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买酒
午后的山坡上, 顾铎策马狂奔,拿鞭子抽王誉胯下的马屁股,抽得王誉吱儿哇乱叫:“陆小七!救命啊啊啊啊啊!!!树树树!前边有树!!!——”
王誉飞奔而下, 眼看就要撞树;电光石火一刹那, 落后他半个身位的顾铎猛一夹马腹,蹿上前拉住他的缰绳——在距树仅有不到三尺的地方强行勒住。
王誉瘫坐在马背上,大喘了好几口气, 突然仰天喝了一声“爽”,又慢悠悠地打马回去。
一堆骑马的人在坡上纷纷喊:“下一个下一个, 小将军快回来!”
是的,这看上去谋杀一样的场面, 是他们发现的新游戏。
玩的人策马下山, 顾铎仗着马术好, 先让他们全速疾冲,临撞到树上时, 他再帮人急刹。
这一趟生死时速只需花两个铜板,刺激又过瘾,一众骑兵看得热血沸腾, 抢着掏腰包。
然而呼声太高,惊动了贤王殿下。
虞知鸿被这玩法噎得一口气梗在喉头,法很责众地挨个勒令回去写检讨。
只见跃跃欲试的“勇者”们瞬间如遭恶龙,各个臊眉耷眼地不敢吭声,灰溜溜走了。
顾铎狡辩道:“我不是来玩的, 也得写么?”
虞知鸿心说最该写的就是你, 说出口却是:“……你随我来。”
顾铎一看逃检讨有戏,乐颠颠跟过去,分外殷勤地牵着虞知鸿上马车。
虞知鸿坐定后, 责备道:“我一眼没看见,你就去胡闹。”
顾铎在小桌上薅了一口厨间送来的点心,觉着味道实在一般,放过了剩下的大半盘,贴到虞知鸿身边答非所问:“你腿还疼不疼?”
虞知鸿推开他,让这人坐好,沉声说道:“疼。你跑去玩这些,是也想摔成这样,陪我遭一回罪么?”
尽管虞知鸿此前已经解释过一次,搂搂抱抱并没有药效,只算心里的慰藉,顾铎却理解得与众不同,认定不管是什么效用,有效就行。
他又锲而不舍地贴了回去,自然地环住虞知鸿的腰,仗义执言:“你要是想让
我陪,我就陪你。摔一下算什么。”
虞知鸿:“……”
“可我从前疼习惯了,大概不会像你这么难受。诶,我要是能替你受伤就好了,”顾铎每算一次这笔账,就要很是惋惜一阵,由衷叹道,“反正我不怕疼,好得也快,大家都欢喜。”
虞知鸿原来想严肃地说他几句,让这小混账有点记性,听罢,却连一点重话都挤不出来了。
他叹了口气,用指节敲了敲顾铎的额头,说:“如果你受伤,我非但不会有半点欢喜,还得替你难过。”
顾铎抬头看着他说:“你难过一会,也比天天腿疼好吧。”
虞知鸿问:“子非我,安知我所愿?”
“好吧,不知道,听不懂。”顾铎顿了顿,终于南辕北辙地想起了来意,“那我是不是可以不写检讨了?”
“……”贤王殿下险些怀疑他这些话都是为了不写检讨编出来的,可还是放过了他,“你不想写,就不写罢。下次不可再犯。”
“肯定不再犯,这生意得要天时地利人和。没有合适的山,想做都没这个机会。”顾铎随口问,“为什么别人罚跑步罚钱,你次次都叫人写检讨?”
虞知鸿选择性地没听他前半句狡辩,少给自己找点气,回答道:“识文断字不是坏事,让他们读书习字,比收钱有用。”
顾铎这下更理直气壮了:“我认识字,那更不用写了!”
顾铎以前有多爱出去玩,现在就有多想黏着虞知鸿。心愿得逞,他也不急着跑,又祸害起桌上那只草编蚱蜢。
这草蚱蜢远看像只粽子,近看还有毛虫风采,就是不太像蚱蜢。如此鬼斧神工之手艺,当然出自驰原侯那两只前蹄,是他的开山第一作。
当时刚刚编好,顾铎就献宝似的塞给了虞知鸿。眼下时隔几天再见,他的眼神迟迟康复,终于嫌起丑来,想偷偷扔到窗外,让那惨遭□□的草叶落个尘归尘。
可是被虞知鸿拦住了:“不可向窗外乱丢东西。”
顾铎说:“好吧,那我一会拿去扔掉。”
“……给我。”
虞知鸿从文书堆里抬起头,伸出手,“你放在身上,转头就会忘。”
顾铎一想也是,要是忘在衣袖里揉烂了,还得洗衣服,于是交给虞知鸿。
然而正赶上马车一颠簸,虞知鸿眼看着草蚱蜢飞出窗去,却把顾铎接了满怀。
顾铎先确认了没有压着虞知鸿的伤处,而后放心倒在他怀里,得意道:“它自己想去外边,不怪我。那个太丑了,你赶快忘了,我再做个好看的给你。”
说罢,他跑出去薅回一把草叶,花了个一下午,编出足足一个营的蚱蜢选美。
贤王殿下的桌子上是草蚱蜢、书上是草蚱蜢,连伤腿上都搁着几只歪歪扭扭的草蚱蜢。
傍晚,周至善来请虞知鸿过目今日的行军记录,掀开车帘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由衷地慨叹:“见过王爷。小将军,您这手艺和蝗灾差不多了。”
顾铎悠悠编完最后一个成品,大度地塞给他,觍着脸说:“对,我也觉着很有神韵。”
虞知鸿问:“今日安营早了半个时辰,怎么回事?”
周至善无功不敢受之,将草蚱蜢摆在行军记录册上,一道交给贤王殿下,请他签名,笑着卖关子:“您看窗外。”
顾铎掀开车窗上的帘子,被热浪扑了一头一脸。那高耸的山岭被落在身后,前方一马平川,直达官道。
不远处就有村庄,百姓正准备晚饭,一缕缕炊烟袅袅升起,有的在半空交汇,再纷纷飘散。
——他们入关了!
夏天的山里山外两重天,里边寒凉,外边炎热。因此在北越关山脉,一出一入都直接安营扎寨,好叫将士们调整衣物,顺便稍作休息。
有顾铎这个小将军后,这样的休息还记入军规,能饮酒作乐,好不快活。
此前绕路耽误的行程已经赶了回来,平平安安入关,王誉算是功成身退,乐得不行。一见顾铎冒头,他立即跑过来击掌,似乎想找兄弟庆祝一下:“咱们入关了!”
可惜他兄弟没这个意思,击完掌,顾铎干脆利落地无情拉上
帘子,缩回来对虞知鸿说:“咱们入关了,外边特别热。”
虞知鸿看完记录,盖下私印,淡淡说:“嗯,出关时,我曾答应带你去买酒,如今行动不便,恐怕要请周文书代劳。你想去,就回去换身衣服。”
顾铎心宽得要命,丝毫没听出话里赶人的意思:“好啊,你等我回来,一起喝酒!”
目送顾铎跑远,虞知鸿问:“此前令你严查信函,谨防作伪,可有结果?”
周至善道:“查到三十余份,大多是张全懒得签字,让身边勤务兵代笔,其余情况差不多。”
虞知鸿垂下眼,看了看顾铎特意摆在他腿上的草蚱蜢,一只只收好:“除去接应我们二人,此番改道毫无意义,还有谁会做这样的事。不必再查了,我也曾亲眼看见他放飞信鸽。”
周至善道:“倘若是小将军,他没必要瞒着您。”
虞知鸿说:“信鸽。”
信鸽只认识回家的路,唯有军队养的鸽子,才能把信送给王誉。
他们出门时没带活物,这信鸽又是哪来的?或者说,又是谁在德惠县城准备的呢?
虞知鸿想,答案恐怕只有瑞王。
有一只草蚱蜢掉得远,虞知鸿试了两次,还是没捡到。
周至善替他拿过来:“您怀疑他,非但没扣人、还让我带他出去买酒?”
虞知鸿说:“他出身瑞王府,难免与那边瓜葛,却不会害我,亦拎得清大事,我又何须介怀。”
他话音落,飞速换完夏季装束的顾铎回来了,从车窗探进来半个身子:“介怀什么?谁惹你不开心了。”
虞知鸿道:“没什么,你们早去早回。”
顾铎朝周至善招招手:“那走吧,咱们早点回来喝酒!”
周至善摇了摇头,朝虞知鸿告退,带顾铎牵马出营。
那酒是附近一处村庄的特产,距关口不远,骑马只需一盏茶就能到。顾铎到了店里,发现此处竟不止一种酒,足足买了五大坛——一坛自己喝,一坛给王誉,余下的都是花果酒,喝着不上头,适合虞知鸿。
回去的路上,周至善
问:“小将军,你是不是喜欢王爷?”
顾铎回答:“当然喜欢。”
周至善说:“可王爷他有喜欢的人,那人与你容貌相似,你知道么?这样你也喜欢他?”
顾铎骑马快,走在前边,闻言回过头:“知道啊,他还有儿子。这有什么,我也喜欢挺多人,喜欢你和王誉,还有张全,怎么了?”
周至善笑了笑:“没事,能得到小将军青睐,在下深感荣幸。”
……但顾铎心里还是介意的。
回到军营,他拎着叮了啷当的几坛子酒,钻回了自己的营帐,往床上一趴,看蜡烛的烛焰晃来晃去,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可介意。
想着想着,他魂游天外,差点直接睡着。还是王誉想起这号没良心的,带着几个小兵跑来,把顾铎拖出去一块热闹了。
虞知鸿则一早被勤务兵扶回去休息。
他天天看顾铎在眼前蹦哒,心里总不太踏实,担心顾铎想不通、困在他身边,又提心吊胆自己有什么行差步错的心思。
可真没见着顾铎了,他还有些挂念。
不知道这个人买到酒了么,是出去玩了还是在回程路上?
但回来的只有周至善,拎着三坛子梨花桂花糯米酒,说:“王爷,都是小将军给您买的。”
虞知鸿问:“他呢?”
“没注意,”周至善说,“可能是去找王誉玩了?他们在外边办了个篝火晚会,热闹着。”
虞知鸿忽然说:“气闷,扶我出去走走。”
周至善拒绝道:“那您还是闷着吧,都瘸了。”
周至善这人看书太多,脑子里的东西可谓横贯古今。虞知鸿只觉得仿佛被他看穿,心里不可说的隐秘念头无处遁形,不自在地闭上眼休息。
勤务兵才刚总是往外看,一脸向往,虞知鸿便叫他去玩了。此刻帐中没人照料,周至善自觉留下,朝虞知鸿借了一本书,坐在一边看了起来。
上战场是送命的事,能回来就是捡着一条命。将士们远比来的路上放肆,扯着嗓子连唱带嚎,忽而一起敲碗打拍子,吼
一首京城去年的小曲。
顾铎没听过,听过也记不住了,没一个音唱在调上,惨遭王誉嘲笑。
虞知鸿隐约在其中听到了熟悉的声音,那热闹和他一帘之隔,互相望不见。
他记起周至善说的“腻了够了心里安了”,心想:“勿谓言之不预,这就是‘够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的时候天果然还没亮,感谢老天爷给我这个面子(喂
明天上夹子,稍微晚一点点,十一点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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