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只有一块兜裆布的魔王大人，从宿醉的船员那里抢了件破破烂烂的斗篷穿上。不见粒粒还好，一见她，恨不得裹成木乃伊。
但和混血侍女在一起，往往连兜裆布都懒得栓紧。
粒粒收好装满样本的玻璃瓶和记录水晶球，打算回去交给师父提摩西。
她不想研究魔王了。
去他娘的魔王学。
得知伊迪斯要去某座小岛挖蚌壳。
粒粒使用“捕捉”卷轴，送了他一网兜各种各样的贝壳，然后不顾其他人的强烈反对，命令船长将伊迪斯送回魔物大陆。
“不要到人类的世界来。”粒粒亲手熬制糖息加入坚果、定型切块，做成危奇民间小吃，也就是古恩一直想吃的那种日落糖。
她把糖用水晶盒密封，交到他手上。
“答应我，不要踏足三角大陆，伊迪斯。”
连续饱餐数日的魔王圆润许多，庞大健硕的体格将船上的骑士、剑士都比下去。他是哥布林养大的魔王，对人类没有好印象，不论谁试图挑衅或者讨好，全都不放在眼中。
唯独对粒粒言听计从。
魔王点头。
抱着水晶盒，拉拉斗篷。
然后一下午就把粒粒亲手做的日落糖吃光。
等到车船驶到长弓沙滩，伊迪斯已经在舔盒子。粒粒让他张嘴，仔细一看，果然口腔内壁长了好几个血泡。
“你不知道节制吗？”
伊迪斯拉拉她的衣服，“好吃。”
“别忘记你答应我的东西，伊迪斯。”
体积庞大的车船不能直接靠岸。
在距离长弓沙滩一百米的海面，船员放下仅容两人乘坐的木船，然后把满满一网兜的贝壳扔下去。
像扔垃圾。
鲁特对着伊迪斯的屁股就是一脚。
王国骑士紧随其后，猛踹一脚。漫不经心的侯爵和文质彬彬的治愈魔法师双双加入殴打魔王的行列，就连看似善良没心机的贵族少爷也趁乱推了伊迪斯一把。
船长、船员、侍女和客人全都出来。
冷冷看着。
粒粒站在桅杆旁，风帆猎猎而动。
她的黑发也随着海风飘散。
“粒粒。”被众人|||拳打脚踢的魔王倔强地扒拉着船舷，很大声地喊她，但是美丽高贵的人类女法师并未回应，只是用捉摸不透的目光淡淡地看着他。
“粒粒——”伊迪斯还在喊，左手伸向她。
她有一瞬似乎动了。
但转瞬，又站得比磊尸石还稳当。
哥布林哨兵发现了船，进而观测到赖在船上不肯走的魔王大人，于是很快乘船过来，问他们是不是打算买魔王。
“他实在太能吃了。”只有一米高的哥布林交涉员扣着兜裆布，观察人类的表情，“5金卖给你们，怎么样？”
5金的魔王。
已经很便宜了，但还是没人出价。
“等勇者出岛，他很快就会没命。”鲁特冷笑，手按着剑，打算等哥布林再靠近一点就砍了这邪恶的魔物。
杀不了魔王，还杀不了哥布林？
哥布林交涉员谨慎地后退，然后顺着伊迪斯的手看到了站在桅杆下的美丽女人。
雄性哥布林对人类女性没有欲望，光是满足族群雌性都要了老命。
但是，这个女人也太犯规了。
它提高声音，讨好道：“那边的女法师想买魔王吗？如果是您这样漂亮的存在，我可以只要1金。”
伊迪斯甩动粗壮的尾巴，生气道：“粒粒，伊迪斯只要1金1
是的。
魔王伊迪斯太想待在粒粒身边了，对哥布林贩卖自己的举动毫无怒意，甚至急着想要卖身。
粒粒·永痕无动于衷。
艳丽精致的脸因旺盛的日光而模糊不清。伊迪斯看不清也猜不透，慌乱喊她，“粒粒！粒粒1
她美得像个泡沫。
常到魔物大陆采买矿石的商人摸着圆滚滚的肚皮，眯起眼睛，“1金啊，魔王可以烙上金阳印记吗？”
众人议论纷纷。
魔王可以成为奴隶吗？
光明神赐福的金阳印记可以用在这劣等的造物之上吗？
粒粒从人群之外走到人群正中，然后穿过气愤的鲁特、跃跃欲试的商人、看好戏的贵族，站到矮小的绿皮哥布林面前。
一抬手。
金币从法师袍的空隙蜂拥而出，哗啦啦堆成小山，铺满甲板，满溢的几枚掉到海中，留下一道道闪亮的弧光。
哥布林眼睛都直了。
抓起金币啃咬，等美妙的金属质感在唇舌间检验一遭，它猛地跳起来，“金币、金币、是成色最好的光明金币。”
船上的人被金光闪瞎。
同时也被粒粒·永痕的财富所震惊——魔法师中相当一部分过着清贫的生活，而富裕的魔法师多是和大商会或者王国勾连。
粒粒·永痕，还没有王国授勋。
师父风暴之眼是危奇境内出了名的赤贫贤者。
“夜蝠商会这么豪横吗？”夜蝠是粒粒一手创办的跨国商会，卖的都是生活用品。
热爱交际，私下打探了不少消息的危奇男爵低声嘀咕，“从没见她参加拍卖会，还以为是空壳子，没想到……”打发哥布林都能撒金币，而且还是光明金币。
哪怕皇室，想弄到这么多也费劲。
三角大陆流通的金币成色不同。
根据制造方分成危奇金币、塞恩金币、光明金币和各大银行的私铸币。其中光明金币是成色最好，价值最高，也是最难弄到的。
所有人的视线都被金币攫走。
就连发誓要用生命保护她的年轻剑士鲁特也不例外。
粒粒看向伊迪斯。
伊迪斯也看着她。
对被世界抛弃的魔王和被众人高高捧起的魔法师而言，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从来和金币无关。
魔王从船舷爬下，甩着带箭头的尾巴，踩着人人都想要的光明金币跑来，然后挨了粒粒毫不留情的一巴掌。
“我最恨奴隶。”魔女纯黑的眼冰冷如霜，此刻脱下温柔知性的面具露出利剑一般的本质，“你答应过我，不会踏足人类大陆。伊迪斯·阿斯蒙德，你吃了我的糖，即便没有立誓，也要遵守诺言。”
“可是伊迪斯想跟你在一起，粒粒！我不去三角大陆，你可以留下来。”
“我要回危奇。”
她不是16岁情窦初开的少女。
也不是26岁谈婚论嫁的女士。
她在三角大陆挣扎40年，不是为了跟魔王私奔荒野。
粒粒·永痕要的，不在魔物大陆。
伊迪斯不明白。
愤懑的情绪充斥胸腔，粗壮的尾巴烦躁地拍来拍去，将金币都打弯，一直未曾出现的蝙蝠翅膀从肩胛骨破茧而出，扇动腥臭的风。
“留下来！留下来！跟我在一起1
“求你，伊迪。”她竭力克制声音颤抖，不让那根至今隐隐作痛的神经牵制理智，“留在魔物大陆。”
伊迪斯很生气，很难过，他从来没有想要过什么。只是在一起，不可以吗？为什么她必须去海的那边？为什么他必须留在海的这边？
这样还能再见吗？
可是粒粒的声音好难过。
她叫他伊迪，是唯一对他好的人。
“不要伤心了，粒粒，我听话。”伊迪斯收回翅膀，像个不知道哪里做错的小孩，低头抱着手臂。
破破烂烂的斗篷耷拉在地。
粒粒看他一眼，塞过一个漆黑的方盒，然后转身，对在金币中打滚的哥布林说道：“确保他会留在魔物大陆。”
哥布林交涉员爬起来拍胸脯保证，绝对不会让魔王离开半步，骚扰海峡彼端的人类社会。然后火急火燎代表族群和粒粒立下契约。
粒粒慢条斯理收起契纸，弯腰，在矮小的绿皮魔物耳边微笑低语，“嘿，小家伙，要是让我知道你们虐待他，以吾师暴风之眼的名义发誓，我会把哥布林剥皮做成气球，直到挂满长弓沙滩的红树林，听明白了吗？”
哥布林倒退一步。
惶惑惊恐地看着她。
这个人类为什么要帮魔王？
粒粒回到人群当中，面对质疑，从容解释，“勇者比魔王晚出生几年，现在还在复生岛受训。我知道各位对传说不屑一顾，毕竟上代傲慢魔王路西法的眷属也只活了十五年就被勇者杀死，简直是只跳蚤，不是吗？……但请诸位相信我，花钱收买哥布林，让它们困住魔王十分必要。毕竟只有勇者才能真正杀死他，而穿过这片海峡就是巴比特……没人希望人类王国的后花园被到处乱窜的魔王觊觎吧。”
众人恍然。
几个商人点点头，称赞她做得对。
稳定的环境对做生意尤为重要。
之前午餐聚会落选的男爵笑道：“您是怕他影响夜蝠在巴比特的生意吧？”
“是又怎么样？”
粒粒看向盯着哥布林搬金币的鲁特，勾了勾唇，“谁又会嫌弃黄灿灿的金子呢？你说是吧，奎尼男爵？”
威士·奎尼顿了顿，笑容僵住，“你知道我是谁？”
“代我向王后陛下问好。”粒粒微微欠身，进入船舱，脸上的谦卑温驯消失不见。
奎尼家族是危奇王后的母族，所谓外戚，一天不搜集情报掌控王国动向就坐立不安。跟捧着烫手山芋的杂耍猴子一样。
虽然师父不止一次让她和皇族搞好关系，但粒粒还是拒绝了王后的数次召见。
粒粒·永痕不会永远留在危奇。
当魔法走到尽头，塞恩盛行的炼金术是她的第三把剑。
现在就把自己和危奇皇族绑定，未免太蠢。
没人会珍惜到手的珍宝。
船舱的水晶窗户打磨工艺欠佳。
看不清外面。
她索性翻出价值千金的高级卷轴，施展“洞察”魔法观看外界景象——伊迪斯已经下船。
哥布林建造的木筏、小船遍布海面。
绿皮魔物们欢天喜地地搬运金币。伊迪斯蜷缩在装满贝壳的逃生船，怀中紧抱她给的小黑盒。
他靠着盒子，双目紧闭。
眼角有哭过的痕迹。
刚萌发的蝙蝠翅膀像两片年久失修的破船风帆，受不了一点风浪。
个头稍大的雌性哥布林乘船围着他指指点点，面露垂涎。
粒粒透过水晶球翻译魔物通用语，发现她们在讨论伊迪斯。
瘦弱的魔王在人类的船只吃遍美食。
干瘪的身体充盈起来。
虽然是不会魔法也没有头脑的蠢货，但对于雄性稀少的哥布林种群来说是很好的繁殖机器。她们讨论他俊美的脸、健硕的身体还有情|欲之王阿斯蒙德庇佑之下的夸张器具，嘎嘎低笑。
像在讨论一盘美味的肉排。
粒粒收回魔力。
将本来可以回收利用的昂贵卷轴揉成一团废纸，砸到天花板。
不论是人还是魔物。
去他娘的，欺负弱小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