
虞知鸿:“……”
这回有人实在憋不住了,“噗嗤”一声漏气,引得众人一起破功,哄然大笑。
顾铎被吵醒了,茫然问:“你们怎么了?都说完了?”
大家在虞知鸿面前不敢放肆,对顾铎却敢调侃:“没有,在说让你给王爷当王妃呢。”
顾铎目瞪口呆:“这还用商量?!”
还有人寒碜他道:“小将军是以为自己板上钉钉要嫁给王爷啦?”
虞知鸿适时制止:“不要闹了。”
闻言,大
家统统收了笑,只有顾铎脸涨红了,磕磕巴巴解释:“不是!我是说,虞知鸿成亲的事也要商量?不是他想娶谁就娶谁么。”
虞知鸿道:“是在和你开玩笑。好了,都散了吧。”
顾铎难得没赖在虞知鸿身边方圆一尺内,跑出去洗了把脸。等他再回去找虞知鸿时,军队已重新出发,周至善搀着虞知鸿、两人同上了马车,看上去有事要说。
顾铎遂跑去找王誉扯淡了。
周至善落座就笑道:“王爷找我,怕是为了小将军吧。”
“正是。”虞知鸿倒了两杯茶,“今日入关,我想将他托付与你,劳你多带他去玩,叫他不必一直围着我转。”
茶水放在一张小桌上,除了两只杯子,桌案泾渭分明地一分为二:
左边是吃的玩的,有闲书有小玩意,还有一罐没开的零嘴,都是顾铎拿来的,叫虞知鸿解闷,摆得整整齐齐;
而右边是公文书信,还有兵书和作战记录,以及近些□□中的大事公函,都有明显的翻阅痕迹。
周至善拿起一只草编的丑蚱蜢,随手把玩:“王爷,他纵然性情天真,也已成年,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虞知鸿的眼神无意识落在那蚱蜢上,微微蹙眉:“他跟着我,是因为我此前受伤,吓着他了。有人陪他玩些时日,他自然就会去别处。”
周至善笑了起来,双手将蚱蜢奉还:“小将军上过战场,单枪匹马能挑蛮人一个营,岂会被断腿吓到?您要想叫他走,也不必费这心思,他最不懂弯弯绕绕,直言即可。”
“一番好意,我直接赶走,未免伤人。”虞知鸿微微调整了蚱蜢的位置,就像没人动过一样,“没吓着,他又何故如此?”
周至善道:“世上有许多无法溯源的事,不知所起。您一定要问,那就当他是心里有愧吧,觉着自己贪玩害了您。”
虞知鸿问:“那我该怎样哄他?”
“哄人皆是予取予求,知道他要什么,就给他什么。”周至善忍俊不禁,扬了扬下巴,示意桌上这一堆,“可王爷您才是伤患,小将军想
要的恐怕和您差不多,也正费心哄您呢。”
虞知鸿沉吟片刻:“让他觉着我被哄好,也就不再劳心了?”
“是,也未必是。”周至善笑眯眯地说,“唯有他觉着哄腻了够了,心里安了,才会真的不在您身上花心思。”
作者有话要说: 顾铎:大不了我给你当媳妇,你让我再睡会。
虞知鸿:好,你让我再睡一会。
顾铎感觉哪里不对
还债进度:3600/10000,不咕不咕不咕。
听说按惯例v后第三天要断更,咸鱼在此许愿,希望明天的太阳给个面子,等我写完再升起。
太阳:你还想挺美的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