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回到酒馆，阮平安没见到吴远亮，不知道是回房睡觉了还是又出去鬼混了。
步桐昨晚没来酒馆喝酒，阮平安先前还有些担心吴远亮回来跟人打听发现猫腻找她对质，现在看来纯粹想多了，以吴远亮那空空如也的脑子，估计压根没往这上面想过。
没事最好。阮平安回自己房里取了围裙，钻进厨房给吴叔帮忙，刚把一大盆洗好的青菜从盆里捞出来，还没切呢杜春芳就掀帘子进来说有人找她。
平日里除了步桐没人会来找阮平安，阮平安擦干手，满心好奇地跟着杜春芳出去。这会儿酒馆没什么客人，是以阮平安一眼就看到坐在靠近大门那张桌子边的李成。
见阮平安出来，李成站起身，阮平安自觉走上前向人打招呼。
“李大哥。”
“平安呐，前天你跟我们说那事儿我们跟镇长汇报了，去县里请了捉妖师来，现在邀你过去问点话。”
李成话音刚落，杜春芳便插了进来：“真有妖怪啊？”
那晚她匆忙间听阮平安说了一嘴，当时没来得及细问，后面吴远亮突然回来，糟心事一大堆，倒把这事儿给忘了。
“有没有我也不知道。”李成朝阮平安方向扬了下下巴，“平安说她亲眼看见的，去给老程瞧病的周大夫也说，老程那病不是摔的，跟早些年妖怪肆虐那段时候被妖怪吸□□气那些人的症状比较像。”
杜春芳一拍额头：“瞧我这两天忙的，让人给老程请了大夫也没顾上再找人家大夫问问情况。老程现在怎么样了？好些没有？”
“人已经醒了，不过还是很虚弱，下不来床，得养上些时候才恢复得了。不跟你说了，镇长他们还等着呢，我先带平安过去了埃”
李成说完朝阮平安招了招手，阮平安跟着他一路来到镇长家。王顺等在大门外，见他二人到了，将他们带入内。
正堂中孙镇长坐在主座，在他侧方坐着一个陌生男子，想必就是李成前面提到过的捉妖师。
孙镇长年逾六十，非常和气，招呼阮平安去他下方落座，替双方互相介绍了一下。
那位捉妖师名唤陆明友，看上去只有二十四五的年纪，在捉妖师一行相当年轻，五官长得还算俊朗，却因为眼神中流露出的些许傲慢让人对他生不出太多好感。
阮平安打量陆明友时陆明友也在打量阮平安，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片刻后陆明友眼中的轻蔑之色比之前更甚了。
“平安，当日的情况你再跟陆天师说说。”
听见孙镇长的声音，阮平安收回视线：“那天我去酒庄找程大叔，回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但是天还没全黑。我驾着驴车从树林里经过，忽然起了一阵怪雾……”
这是她第三遍跟人讲那天的经历，与前两次不同，这次是冲着捉妖去的，阮平安虽然对那位姓陆的捉妖师没什么好感，但还是尽量给他提供更多关于妖怪的细节，以便帮助他判断。
“……通过这些我想它可能是一只刚修出人形没多久的小妖，虽说暂时没有害人死亡，但一直靠食人精气来修炼会逐渐让它迷失本性，长此以往将来很可能闹出人命。”
“嘁，妖就是妖，它们的本性就是害人，还有什么迷失不迷失的。”陆明友脸上挂着明晃晃的嘲讽，对阮平安的话十分不认同。
阮平安不爱与人争吵，道不同不相为谋，纠正别人的观点还要花时间，她与这姓陆的非亲非故，犯不着浪费自己的精力。
她不吭声，陆明友只当她不敢反驳，眼看场面有些尴尬，孙镇长忙出来打圆场：“呃，这妖怪嘛，不管怎么样，既然威胁到了大家的安全，还是除掉的好，陆天师你说呢？”
“既然都这么说了，那就去看看呗，横竖不过是只小妖，举手就除掉了。”陆明友站起身，示意阮平安带路。他对这一带不太熟，在场又只有阮平安一个人见过那只妖，少不得得让阮平安去指认一下当日碰见妖怪的地方。
虽说阮平安的父母都是捉妖师，但阮平安到底还没脱离少女年纪，孙镇长不是很放心让她自个儿跟陆明友走，暗中给王顺、李成使了个眼色。王顺二人会意，主动提出陪陆明友一起去，多个人多个照应。
“我不需要人照应。”
明明只是个场面话，陆明友却还不高兴了，觉得自己的能力受到了质疑，为此王顺不得不赔着笑换了个说辞：“陆天师收服个小妖当然不在话下了，这不是我们这儿好些年没出过妖怪了，更别说看人施法捉妖，就想跟着去瞧一瞧，长长见识。”
见人还算识趣，陆明友总算没再拒绝：“无所谓，你们想来就来吧，到时候别碍手碍脚就行。”
四人一道出了镇子，进入树林后便由阮平安走在最前给他们指路：“就在前面，那日我就是在这一带遇见的那只妖怪。”
尽管当时阮平安被诡异的黑暗包围，但在那只妖怪出现时曾短暂地亮起过片刻萤光，阮平安对这片林子很熟，即便只有一会儿功夫也足够她辨认出自己处在什么地方。
陆明友拿出一只罗盘一样的东西在阮平安所指地点附近转了一圈，眉峰微微皱起。
“陆天师，怎么样？”李成凑近前问。
“指针没动静。”陆明友抬起头看向阮平安，“你确定在这里？确定那只妖修出人形了？”
“我当然确定了，它不光修出了人形，还可以任意变换外表。”阮平安分辩道。
除了某些有特殊传承的大妖，寻常妖物都是先启灵智，修炼一段时间以后才有人形，而在有人形之后又需修炼很久才能自由变幻。那只妖怪小孩儿既能变成成年男子又能变成成年女子，虽然还做不到转换自如，但肯定不是刚生出灵智那么简单。
“有些妖怪能够制造幻境，你看见的不一定是真的。”陆明友对阮平安的话不是很信任。
被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轻视，阮平安也来了脾气：“它袭击了我，我的护身符有反应，绝对不是幻觉1
“平安的父母都是捉妖师，她不是对妖怪一窍不通的人。”李成从陆明友先前拿乔让王顺赔笑说好话时就看他不顺眼了，这会儿见他又挑阮平安的刺，忍不住护起犊子，指着陆明友的罗盘问：“有没有可能是你这东西坏了？”
陆明友一听这话黑了脸，阴阳怪气道：“阮江跟丁榕夫妇嘛，我知道，所以呢？他们现在在哪儿？这么厉害的捉妖师怎么不请他们来给你们除妖啊？”
阮平安的父母在捉妖师中算得上小有名气，三年前失踪时连郡城那边都派了人帮忙搜寻。陆明友身为寿宁镇上属县城官衙的捉妖师，不可能没听说，这话说出来就纯粹恶心人。
“哎哎，好好说着说着怎么还吵起来了呢？”话说僵了总得有个人出来和稀泥，王顺硬着头皮把陆明友拉去一边赔不是，事情还没解决，总不能一直吵下去。
“什么玩意儿，叫他一声天师还真把自己当天师了。”另一边，李成气哼哼地跟阮平安抱怨。
“天师”是捉妖师中非常杰出的一批人才能获得的称号，每年都有考核，通过考核的人会获得一块特殊的腰牌作为身份象征，下面还有其他几个级别，各自对应不同的称号。普通百姓出于客套尊敬，通常管见到的捉妖师都叫“天师”，不去细分那许多。
阮江跟丁榕就是考核认证过的天师，而陆明友显然不是，本事不大架子不小，李成越想越气，从前平安父母都没这么牛皮哄哄呢，见到谁不是和和气气的，这陆明友凭什么这么狂啊？
“好啦李大哥，别跟这种人生气，犯不着。”阮平安深谙不能气死自己便宜别人之道，刚才也就是话说急了，跟人吵架总有输有赢，但是别人生气她不气，别人就已经未战先亏了。
李成原本纯生气，听了阮平安这番“歪理”变得又好气又好笑，指着阮平安笑骂：“你这丫头小小年纪怎么跟人出了家的和尚似的？道理是这么个道理没错，人又不是活佛，哪能说不生气就不生气。真不知道从前你爹娘都教了你些什么，怎么养出你这么个有意思的活宝来。”
阮平安嘿嘿一笑，替自己爹娘收下了这番“夸赞”。
说话间那头王顺也把陆明友哄好了，两人回来跟前，陆明友板着一张脸道：“如果这丫头确实没看错，还有一种可能，那妖怪已经不在这儿了。”
这倒也合理，林子又没拉围墙，没人规定那妖怪就只能住在树林里。
保险起见四人围着树林绕了一整圈，一直走到林子北边的采石常采石场有许多苦力人偶正在干活，寿宁镇绝大部分人偶都在这儿，负责人跟他们遥遥对视了一眼，似乎有些紧张，陆明友略一迟疑，拐进采石场转了一圈，还是什么发现也没有。
“看来那妖怪应该是走了。”陆明友收起罗盘，对阮平安三人道，“今天就先这样吧，你们回去跟孙镇长说一声，我也回去了。”
“这……陆天师既然来都来了，要不在咱们镇上再住两天，别的地方也帮忙看看，万一那妖怪没走远，明儿又回来了呢？”王顺道。
“等它再出现你们再找人去县里上报。”陆明友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根本不给王顺再说话的机会。
“哎不是，他急什么呀？”王顺无语。
“可不着急么，还有大财等着他发呢。”李成讥讽。
“这又是怎么说？”王顺好奇。
三人一道穿过树林往回走，李成对身边二人讲：“昨儿我去县城请人，完了顺便在城里逛了逛，给我家那口子捎点东西，走的时候在路边看见那几个捉妖师，听他们在说哪里哪里发现了一个大妖，他们打算几个人一起去，降服了的话能发一大笔财呢。”
“捉妖师的赏金不都固定的么，降服什么级别的妖怪对应多少赏金，这发财又是从何说起？”阮平安对陆明友的事没什么兴趣，跟着随便听这么一耳朵，却越听越疑惑。
降服厉害的大妖赏金是多，但也说不上发财吧，何况还是发一大笔财……
“你不知道这事儿么？”李成稍一停顿，“哦”了一声。
“你爹娘为人正直，大约没跟你说过，现在他们那些个捉妖师有几个是指着那点赏金吃饭的？捉到一只妖私底下能卖好多钱，道行越高的妖卖的钱越多。你不见姓陆的一听说咱们这儿就一只小妖，瞬间就没兴趣了。一只小妖，哪怕被他找出来收服了能跟他们说的那个大妖比？他这是着急回去跟他那些同伴抓大妖发财去了。”
阮平安还真是第一回听说，她爹娘降妖除魔一直都是为了保护大家不受妖邪残害，杀掉的妖怪都上交给官府了，从来没私下卖过。
“李大哥，你说的这个‘私底下’是指哪里？他们把抓到的妖卖去什么地方了？”
“我上哪儿知道去。”李成摊手，“这都是人家的秘密，哪能告诉咱们这些外人。”
阮平安还待再问，忽然心头猛地一跳。她顿住脚，回头看向身后，除了层层林木和一闪而过的飞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平安，怎么了？”见她忽然不走了，王顺和李成也停了下来。
“你们……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阮平安小声问。
王顺跟李成互相看看对方，同时摇了摇头。
“你听到什么了？”王顺压低声音，阮平安这问题把他也搞紧张了。
阮平安侧耳听了一会儿，其实她也没听到什么，只是从刚才李成说起私下卖妖起，她就隐隐约约有一种背后被人窥视的感觉，而且走了一段路之后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
之前她就觉得奇怪，三次被妖怪吸□□气事件都发生在这附近，前后共有月余时间，那妖怪在这一个月中一直在这一带活动，前番被她护身符所伤，这才过去两天，按理说不应该这么快带伤逃走才对，怎么会突然就没了呢？
因着陆明友摆明了她说什么都不会信，阮平安也就没说出来，加上大白天的，很少有妖怪会在白天出动，所以阮平安他们回来时也没选择绕路避开树林。
可是现在……
“快走吧。”阮平安扯了下王顺、李成的衣袖，三人不再说话，闭上嘴加快步伐赶路，直至跑到镇西头儿才歇了口气。
“刚才到底怎么回事？”李成扶着膝盖问。
“我也说不上来。”阮平安同样扶着膝盖，豆大的汗珠顺着鬓角往下流，“这林子里还是不安全，二位回去跟镇长爷爷说一声，得立个木牌在这儿，提醒大家伙儿最近都别往林子里去了。”
上回阮平安被困时，也有过被人窥探的感觉，却并不像今日这般让人心慌。当日窥探她的应该是那只小妖，而今天林子里的东西，怕是比那只小妖可怕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