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别扭
此情此景, 顾铎是想解释的——好好一个人,躲在闭塞的墙角欺负鸽子,真显得他脑子不太好。
但要是从头解释一遍, 说他是为了一饼之仇, 追这鸽子追了半个县城,还没追上,靠鸽子主人才有雪恨的机会……只会更显得这人脑子有点毛病!
尴尬的空气弥漫在僻静的胡同, 相对而立的两人各有万语千言,却都无言以对。
半晌, 虞知鸿打破了僵局,他轻轻抽了一口冷气, 站不住似的向旁边墙上靠去。
顾铎这才如梦方醒, 冲过去扶住他:“……你怎么样?”
虞知鸿闷声说:“疼。”
顾铎手忙脚乱地抱住他:“你腿疼还乱跑!”
虞知鸿说:“我以为你走了。”
顾铎不解, 语气理所当然地道:“走?你还在这,我走哪去?”
从顾铎气跑出去, 虞知鸿就开始心中难安。不知为何,他竟无端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这个人与他生气,是不是就不会回来了?
大概是生病的人总有些多虑, 贤王殿下在这一点上没能免俗,甚至一时冲动追出来,拖着断腿绕了半座小城。
而顾铎这话说得好像他们俩合该绑在一起、虞知鸿身边就是他唯一归宿似的,恰如一剂灵丹,对症下药、药到病除, 将那些有的没的不安全都叉出去丢掉了。
“是我想错了。”
虞知鸿心里的劲儿松下来, 迟迟感觉到一阵阵腿疼,被闹得发晕,勉强靠在顾铎身上。
顾铎看他站都站不稳, 脑子里已经炸了锅,没心思管他想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只顾着背起这人去找郎中。
路人们方才看到一路的动物打架,又见两个男人叠在一块发足狂奔,叹为观止:今天是什么看热闹的良辰吉日!
郎中昨儿刚给虞知鸿接好骨头,连碎成几截、什么形状都还没来得及忘,就见到这人又折腾得错了位,也十分叹为观止。
他重新处理完,注意到那只风尘仆仆的手杖,“明察秋毫”地和顾铎讲起道理:“你这孩子。让你拿手杖给你兄长,不是说他
现在就可以带你出去玩,他……”
“是我闲不住。”虞知鸿解释道,“他性情如此,并非身体有异,知道轻重;他亦没有耽误我娶妻,是我暂时没有这样的打算。”
顾铎:“……”
郎中随口哄顾铎两句,早忘了自己说过什么话,在这一堆乱七八糟的里边迅速捡出了重点:
那就是你不知道轻重呗!
医者仁心,大夫都忍不了患者不知死活,更别说这种不知死活还有脸说出来的。郎中的矛头一转,火气瞬间冒高了三丈,恨铁不成钢地将教育起虞知鸿。
大致的中心思想是:见过天天担心自己好不了的,没见过上赶着想给自己折腾废了的。
虞知鸿温良恭俭让地领训,倒是顾铎听不下去,差点想回嘴,被虞知鸿悄悄握住了手,又偃旗息鼓。
郎中骂完,将手杖换成轮椅,叫两人赶紧滚蛋,看着就来气,愤愤道:“我就不信你还能闹出花来!”
出来后,虞知鸿挨完一通骂,非但没有郁闷,反倒轻松了不少:“我与郎中解释清楚了,你还生气么?倘若你心里还不舒服,也可指着我鼻子骂回来。”
顾铎忽然想起,自己从前真没少念叨虞知鸿,这下彻底没脾气了,甚至有点心虚:“……好吧。我以前也总说你凶说你吓人,明明不是大事,非要管我。对不起,我以后也不说你了。”
和着耳边的话语,虞知鸿的心里也响起一道声音:“我听说,你们这有个叫贤王的人。又凶又吓人,事多得要命,我怕他把你拉去砍了。”
——那是他第一次遇见顾铎的时候。
虞知鸿闭了闭眼,极力压下那些回忆,说:“没关系,是我对你太严苛。以后不凶你了。”
顾铎也说:“你人其实挺好的,我以后也不说你了。”
这一茬就此揭过,顾铎推着虞知鸿回客栈。他一路东张西望,又看到那炊饼摊子,终于如愿让虞知鸿也试试了。
这店还兼卖汤面,后边有个可以堂食的小棚子,坐在里边能蹭一耳朵隔壁茶楼先生说的书。鉴于面比茶点便宜还顶饿
,生意很是红火。
顾铎想凑热闹,两人索性一人要了一碗面,在这解决午饭。
结果坐进去一听,那说书先生在说《驰原侯大战十七部落》,说得北境战场电闪加雷鸣,仗没打一半,先飞升了仨将军。
驰原侯本人则有三头六臂,力大无穷,一手能砸穿北越关的群山;在战场上只需大吼一声,蛮族士兵就会被震死。
……顾铎听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虞知鸿宽慰道:“无妨,习惯就好。北境百姓饱受蛮族欺凌,写这种传奇故事,是出于一片爱戴。”
顾铎愤愤:“为什么你在故事里俊美非凡,我就长得不像个人。”
虞知鸿丝毫不客气地甩锅给自己的亲爹:“我是皇子,民间形象关乎天家威仪,想来是我父皇授意。”
顾铎郁闷道:“那你爹还缺儿子么?”
虞知鸿:“……”
过了会,见顾铎还是郁闷,虞知鸿哄道:“这些天辛苦你照顾,你有什么想要的,尽可以和我说,允你一个要求。”
顾铎瞬间忘了闹心事:“真的么?”
虞知鸿:“一言既出。”
只听这位勇猛非凡的驰原侯大喜,仔细思考一番,而后道:“那我就说了啊。咱们回军营以后……你接着管事行不行?我看见那些账啊数啊的,脑袋都要大了。我保证闲了也不会去闯祸,而且天天都给你抱!”
虞知鸿啼笑皆非:“……好。”
两人就着胡编乱造的话本吃完一顿饭,再回到客栈,虞知鸿不再撵顾铎出去,重新讲起西南地区有趣的风俗;顾铎听得入了迷,也不再紧张兮兮地胡乱担心。
又过了一天,待虞知鸿换完最后一遍药,便到了原定回阳东城的时候。
然而马车夫拒绝道:“去阳东不行,今儿不好走!”
虞知鸿问:“为何?”
马车夫乐了:“这么大的事,您二位竟然没听说?是大好事!新征北军打了胜仗,就要班师回朝喽!”
两位新征北军的主要将领:“?”
走南闯北的人消息最灵通,那马车夫又格外自来熟
,一听他们连这等大事都不知道,便事无巨细地讲了起来。
——在顾铎和虞知鸿落崖至今的五天里,北境的形势可谓一日千里,急转直下。
那是先帝在时,大齐国运兴盛,使北方毗邻的游牧民族心中畏惧。十七个大氏族因而聚在一起,歃血结盟,方才有了十七部落。蛮族崇尚武力,奉最为善战的阿尔金氏为尊。
之前一战,阿尔金纳仁惨败被俘,这份荣光不再,十七部落前脚退兵,后脚就闹起了内哄。
混乱中,阿尔金氏节节败退,惨遭灭族。取而代之的是思格罗氏与厄格里纳氏,这两大氏族合而为一,悍然掀翻了全部的反对者,稳坐第一交椅,手握大权。
打乱洗牌一遭,新生的十五部落不堪再战,主动向大齐示好,拟出投降书,愿归顺大齐,成为属国、岁纳朝贡。
无论称臣还是提出的岁贡份量,皆远远优于大齐原本的预期。
属国朝贡这事,历来只有捂着国库压价的,没谁主动抬价,上赶着往别人腰包里塞钱。朝廷一时拿不准,不知道十五部落安的什么心,是大齐对蛮族的产能估量有误,还是在放什么烟雾弹。
瑞王虞知秋谏言,力主大齐当以诚待人、以德服人。十五部落兵败如山倒,颓势不可挽,于大齐而言,犹如三岁稚子对成人,不如就依他投降书所言。且第一年只收五成岁贡,以彰显上国风范,令其感恩戴德,反正来日方长,不差这一点。
陛下允了。
于是,原本的和谈使臣成了“签字画押”大使,能省许多口舌;为表大齐的胸襟与诚意,朝廷还特令新征北军提前打道回府,省得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
虞知鸿听到这番高论,只能回以两个字:放屁。
属国上缴岁贡,大齐亦要按照属国的人口回以钱粮,以示天子仁爱。于当年而言,五成岁贡还抵不上那些给出去的东西,是倒贴的亏本买卖。
把人家养得膘肥体健,明年来的到底是岁贡还是战事?
还未谈和就先撤兵,到底是表示诚意,还是给
人可乘之机?
可虞知鸿没办法,他的父皇远在京城,没法劝;就算当面劝,他也比不上瑞王能说会道,未必劝得住。
贤王殿下心事重重,还是顾铎听出了不对:“新征北军走寻山道、下三岐城,这跟从德裕到阳东的官道有什么关系?”
马车夫得意地回答:“那是来的时候,他们回程改道,早上就出发了!我有个堂兄人在阳东,说是因为驰原侯抓住了蛮子将军,押回京城,怕有人劫车,走咱德裕这边安全。他还见过驰原侯,嚯,这位侯爷没三头六臂也差不多,活生生是传说里的战神模样,有两个你高!”
驰原侯本人:“……”
出关走德裕县,安不安全未必,绕路是肯定的。主帅离营,这些事该由王誉筹划,再请孙将军一同定夺。
虞知鸿想不通,他们究竟为何做出这一决定?
想着想着,他忽而想起顾铎抓着信鸽那一幕,可还没来得及多想,就被顾铎挤进了怀里,蹭得回过神。
顾铎坚信自己有止疼药效,有事没事就贴上去,问:“你腿还疼不疼?好一点了没。”
再给他加一条尾巴和一身皮毛,这德行活生生就是“大花”——和他养的小花属于一个物种。
虞知鸿习惯地伸手搂住,让他把脑袋搁在自己的肩上,也像抱小猫似的顺手了:“还好。”
顾铎的脑子里没那些天下大事,早把行军布阵揉成一团扔了,哪怕觉得不对劲,也不甚往心里去,反正过两天一问就知。
他心想:“军医应该比外边的郎中强吧?”
——然而军医并没有那么大的神通。
两天后,新征北军抵达德裕县城,虞知鸿顾铎顺利归队。听完贤王殿下这些天的英勇事迹,整个军医营都陷入了沉默。
一个年轻二十啷当岁的年轻军医率先开口确认:“所以……殿下您在脱困以后,又突发奇想、绕城散了一圈步?”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扭头问顾铎:“小将军,请问王爷这些天还有什么异于常人的举动么?您确认他没有撞到脑袋么?”
虞知鸿:“……”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今日必二更,把昨天的万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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