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胡县令被从床上叫起来的时候相当不耐烦,特别是一听说跟寿宁镇杨德堃的小舅子有关更是火冒三丈。这几年他给那小子擦过多少回屁股,就不能好好管管么?
要不是杨德堃有个在朝中当官的堂兄,他用得着看这姓杨的脸面?那杨德堃不就一乡下土财主,花了点钱买了个有名无实的闲职,整日端着架子到处嘚瑟,有多大脸呐!
火大归火大,等真跟杨德堃见了面胡县令还是揣出满脸假笑与人客套:“哎呀一点小事,这大半夜的杨老弟怎么还亲自过来一趟哪?”
杨德堃哪里愿意大半夜折腾这个,实在是被他的宠妾,钱盛的姐姐钱桂香一路哭着拽来的。
钱桂香一见胡县令,眼泪哗哗直掉,拉着胡县令袖子哭嚎:“县太爷一定要帮帮我弟弟呀,他们这回竟要污蔑我弟弟杀人,我弟弟肯定是冤枉的呀!我们家三代单传就这么一根独苗苗,您可别听他们说胡话,千万要明察秋毫替我弟弟做主啊1
胡县令心中冷笑,她这当姐姐的回回都说弟弟冤枉,哪回是冤枉的?说瞎话还能说得这么声泪俱下,有这力气让你弟弟少惹点事大家都清净!
他心里将这对姐弟骂了一万遍,嘴上却还哄着人说:“好好好,本官知道了,夫人快别哭了埃”
钱桂香擦了眼泪,用手肘戳了戳杨德堃,杨德堃从袖袋中摸出一包红绸,里面装着两根金条。
胡县令收了金条,脸上的假笑顿时变得真挚起来:“杨老弟客气了不是,走,去县衙门,放心,本官一定替你们主持公道1
县衙内,阮平安几人站在大堂中,在他们身后密密麻麻挤满了寿宁镇百姓。虽然现在天还未大亮,但大家一听有人状告钱盛一伙人,而且这次连孙镇长也出马了,觉也不想睡了全跑来看热闹。
“升堂——”
一番固定过场走完之后,胡县令问:“你们深夜击鼓,所为何事?”
阮平安上前一步将今晚之事一一道来:“民女晚间收工回家,路经镇东口时见到钱盛一伙人围着小豆芽欺负,民女想去请镇长来救人,却被钱盛拦阻,他恐吓我时亲口说他杀过人。杀人乃重罪,民女不敢隐瞒,是以上报县太爷,望县太爷查明真相,治钱盛欺凌弱小及杀人……”
未及说完便听钱盛嗤笑一声:“你说我欺负小豆芽,谁看见了?杀人更是无稽之谈,我几时说过我杀人了?”
钱盛目光在人群扫过一圈,没人敢站出来说话,即便是先前指认过他杀人的吴远亮这时也缩起了脑袋。
乍听阮平安抖出钱盛杀人那会儿,吴远亮觉得有机会扳倒钱盛,冲动之下交代了从钱盛那伙人那儿听来的话,现在来了县衙,瞧见站在外面观看堂审的杨老爷、以及杨老爷身边气定神闲仿佛胜券在握的钱桂香,害怕又一次占据了上风。
这些年被钱盛欺压的人还少吗?有谁成功讨回过公道?胡县令跟他们根本就是一伙的,想告赢钱盛怎么可能嘛!
吴远亮不敢吱声,救小豆芽时鼓起的那点勇气到这会儿早散了个干净。
好在阮平安原也没指望吴远亮顶多大作用,他不说阮平安便替他说:“方才在镇东口吴远亮说听到你们聊过在陶家村附近杀人,包括镇长爷爷在内许多人可都是在场的,镇长爷爷说要查清此事还你清白,你当时同意了现在却又反悔,莫不是心虚了?”
“我有什么可心虚的,你们尽管查去1
钱盛自己都这样说了,胡县令自然没有不派人查的道理,暗中给手下使眼色:“王捕头,你带些人去陶家村看看是否真有此事。”
被胡县令点到名的王捕头会意,叫了三名手下跟他一起出去。陶家村大小也是个村子,有小几十来口人,吴远亮只知道人是上月死的,埋在陶家村附近,可这附近到底有多近?东南西北哪个方向都不清楚,死者姓甚名谁也不知道,三名衙役加上捕头一共四个人,怕是挖到明年都不一定能找到。
钱盛一见这安排底气更足了,知道自己姐姐已经提前打点好,有恃无恐向阮平安挑衅:“你说我杀人毫无证据,但你后面那个女人偷袭打伤我跟我兄弟可是证据确凿,要是最后没找着你说的什么死人,你跟你后面那个女的从今往后都给我小心着点儿1
一个地痞混混在公堂之上当着县令的面公然威胁别人,这实在太过讽刺了些,胡县令清了清嗓子制止钱盛,但话语间却分明向着他。
“阮平安,此番若是查明并无你所说的杀人之事,你这冤枉诬告的罪名可是逃不了的。还有你说的钱盛欺负小豆芽也没有证据,但是你那叫桃良的朋友把人打成这副模样,伤都是明摆可验,认真算起来也要挨板子关牢房。依本官之见此事定是有些误会,你们二人互相道个歉就此揭过如何?”
这一番话看似斯斯文文,实则比钱盛更加无耻,摆明了威胁阮平安如要继续告下去必有她苦头吃。阮平安握紧拳头,来的路上她已经想过会面临这样的局面了,此时虽然气愤但也不乱。
“查都没查又怎知是我诬陷他?再说钱盛这伙人这些年干的坏事还少吗?还缺欺负小豆芽这一件吗?”阮平安转身面向衙门外看热闹的人,视线从众人脸上逐一扫过,一件一件报出钱盛对大家做过的恶行。
“上月初五,钱盛跟他同伙在赵婶烧饼铺里拿了烧饼没给钱,当时看店的赵婶弟媳从外地刚嫁过来不认识钱盛,只问了一句就被钱盛几人拿烧热的火钳在脸上烙了好大块疤。”
“七月十六,李奶奶的孙子小栓在街上玩耍,不小心撞到了钱盛,被钱盛逼着从□□钻过去不算,还放狗咬伤了小栓的腿。”
“五月初七,钱盛去冯大叔铺子里收保护费,冯大叔的娘病了,钱都用去治病拿不出钱盛要的数,钱盛就让人把冯大叔铺子里的东西全砸了,逼冯大叔把铺子抵给他。”
……
阮平安挨个细数,被她点到名的苦主又是恨又是怕,纷纷低下头,到了这关头还是没一个敢站出来为自己和家人讨公道。
阮平安压下心中失望,她懂这些人的顾虑,毕竟她也曾经是他们中的一员,被钱盛强占了房屋却只能忍气吞声。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十四岁的小女孩了,桃良为了救她才被钱盛盯上,当年跟爹娘一起生活过的房屋她没有保住,今日无论如何也要保下桃良。
深吸一口气,阮平安调整了一下自己过于激动的情绪,只有保持冷静才能让自己的话语更清晰有力,更有煽动性。
“……这些还只是我知道的,在此之外还有许多人受过钱盛一伙人欺凌。我明白你们没人敢告是因为怕钱盛打击报复,我又何尝不是?三年前钱盛捏造一张抵押地契,强行抢走我家屋子,将我从家里赶了出来。我爹娘至今不知所踪,那是他们留给我唯一的家啊!钱盛甚至都不让我把爹娘的东西带走多少就把屋子拆了改成店铺强卖给别人!
以前每到夏天,我娘在家的时候就会做上一缸梅子汤放在井里镇得清凉,然后分给街坊邻居。李奶奶,小栓从前最爱喝我娘做的梅子汤您还记得吧?还有我爹,赵婶弟弟在外经商被妖怪所伤性命垂危,我爹将人接到家里整整三日不眠不休为他拔除妖毒,赵婶你不会忘了吧?
我不知道爹娘还会不会回来,当年我害怕钱盛他们,忍了这口气,可这三年来每当我想起此事心里就如同梗了一根刺,恨不得将钱盛扒皮抽筋,食肉啖血!我尚如此,你们呢?你们难道心里不恨吗?你们难道不会像我一样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质问自己、痛恨自己为什么连自己最重要的东西,最重要的亲人都保护不了吗?为什么要让伤害我们挚爱的人逍遥法外吗?”
钱桂香听到一半已觉不妙,顾不上公堂秩序尖声叫道:“别让这死丫头在这里胡言乱语!快把她抓起来啊!”
胡县令点头,衙役们一拥而上,一旁伺机已久的桃良身影快如闪电,一人对上众多衙役丝毫不落下风,不给他们半点接近阮平安的机会。
“反了!反了!把这两个逆贼给我拿下1见此情景胡县令急得站了起来,然而他空能发号施令,手下人根本拿不住桃良。
阮平安抓紧桃良为她争取的这一点时间不遗余力鼓动乡邻。
“钱盛一伙人多行不义,我们这么多人加在一起难道还怕他们几个?我们的忍辱含垢换不来任何安宁,只会让他们更加嚣张。
今日他们欺负小豆芽,幸亏有吴远亮护着、有桃良见义勇为,可来日呢?谁家没有女眷孩童,你们敢保证他不会将魔爪伸向你们的亲人孩子吗?如果将今日小豆芽的遭遇换到你们亲人身上又当如何?你们还要继续忍耐吗?”
一连串问话掷地有声,一句比一句激昂,大家原就苦钱盛这伙人久矣,阮平安这番话就像一枚爆竹炸在了他们内心最痛之处,将早已压抑在众人心头多年的愤怒彻底激了出来。
“必须严惩钱盛一伙1
“他们作恶多端,不能放过他们1
“对,不能放过他们1
有了第一个人起头,盘踞在众人心间的惧怕之情瞬间瓦解,上百来人围在县衙外正臂高呼,声音此起彼伏一浪盖过一浪。
面对这般声势浩大的声讨,饶是一向心黑胆恶的钱盛都被惊变了脸色,胡县令更是吓得连惊堂木都拿不稳,“啪嗒”一声掉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