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莉莉睡在码头，夜里只有轮船入港的蜂鸣和海浪轻拍堤坝的声音。
雄人鱼游过来露出半个脑袋，果然像伊迪斯说的那样在水中朝她招手，分明指节上布满新旧不一的疤痕，常年在船只周围活动就是这样，不是尾巴中招就是其他地方中招。
螺旋桨可不长眼睛。
莉莉把蓝莓蛋糕扔过去。
她吃了没有牙印的那边，有牙印的那边实在吃不下——伊迪斯真的不讲卫生，莉莉怀疑他身上携带的细菌和病毒比野生蝙蝠还要多，虽然他本身看着就像只大号蝙蝠。
人鱼抓住蛋糕，盯着她色|情地舔了起来。
“有毒……”莉莉没和人鱼接触过，最关键的原因就是这些家伙太骚了，放浪到你根本无法预知底线。
“差不多得了，我才五岁还是个宝宝，你去找别人吧。”
莉莉翻过身，眼不见心不烦。
红尾人鱼笑起来，“啵啵啵——”
吃过东西开心地在岸边游来游去，见莉莉不理它，故意甩尾扬起海水。
还来劲了。
莉莉坐起来拉拉袍子打算跑路，伊迪斯回来了。现在大概凌晨三四点，海岸线浮出亮光，几只海鸥开始在运粮船附近盘旋。搬了一夜货物的魔王回来，揪起调戏女儿的人鱼就是一顿毒打，差点把鳞给鱼剐了，“不准碰我的女人，蠢鱼。”
莉莉，“……伊迪斯，我是你的女儿，不是你的女人。”
“你姓阿斯蒙德，就是我的。”
好像也没毛玻
身为情|欲魔王阿斯蒙德的眷属，伊迪斯的独占欲一骑绝尘，再加上他少得可怜的词汇量和约等于无的逻辑思维，说出这种话，合情合理。
莉莉耸肩，“我困了。”
咚。
魔王大人把鼻青脸肿的鱼扔回海里，一言不发走在前面。他的身高超过两米，即便慢悠悠踱步，莉莉也需要小跑才能跟上。
本来喊一句“慢点，等等我”，就能轻松些，说不定还能和其他小孩一样坐到老爸肩上。
可是莉莉向来是严于律己，懒得要求别人的性格。
他走。
她跑。
他走快一点。
她就跑快一点。
很快，小尾巴莉莉跟随伊迪斯进到贫民区，二人七拐八拐穿越主道，进入小巷。狭窄的巷道搭满五颜六色的露天小棚，一不小心就会碰到住户的锅碗瓢盆。
她像穿越红外线一样垫着脚，猫着腰。
伊迪斯则无所顾忌地将东西踢到一边，也不嫌脚趾疼，是的，魔王大人到现在都没学会穿鞋。
原本只有鼾声的巷道里忽然乒乒乓乓，跟打仗一样。
熟睡的居民发出抱怨，见是伊迪斯，又愤愤堵住耳朵翻身。
莉莉呼口气，知道接下来的日子不会好过。伊迪斯和过街老鼠的唯一区别就是，他太大、太猛，普通人根本杀不死，也就没法喊打喊杀。
魔王在死角停下。
这里有盏废弃路灯，锈迹斑斑的灯柱斜靠墙壁，封死的窗户漏出一点昏黄的灯光。他抓着墙壁缝隙像大壁虎一样爬到上面，极熟练地倒挂，翅膀慵懒地包住自己。
莉莉，“……”
不愧是你。
大蝙蝠。
莉莉不指望他给自己找睡的地方，使着小胳膊小腿爬来爬去，最后终于找到两个牢靠的支点，将捡来的破帆布栓好。
黑发女孩爬上简易吊床。
肉唧唧的小手交叠在肚子，这个睡姿，就很像死人入殓。
父女俩。
一个上死刑台一样吊着自己。
一个死了似的，直接采用尸体的睡法。
分不出谁更阴间一点。
明明即将天亮，但莉莉却觉得夜漫漫无边。脚臭、鼾声、老鼠啃噬残渣……咳嗽、翻身、含混不清的浓重口音……轮船蜂鸣、火车哐哧、小汽车在石板路上噔噔噔……所有的声音和气味都太陌生了，她闭上眼，想象自己仍在月季盛放的塔楼，但没有卵用。
莉莉呼口气，睁开眼。
泛白的天空，照出伊迪斯漆黑的羊角。
他也没睡，金色的眼睛掩在翅膀破洞中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莉莉吓得差点翻过去。
“你干嘛1
“……哼。”伊迪斯哼一声，动动翅膀，薄唇紧抿。
“你到底要干嘛？”莉莉坐起来，捡块碎石扔他，“知道这样会吓死人吗？”
“我给你的蛋糕，为什么喂给蠢鱼？”
“……我不吃有牙印的。”
“那是我给你的1伊迪斯瞳孔缩成小点，一激动，直接从路灯摔下来，哐哧一声，把地都砸得震两震，“我给你的1
莉莉很想揪住羊角来个过肩摔。
但伊迪斯看起来真的很生气，不对，超级生气，尾巴尖都开始冒火了。
莉莉抱住手臂，垂眸，很快肩膀便一颤一颤的，声音也带着浓重的哭腔，“妈咪说过，不能吃别人吃过的东西。”
“……”
“我难道不该听妈咪的话吗？”
“…………”
“爸比，妈咪要是知道莉莉不听话，会难受吗？”
三句话层层递进，直接把伊迪斯整哭了。
黑色的眼泪顺着脸颊落下，魔王大人昨晚打工回来，到现在都没洗脸，泪水混着灰尘蜿蜒出一条条分明的痕迹。
又惨又可怜。
莉莉捂住眼睛，一阵心累。
救命。
明明是又高又壮的成年魔王，为什么这么爱哭，比小孩还脆弱。她都没哭碍…
莉莉沉默片刻跳下去，掖住袖子给他擦脸，“别哭了，爸比，我下次不给别人好不好？”
“呜蔼—”伊迪斯哭得更大声了，一把抱住她，差点把她勒死，“好难过，伊迪好难过。”
他哭得撕心裂肺。
莉莉开始反省，她知道自己没死，可是伊迪斯不知道。在魔王的认知里，他最爱的女人，虽然她也不知道他爱她什么，已经死了。
提一个人的伤心事是不道德的。
更可况还在伤口上撒盐。
“对不起，伊迪。”莉莉抚摸他的头，眸光郁郁，“我们不哭了好不好？”
他摇头，腮帮还有黑色的泪，“可是我还想哭一会儿。”
女儿安慰他的样子好像……粒粒。
“那就哭吧。”莉莉无奈道：“你是当爸爸的人了，只允许在我面前哭，出去要坚强。”
伊迪斯点头。
在女儿软乎乎的怀抱里拱来拱去，放声大哭。
偶尔还吸一吸味道，像只粘人的大狗狗。
而五岁的小莉莉只能耐心地拍着他后背，给哭岔气的魔王顺气。
到底谁是女儿，谁是爸爸？
今天不用上工，早上哭过，中午伊迪斯买了份夹菜面包，递给她。莉莉吃着吃着发现他没吃，奇怪道：“你吃过了吗？”
“没有。”
莉莉停下咀嚼，把吃剩的面包递过去。
伊迪斯小声道：“宝宝你吃好了吗？”
“嗯。”
得到肯定的回复，伊迪斯这才将剩下的面包一口塞到嘴里。
她嫌弃他的牙樱
所以他就让她先吃，然后再吃吗？
莉莉有点感动，顿了顿，问道：“我们是不是又没钱了？”
伊迪斯点头。
“爸，你就不能去捉点野兽，或者抓点鱼？”
“不行，我在这里签了契约。”伊迪斯舔下嘴，抱她爬上吊床准备睡午觉。
睡觉的话，就不会饿了。还能打发时间。
魔王振振有词，一看就是老挨饿人了。
莉莉却不许他睡觉，小胖团揪着老爸锁骨突出的肉刺，把想知道的事条理清晰地悉数问出。
然后终于知道，伊迪斯如今的打工人处境究竟是怎么来的。
大约在十年前，巴比特开始招募哥布林。
说是招募，更像是奴隶贩卖——魔物无法成为烙印奴隶，光明神殿甚至不接待携带魔物的人。
但巴比特的商人自有办法，他们和哥布林签订契约，常常是十年起步，然后就把这些身形矮孝力气也不大的绿皮人形魔物送到塞恩大大小小的炼金工坊。
当然，伊迪斯的叙述很潦草。
许多因果都是莉莉推论出来的。
炼金工坊不同于工厂，狭窄拥挤的工坊不适合成年人工作，在哥布林到来前都是采用儿童学徒。
也就是从那时开始，大批魔物以极低廉的价格贩卖到巴比特，再从巴比特出口到塞恩或者矮人所在的锤子大陆。
而为了进一步掠夺魔物的人力资源，巴比特的主事人，南极公爵出面和“魔物大陆的主人”魔王伊迪斯签订世代友好条例。其中规定了双方自由通商，互相免税。
——巴比特收购魔物大陆的资源免税，魔物到巴比特务工（实质是奴隶贩卖）也免税。
听起来好像是很平等。
但无论是收购资源还是魔物到巴比特干活，全都是巴比特获利。法定魔物工资非常低，不足人类的十分之一！免税一说，不过是从根本上规定了魔物大陆永远对巴比特敞开大门，对人类予取予求。
“妈的，鬼才。”莉莉忍不住爆粗口，“几万年的人魔对立终于在这给这家伙玩明白了。”
当初她创办夜蝠，只坑贵族和富翁的钱，最后做成大陆首屈一指的商会，莉莉自认心已经够黑了，没想到这位南极公爵更狠，直接把心喂狗。
“然后你就签了？”
“嗯。”伊迪斯困困的，虚着眼睛，好脾气地罩住她乱动的小手，“他们说我可以在巴比特自由活动，除非犯法，否则永远不会抓我。”
“代价是你的能力也被削成普通人，对吗？”
伊迪斯一顿，委屈点头。
契约生效后，他是能过来自由玩耍了，但能力也大减，在巴比特不能飞，也无法使用魔法，按照契约，也不能触犯法律。
什么捉野兽、捉鱼……他都干过，最后因为侵犯他人私有财产而被警长抓去蹲号子。
巴比特实行土地私有。
本来在荒郊野外不被抓也行，但谁让伊迪斯是重点关注对象，两个大翅膀又显眼得要死。
伊迪斯扳着指头数，“我还抢过银行和金店，好像蹲了五年……不过监狱挺好的，一天两顿饭。”
莉莉差点气笑了。
这就是被人卖了还帮忙数钱吗？
“那你不会从其他国家抢钱回来用吗？”莉莉掐他一下。
已经睡着的伊迪斯揉揉眼睛，小声小气道：“我好困，宝宝别闹了……爸爸抢过的，真的抢过，但回来就被没收了。”
“为什么1
“……因为没法证明是合法收入。”伊迪斯打个哈欠，捏捏她胖嘟嘟的脸颊，“就会被收缴。”
魔物哪用得起金币。
他才拿出来显摆一下，就被警长拷走了。
“靠1莉莉破口大骂，小脸涨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