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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何当共剪西窗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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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到赵云生和亲诏书已下的消息,赵德芳衣冠都来不及整理好就往宋皇后的寝殿跑。

    “我大宋那么多能文能武的好儿郎,爹爹为什么一定要将云生嫁与契丹人。”赵德芳站在宋皇后的寝殿里大声嚷嚷。

    宋皇后默默看着他,这个儿子向来知书达理文质彬彬,如今这般喧哗,也是因为赵云生要嫁入契丹,他们兄妹自小关系便很好,她也不埋怨赵德芳,只是走上前安慰道:“你爹爹最近也是心烦的很,自从上次攻打北汉未果又旧伤复发之后,身体状况和心情越发的不好,你要多体谅他。”

    “北汉如今已经风雨凋零,大厦将倾,只不过一直有契丹相助,若不是如此,恐怕早已被大宋攻下了。而燕云十六州自归入辽国后,我们一直被北方所牵制,你爹爹一心想收复北汉和燕云,况且你又不是不知道,契丹一直虎视眈眈。既然如今他们有意和亲,我们何乐而不为。”

    看着赵德芳心情有所平复,她将他移步按在凳子上,默默帮他整理好衣冠,“这个韩探花确实一表人才,而且文韬武略也是样样在行,你爹爹非常满意,但他为人木讷孤傲,怕他恃才傲物,本想借故关他几天,好挫挫他的锐气,偏偏云生不省心,劫狱这样的重罪她都敢犯,他们俩没被砍头已经是法外开恩了。再说说这契丹小王爷也是不错,你爹爹曾说过,这要是大宋的儿郎该有多好,文采武功自不必说,人又高大英气。既然云生已与他相识,又吃不了亏,不为和亲,单为云生找到这样的夫婿,也是不错。”

    赵德芳心中还是有些不悦,宋皇后叹了口气又接着劝道:“在你爹爹面前,可不能像今天这般闹情绪,朝中的事情本来就够让他头疼了,你既无法替他分忧也不要惹他生气。更何况云生不是也同意了吗?耶律无斜那样的男子,就算放在大宋也是万中无一的绝世男子,你这做哥哥的怎么比你爹还舍不得。”

    这时王继恩突然过来,欠身毕恭毕敬。

    “皇后,官家想让你去前殿商量僖宁公主和亲之事。”

    还未等宋皇后开口,赵德芳急切道,“这才刚下了诏书,就盘算着云生出嫁的事宜了,就这么盼着云生走吗!”

    王继恩一愣,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德芳!”宋皇后怒斥一声,“你去跟陛下回禀,马上就过去。”

    “刚才和你说了那么多,都是白说了吗。你今天就别回府了,好好待在宫里反省反省。”

    赵德芳独自坐在屋顶上感伤,他望着远处徐徐而落的夕阳,宫墙外面的繁华热闹对比宫墙内,确实是不同的景象。向来温文尔雅的他,这一次居然有些愠怒,因为他不想云生嫁到千里之外的契丹,这和生死离别有什么区别。

    赵云生是他的妹妹,虽然不是亲妹妹,但自小和他最亲,他和赵匡胤一样把她当作至亲,宠她爱她。只不过现在居然是他亲爹要把妹妹嫁到那么远的地方,不仅是他乡,还是异国。

    “哥,我出嫁的事你就不用想了。”赵云生不知什么时候也爬上了房顶,还从怀里掏出了一包瓜子和一包果子,她将果子递给赵德芳,自己拿着瓜子磕了起来。“我听王继恩说你被娘娘训了,还不让回去,要你待在宫里好好反省反省。”

    “你现在反省好了吗?”

    赵云生故作认真的看着赵德芳。

    赵德芳看云生跟平时一样吊儿郎当的,婚姻大事居然还是这样不放在心上,实在是又气又好笑,“赵云生,我这是为了谁?”

    “哥,我知道你舍不得我,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挡也挡不住啊。”赵云生漫不经心磕着瓜子。

    “这是什么比喻?”

    “好吧,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愁,这样打比方你能听得懂了吧。”

    赵德芳‘噗呲’一声笑笑,这话说的好像自己多此一举阻止云生嫁人似的。

    “哥,你妹妹要成亲了,你这做哥哥的不恭喜也就算了,还气急败坏的要拆人姻缘。”赵云生放下手中的瓜子,凑近了对着赵德芳不怀好意笑道,“莫不是你看我漂亮可爱,聪明乖巧又懂事,对我有了超越兄妹的感情。”

    “赵云生,你这说话越来越不像话了!”赵德芳呵斥云生,他虽然知道云生爱开玩笑,但还是有些生气的,她怎么能拿他对她的亲情开玩笑,他拿云生当亲妹妹,他怎么会有其他想法。

    赵云生大声笑道,“哥,我跟你开玩笑呢,你这么生气做什么。哈哈哈哈哈,我还不了解你么。”

    赵德芳忍着脾气,赵云生这个没良心的,总是有把人惹生气的本事。

    开封府大牢。

    耶律无斜再次醒来,是被吵醒的。

    开封府的大牢,向来就不是安静之所,虽比不得武德司、大理寺那般‘鬼哭狼嚎’,却偶尔也会哭叫连连。

    他所在的这个牢房,离门口很近,墙上还开了一个气窗,抬头仰望便可见外面已经是星辰漫天,他记得云生说过,他们是朋友,他从小便没有朋友,不知朋友意味着什么,他虽在云生面前没有否认,却从心底想要认同。

    他心里苦笑,自己何时如此蠢笨,被同样的招数,放倒了两次。他可是契丹的第一勇士,竟被一个小姑娘耍得团团转。原本没有任何光彩的双眸,也在瞬间被冰冷阴霾所笼罩,在本就不亮的牢里更加幽暗。

    “听说前两日潘家娘子为了韩探花,曾在烟雨楼和王家娘子大打出手,今日一见,想必是真的,这个潘娘子还真是大胆的很,一个小娘子不顾脸面在外与人厮打,现在又来这里见情郎,啧啧啧。”

    将那些叫苦的犯人打怕了之后,监牢里突然安静了下来,狱卒一时来了兴致,开始聊起天来。

    “这些富人家里的小娘子,别看平日里人前端庄娴静的样子,其实”其中一个狱卒说到此,故意压低了声音,“骨子里风骚的很,和曲院街的那些小姐没什么两样。”

    呼听牢门重重一响,似有狂风席卷而来,铁门‘珰’的一声便开了。

    循声望去,阴暗深处站着一个冷漠的身影,狱卒们一下子慌了神,他们脑子里刚想到这牢门这么重不可能有人打开,甚至等反应过来却还来不及拿武器时,就都匍匐在地。

    月色朦胧,望着川流不息的人流和万千阑珊灯火,也只有在开封城的夜晚才这般绮丽热闹。多少个夜里他曾在站在幽州城楼上,看着万籁俱静,看着月色和满天星河将整座幽州城包围,他想象着千里之外的东京开封是怎样的景象。

    到开封后,这还是他第一次独自一人在这流光溢彩的街道上走,只是他冰冷沉默的气息与周遭的热闹全然相反。他不明白,在赵云生的眼里他看到的明明都是真切,为何到头来却是欺骗。

    不远处萧翰干疾走而来,看着耶律无斜发白的脸色还有狠戾到恨不得撕碎人的眼神,他很识趣的跟在他的身后,沉默不语。

    耶律无斜觉得满腔的怒火无处释放,他愤怒、苦闷、生气,甚是还有一些难过,与云生相处的种种一下子都倾泻而来,他是为和亲而来,其他一概都不在意,只是他想到那个盈盈而笑的明媚少女,看着他望着他,“小邪,你不要生气,我请你喝茶好不好。”

    其实,她根本就不想请他喝茶。

    自那日与开封郊外相遇后,他是记得云生的,想起她要和他同乘一匹马,还要和他喝酒打赌,总是冲着他笑,那个少女,与他见过的女子皆是不同,她大胆有趣,不温柔也不恬静,可就是如镜花水月般让他觉得来开封是值得。

    有多美好如今想来就有多可恨,她骗他迷晕他还利用他,他甚至还期待等会儿回到都亭驿,会看到她嘟囔着小嘴,垂着眼睑低头和他道歉的样子。

    耶律无斜的生命里,从小都以父辈为榜样,他看着他们为契丹的强大而操劳,殚精竭虑,所以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努力习武,甚是还学习汉字,苦读四书五经,就想知己知彼。

    他第一次立志要成为契丹的英雄,是在十四岁,第一次得到契丹第一勇士的称号,是在十六岁,而第一次决定娶一个人,来和亲是在十八岁。

    他第一次在心里记下一个女生,是现在,也许是从未有一个人敢这样对他,从未有人要和他做朋友,他心里是有所触动的,他一生注定为族人为荣耀而活,孤独冷漠伤痕累累,在这颗尘封已久冰冷的心之下,不曾想还会有人携了温暖唤醒他心底的温柔。

    他曾犹豫过,他是来娶僖宁公主的。

    世间哪有双全?这不,他便也不用犹豫了。

    而另一边的宣德门前,也是一片灯火通明,同样心事凝重的王乐清站在那里来来回回踱着步子,她去了开封府才知,韩令云居然越狱,但紧接着又听到他去大内自首的消息,她这一颗悬着的心,总是要亲眼见到韩令云才心安。

    出了最后一道拱门,漆黑的夜空突然烟火乍现,万绽骤升,将天空照耀的绚烂多姿。不远处的王乐清长立在花火下,晚风摇曳,将她的长衫吹的摇摆不停,行人匆匆,灯火通明,唯有她穿过人海透过万丈红光,来到他的面前。

    韩令云从不曾想过,当她携了凉凉晚风再次站在他的面前时,他竟然有些温暖,说不出的慌乱。她和以往印象中的她有些不同,也和其他名门闺秀不同,出门既没有丫鬟妈妈们跟着,也没有仗势欺人的刁蛮与任性。

    韩令云前脚刚出来,后脚赵云生就跟了过来,她刚走近就顺向了他目光所至的方向,“我说怎么不等我送你就出来了,原来是有美人在等。阿云,这是哪家的小娘子,潘家的还是王家的,看来你这冷池子要开始冒热汤了。”

    “云生慎言,别坏了人家娘子的清誉。”被赵云生的话瞬间叫醒,韩令云出奇的冷静,没有一丝慌乱之意。

    赵云生撇撇嘴,心想真是没意思。

    待她转身要走时,韩令云一把扯过她的袖子,“云生,因为我的缘故,你这真要和亲契丹了,你可怨我。”赵云生默默低下头,沉默了许久,韩令云从未见过如此沮丧的她,只见她低头纹丝不动,似乎在抽泣额,莫不是在哭?

    韩令云一下子慌了神,从认识赵云生开始,她永远是那个没心没肺笑起来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这样的她好像真的从未有过伤心、难过、沮丧和害怕。

    “云生。”韩令云抚了抚她的肩膀,“我看我还是去开封府大牢待着吧,顺便让朗月多给我备点蜡烛。”

    “大牢有老鼠、蜘蛛、蟑螂,白天黑晚上也黑,点再多的蜡烛也比不上太阳和月光。”赵云生依旧不抬头,身子掩藏在月色中,心里有说不出的凄凉哀伤。

    “没事,适应就好了。”

    韩令云承认他怕很黑的屋子,而且很怕很怕,只不过比起赵云生和亲契丹,一辈子不再相见,他便妥协了。

    “哈哈哈哈哈哈,笨蛋阿云,本来不想哭,被你这义薄云天为朋友两肋插刀的壮举给感动的要落泪了,哈哈哈哈哈哈。”赵云生笑的前仰后返,韩令云翻了个白眼给她,又是被骗了。

    “阿云,你都要发配到涿州那偏远地方了,还有心情关心我。”

    “我只是暂时发配,但女子嫁人是一辈子的大事,岂是能比的。”

    “哎呀,你们都不要担心了,我不是都说了吗,我也是愿意去和亲的。我这公主当的从小就没做过什么正经事,现在有这种可以载入史册的机会,我当然不能错过了。说不定和昭君、文成公主她们那样,传承百年甚至千年呢。你就跟着沾我的光吧,身为僖宁公主的朋友,我会给史官说一下,让你也露个名字…”

    “你先想好怎么保住命吧。”

    韩令云实在不想再听她胡扯下去,故意打断道。

    “哎呀,没事,小邪那个人也是和你一样,外表冷漠无情,内心可热着呢。你这珠玉在前,对付他我还不是手到擒来。”

    “你就吹吧,我们俩完全不一样。不过反正离得近,到时候挨打了记得往涿州跑。”韩令云摆摆手,朝着王乐清的方向走去。

    赵云生笑笑,她抬头望了望天上的月亮,还真像李白诗里说的如那白玉盘一般,只是那里若真住着嫦娥,她是否也常常低头望着这人间,如那高高在上的菩萨佛陀,用一颗慈悲的心看着众生,却总不见伸手救人于水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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