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新年之后,西南与大周交战的第一场,在百花盛开、冰河裂开的季节里,开始了。这一日,墨染才真正见识到,什么是,战场之上,刀剑无眼。
看着平日与自己相伴的兄弟,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倒在血泊之中,再也醒不过来,墨染手中的长刀,仿佛变得无比沉重。战士的身上,承担了太多,他们守住这前线的一寸土地,便是守住了百姓的一份安心。无人知晓,这份守护,付出了多少。
漠上千烽火,沙中战百骨。
这火,是死去战士的鲜血,这骨,是守城将士的铮铮傲骨。墨染一直觉得,若是有人肯将生死抛在身后,那此人,便是英雄。
墨染慢慢合上孙四的双眸,此举被马背上的许文舟看见,许文舟道:“你就是前锋唯一活下来的人?”多少年了,每一战,前锋一千人,无人幸免,今日,他终于等到了这个人,这个在千军万马之前,为他们杀出一条血路的好刀。
墨染站起身,转过身,抬头看向许文舟。深邃的眼眸下,是察觉不到的杀意,他终于明白了,为何李霁一定要杀许文舟,她要的,不是一个杀人如麻的常胜将军,也不是拿万千将士性命换来的胜利。
墨染行了军礼,“末将胡茬子,参见大将军。”
许文舟点了点头,“从今往后,你就跟在我身边。”
李霁跪在佛堂的圆垫上,旁边除了繁竹,就是一位白胡子的老僧。
李霁道:“大周安宁昌盛,百姓安居乐业,此乃我李霁一生所愿。”说完,磕了三下,站起身,走到老僧身边。
老僧道:“殿下心系百姓,实乃大周幸事。”
李霁问道:“住持,老师呢?”
老僧双手合十,道:“大师的确在后院,但似乎不愿见殿下。”
十五年前,萧皇后因天枢大师一句话,对李霁心存忌惮。十年前,萧皇后因这份忌惮,派人将李霁推下了水。七年前,李霁被送入青龙寺,成了天枢大师的徒弟。两年前,李霁回京,软禁崇云殿。
五年的师徒,李霁从一开始的恨,转变为今日的感激。
七年前,天枢大师对李霁道:‘一个人被捧得越高,就会摔得越重。我不过是在皇后心中种下了一颗种子,若你二人母女情深,那这颗种子便会一直沉睡,永不醒来。可一但皇后对你心生杀意,这颗种子便会生根发芽,越长越大。或许你会恨我、怨我,但我希望你能明白,皇后对你的忌惮,并非是这颗种子,而是养育它的土壤,土壤变质了,其中是爱是恨,你都可以通过这颗种子,慢慢看清。’
八岁的李霁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母后不喜欢我,是不是因为李彻?”
天枢大师摸了摸她的头,“这世间七情六欲,难得有来有往,大多都是一厢情愿,一方付出。人的心很小,装的人越多,烦恼就越多,背负的也会越多,这样,岂不是活的很累?”
李霁眼中的泪水又涌了上来,“我就这么小,母后的心里,就不能多装一个我吗?”
天枢大师微微叹了一口气,“与其纠结那些不爱你的人,不如多看看这些爱你的人。若是心有不甘,就莫要同她一样。把皇后从你的心里取出来,把簇菊、繁竹和钱德顺装进去,这样看一看,是不是快乐了些?”
李霁想了想,点点头。
天枢大师继续道:“你是大周的长公主,也是一个八岁的小姑娘,会一天一天地慢慢长大,会遇到越来越多的事,但你要记住一句话,遇事三思而行,量力而为,若真的有人,或者有事,是你终其一生都无法完成的,不如放弃,做一些自己喜欢做的事。佛经中有一句话,凡事太尽,缘分势必早尽,便永无开悟之日。”
李霁反问道:“大师是让我放弃吗?”
天枢大师摇摇头:“待你深思熟虑,了解背后的千丝万缕后,遵从本心,自己去决定,是进是退。进,则不畏前路,一往而前。退,则毫不眷恋,全身而退。”
李霁点了点头,“多谢大师。”
墨染要杀一个人,决不会将这件事拖延到第二日,是夜,许文舟一人在营帐中饮酒,全军上下庆祝今日的大胜。墨染端着吃食,将袖中的匕首往里放了放,掀起帐帘,走了进去。
许文舟已经喝醉,半倚靠在椅子上,眼神迷离地盯着手中的杯盏,发呆。看见墨染走进来,有些迟钝地抬头看他,道:“来,胡茬子,坐下,陪本将军,喝几杯!”
墨染顺着许文舟的话,坐在了他身边,将托盘中的菜碟一个一个地端出来,摆好。
许文舟侧头看他,“喝酒!”
墨染拿起酒壶,往自己面前的空杯盏里倒了半杯酒,许文舟大笑:“敬你!”
墨染见他真的醉了,手腕用力,匕首露出了一头。
许文舟猛地一拍桌子,道:“我,许文舟,常胜将军,许家,世代忠良!我呸!狗屁忠良。时尚无谋,李珉无能,忠良有何用?我不过就是想让我许文舟,成为世人铭记的大将军,能在史册上留下名字,叫后人知晓!”
匕首出鞘,停在了许文舟的后颈处。
许文舟眼中醉意消散,“还有你,阿昌,你为何没死在当年那场大火里?你的这双眼睛,真晦气。”
墨染握着匕首的右手微微发抖,那份他丢失的记忆,回来了。
十年前,五岁的许文昌就像一个糯米团子,但是这个家里,没有人容得下他。许父好赌成性,当初娶了许文昌的娘亲,白氏,不过就是看上她家有个卖胭脂的铺子,生意还不错。在白氏之前,许父曾娶过一位娘子,后来要债的追上门,将身怀六甲的妇人推倒在地,孩子保了下来,妇人却因早产身亡,那孩子,便是许文舟。
许父嫌弃许文昌让家中多了一张嘴,白氏埋怨许文昌将她困在了许府的牢笼中,许文舟更是处处看不惯他。当年,许文昌被锁在柴房里,一场大火袭来,任他如何呼叫,躲在外面的许文舟就是没站出来。等许父和白氏返回家中,柴房已经被烧成了一片废墟,许文昌,尸骨无寻。
许文舟一把握住了墨染的右手手腕,“跟十年前,那场大火里的眼神,一模一样。怎么,现在,你要杀了我吗?”
墨染没有回他,许文舟嘴角微微一扯,从桌下拔出长剑,一把插入了墨染的胸膛,鲜血顿时浸透了墨染的衣衫。
许文舟笑道:“是世上,没有我得不到的东西。十年前,你碍了我的路,今日,我依旧会选择杀你。”
许文昌一双黑眸中充满了杀气,右手手指一转,匕首瞬间划破了许文舟的咽喉,鲜血喷涌而出。十年间,他虽不像许文舟一般,变得铁石心肠,也绝不会像十年前那般心软。他们,都长大了。
萧恒拿着婚书,去曹府退了亲,萧靳的计谋被萧恒打乱,萧家的脸面也因此败光,萧恒被禁足一个月。
簇菊走进南诏宫,掀起帷帐,道:“殿下,该起了。”
李霁坐起来,眼底一片乌黑,簇菊走上前,掏出一块帕子,替她擦了擦脖子上的冷汗。
簇菊关切地问道:“殿下昨夜又没睡好?”
李霁嗯了一声,“天马行空,却人心惶惶。”本就是一些不着边际,不切实际的梦,却让她万般难受。
钱顺德从外面一路小跑进来,“殿殿殿殿下!”
李霁洗了把脸,转身看向他,钱顺德倒是许久没这般焦虑了,看来这件事,很严重。
钱顺德稳了稳心神,道:“昨日陛下临幸曹贵妃,今日一早,便收回了拨给南长城的银子。”
李霁微微皱眉,追问道:“给了谁?”
钱顺德摇摇头,“现在不知,陛下只是先将这笔钱放入了国库中,但这件事,绝对和曹贵妃脱不了干系!”
李霁问道:“曹家近日可遇到了什么事?”
钱顺德摇摇头,“曹家家底殷实,会遇到什么事?”
李霁看他心虚的样子,“你多久没去过暗河了?”
钱顺德几乎快哭出来了,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殿下,奴才就两条腿,整日在宫里四处逢迎,晚上还要跑去暗河收集消息,实在是吃不消啊!”
李霁伸手,抓住了他肩上的衣料,将人直接从地上薅了起来,“趁我还没发怒,赶紧去!”
钱顺德立刻拍了拍衣摆上的土,连跑带颠地出了南诏宫。
簇菊问道:“小顺子一个人多有疏漏,不如再找一人,帮帮他?”
李霁眉头舒缓,“曹家一出事,我便要收心腹,岂不是正中曹贵妃下怀?”这件事,八成就是曹贵妃在炸她。
簇菊恍然大悟,“殿下既知晓曹家无事,为何还要让小顺子白跑一趟?”
李霁回道:“三日未去暗河,办事不力,正好趁此机会,好好治治他身上的懒病。无论如何,动了长城的银子,曹家,必须除掉。”
簇菊微微叹了一口气,还真是耳边风,裙下鬼,红颜祸水,祸国殃民。若是因此耽搁了南长城的修葺,不知会有多少百姓因此遭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