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契约
祝六禾头皮发麻，缓缓低头，看向镜面。
原本空无一物的镜面上，出现了一张男人的脸。
男人也正在看着她，神情似笑非笑，皮肤光洁，出奇的白，白得冷冷的，隐隐透出妖异。
眼眸黝黑，只觉深入潭水望不见底。
五官棱角分明，唇形很薄，额前几捋碎发散乱，眉毛若隐若现。
邪气、羁傲、薄情，不像是好人，哦，不像是好鬼。
这是祝六禾对他的第一印象。
“你是石像里的精鬼吗？”祝六禾告诫自己稳住心神：“我是驱鬼师，你不怕我让你魂飞魄散吗？这青铜镜可是我的。”
男鬼略一挑眉，并不回答，反而问：“这青铜镜，是你的？”
“你见过它？”祝六禾心下奇怪，面上不露分毫，“说！你要是能说出有用的信息，我可以让你消散的舒服一点。”
“哈哈哈哈哈，”男鬼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恐怕你做不到。看看你的锁骨，是不是有一个铜镜记号？你和我已经签订了共生契约。如果我魂飞魄散，你也会死。”
祝六禾扯开领口，左边锁骨上赫然浮现出一个铜镜印记，很突兀，看起来古朴自然。
祝六禾何时在鬼身上吃过这么大的亏。
她气的胸口快速起伏，不再压制情绪，提笔速成镇鬼符，凌空拍向铜镜，“我最恨别人要挟我，大不了两败俱伤！”
谁知这道符沾上镜面，就像是溪流汇入了江海，瞬间无影无踪。
男鬼从镜面上消散，在半空中又凝聚了身形。
“我和你有共生契约，你伤不了我。我可没害过人，你没理由让我魂飞魄散。况且，我还有求于你，所以我不会加害你。”
祝六禾的头堪堪到男鬼的耳根处。
他穿着一身复古西装，大概是定制的，极为贴合身材。但又没系领带，领口敞开了两颗扣子，锁骨隐约可见和祝六禾相同的铜镜印记。
这模样，生前大约是富贵人家的花花公子。
他的魂体透出白玉般的光泽，夹杂着丝丝金光，看起来确实不像是厉鬼。
但也有可能，是他吞噬了石精魂魄，鸠占鹊巢。
祝六禾冷笑道：“鬼话连篇。如果你不会害我，为什么不经我同意，就和我签订契约？这所谓的共生，说白了，是你生我生，你死我死吧？当我三岁小孩吗？”
男鬼心思被戳穿，也没见多窘迫，反而脸上带笑。他一笑，立马冲淡了初见时的邪气，看起来有几分无邪大男孩模样了。
他摊手耸肩：“这可不怪我。这青铜镜有些古怪，刚刚我的魂体感受到它的召唤，等我意识清醒，契约已经达成了。我猜，这或许是你、我、青铜镜，我们三方共同达成的结果。”
语气透着无辜，音色圆润清澈，至于这话几分真，几分假，恐怕只有本人清楚。
祝六禾有个隐秘的嗜好，她是个隐形声控。被他的声音吸引，内心的厌恶和忌惮都淡了几分。
祝六禾这会儿骑虎难下。
原本是来探寻青铜镜的秘密，谁知一个谜团没解开，又跌入了更大的谜团，还给自己招了这么个不确定因素上身。
如果他的话当真，那这契约，对祝六禾而言，无异于不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就会被他牵连着丧命。
她不能死，更不想死。
一时间，祝六禾不免心烦意乱。
她的手无意识翻转着青铜镜，手指接触到镜面时，却感觉自己摸了一手灰。
她抬手细看，才知不是灰，而是铜锈脱落了。
而铜镜背面，正中央的神鸟，终于露出真容，原来是一只栩栩如生的金凤。
难道，这个来历不明的男鬼，真的和青铜镜有渊源吗？
一时间，祝六禾就像是沙漠中迷路的旅人，口唇干涸渗血，满脸风霜沙尘，苦苦支撑着最后一口气，上一秒失足滚下几十米高的沙丘，以为自己要丧命于此，下一秒发现绿洲就在眼前一样。
黑暗中，祝六禾眼神亮得惊人，她定定地盯着男鬼：“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在没完成之前，我不能死。除此之外，你要我帮你什么，只要在我能力范围内，我都答应你。但是，我这人从不做白工，你也要帮我。”
她举起青铜镜：“你要帮我破解这面铜镜的秘密。”
男鬼缓缓凑近祝六禾，低下头注视她的眼睛，他挨着她极近，两人鼻尖差点相撞。
祝六禾第一次和异性靠这么近。虽然这异性目前不是人，性质成谜，但她还是不自在，微微偏了头，躲开了他的窥视。
男鬼眼波带笑，他只问了祝六禾一个问题。
“你叫什么？”
“祝六禾。”
“好。”
他答应了。
祝小川一早起来，脑内关联祝六禾的那根神经就开始疯狂拉响警报。
不对劲，她姐这架势，这低气压，比每月姨妈到访那几天还严重。和她每年生日那天比起来，竟然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祝小川仔细回忆了昨晚分别后的情景。
和祝六禾分开后，他摸黑下了山。好在下山容易的多，天刚刚黑透，他就顺利到达剧组驻地了。
他径直去了苏晴房车，告知了前因后果，让她们尽快准备祭拜用品，明天上山。
至于苏晴的臭脸，他就选择性忽略了。反正利害关系讲清楚了，小命面前，脸皮算什么，他不担心苏晴不听话。
虽然不清楚祝六禾怎么就一口咬定是树鬼所为，不过能顺利解决，对他们来说就是好事，意味着一笔不菲的委托费，即将到账。
徐姐给他们安排了两顶帐篷，担心祝六禾回来太晚，他给祝六禾发了微信，结果一等就是好几个小时。
就在他忍不住想要出去看看的时候，隔壁帐篷有动静了。
祝小川强忍困意，爬出帐篷去看。趁着微弱灯光，看清祝六禾的情形，登时就被她身上的黄土和擦伤唬了一跳。
出门在外，医药箱、急救包都是必备物资。他去车上拿来，动作麻利地帮祝六禾消毒包扎。
想要问问发生了什么，祝六禾却明显神思不属，神情不太对劲，祝小川也就忍着没问，想着等到了白天，再了解情况。
结果一大早的，就见她姐神色阴沉，周身气场表露的明明白白：别来惹我。
实际上，祝六禾这会儿确实心情糟糕透顶。一是失眠，二是骤闻噩耗。
昨晚好不容易把祝小川敷衍过去，剩下的时间，她和男鬼几乎秉烛夜谈。
既然达成了初步合作，祝六禾认为很有必要开诚布公，彼此信任很重要，她可不想时刻提防，提心吊胆。
帐篷不大，仅容一人躺卧，地上铺着充气垫，盖了薄毯，余下的就是个简易睡袋。
祝六禾把铜镜放在垫子上，盘腿坐下。男鬼现出身形，坐在她对面，他像是没见过帐篷，一直在左右扫视。
没等祝六禾说话，男鬼先开口了：“现在是民国几年？”
祝六禾笑了：“民国？看来你死了挺久啊。现在是2022年。”
见男鬼不解，祝六禾懒得解释：“以后你慢慢就知道了。倒是你，你是谁？我要知道你的来历。”
男鬼端正坐姿，似在回忆：“我叫……越旻文。”他一笔一划展示给祝六禾，好在这三个字繁简相同，祝六禾很轻易就看懂了。
“生前嘛，我当然和你一样，是人。你既然是驱鬼师，想必鬼魂精怪都见识过。”
见祝六禾点头，他接着说：“原本我应该是鬼，但我有意识以来，就一直困在石像中。石像确实有灵，不过它已经消失一段时间了，也不知是不是和我融为一体了。现在我又附身铜镜，连我自己都不清楚我是什么。”
祝六禾不解：“既然你生前是人，死后为什么会困在石像里？”
越旻文身体后仰，姿态放松，嘴角上勾，眉眼乖巧：“或许是上天有好生之德，老天怜悯我惨死荒野，给我机会让我复仇。你看，这不就等来你了吗？”
他明显了解自己的皮相，居然也懂表情管理。
要不是场合不对，祝六禾也得赞一声，和娱乐圈的小鲜肉比起来，越旻文真是完胜。他要是肯下海，估计姐姐们都得为爱痴狂。
但眼下，祝六禾敏锐地捕捉到了“复仇”二字，“复仇？你是被人害死的？你都死了这么久了，仇人早就成一抔黄土了吧？”
“要说是复仇，也不精确。我的死，我父母的死，这铜镜，算是起源。”越旻文笑容愈盛，眼却含冰，“所以，我想寻找仇家的下落，想弄明白前因后果。更多的，现在你也不必知道，如果我们是友非敌，以后你自然会明白。祸不及家人？哼，要是找到了仇家，我定要他们家破人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