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在随军医官的营帐里待了七日,伤员们整日都在闲扯,墨染从他们口中知晓了许多有关许文舟的事情。
许文舟的故事其实很简单,许家并非什么赫赫有名的世家,许文舟也不是什么富家子弟,只不过是平民老百姓中的一个喜欢练武的小孩,正巧遇到时尚带兵西讨,就误打误撞地进了军营,如今的成就,都是靠他自己一刀一刀砍出来的。
的确,墨染从未听说过什么许家,却常常听到有人说,常胜将军许文舟杀伐成性,西南人称他为冷面阎王。只要是他带的兵,那便是一只脚踏在悬崖上,而另一只,则踏在了黄泉上。一线生机,稍有不慎,便是战死沙场,尸骨无存。
不过,这群士兵说起许文舟,没有任何的敬畏或是忌惮,在他们眼中,许文舟不过是比他们多了一个‘将军’的头衔罢了,一样的风里来雨里去,一样的拿命换军饷,一样的命悬一线。
许文舟的身上,看不到任何权贵、纨绔、贵族的影子,他的身边,甚至没有一个随从或是侍卫,很多时候,许文舟都是与万千将士同吃同住。
孙四道:“咱将军就是头倔驴,抄起长刀就往前冲,还扯什么和咱们同生共死。我丫恨不得往他身上捅一刀,他死命往前冲,兄弟们不也得死命往前冲,还得保护他。这人脑子怎么长的?哦,他死了,兄弟们还有活路?”
张老五愤愤道:“别提了,摊上这么个阎王,早晚把咱们都送去地府报道。”
赵老七猛地一跺脚,“谁是冲着他来的,来的都是要保家卫国的真汉子,我们洒血洒汗的不打紧,但也不能跟傻子一样,上赶着给南蛮子送人头吧。”
钱二也有些难受:“我不想死,我还要回去跟我婆娘过日子,可只有我在这,我家婆娘再能平平安安地在家等我回去。”
王麻子一拍桌子:“都这么哭丧着脸做甚么!当年时家军不也是跟那地里的韭菜一样,一茬换一茬。咱们再惨,现在也是吃得饱,军饷拿到手。”
墨染坐在暗处,将他们说的一字一句都听在耳中。许文昌不过草民出身,身边没有亲近之人,此事的确有些难办。但既然如此,自己便送他一个知心的得力干将。
张老五小声道:“诶,我听到一个大消息。”
其余四人听了,都来了兴致,王麻子道:“什么大消息?你快说!”
张老五道:“我听说啊,咱们将军要娶长公主李霁。”
孙四立刻道:“这个我知道,就是那个病恹恹的,还特别厉害的老姑娘,听说是嫁不出去了,李珉才把她嫁给咱们将军的。”
钱二问道:“怎么说也是个公主,这算是喜事吧?”
孙四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啥喜事?我看啊,八成是丧事,让咱阎王过去,冲喜的。”
赵老七脸一拉,“别听他胡扯,咱们将军怎么说也是陛下眼前的红人,怎么可能娶个死人?但这婚事啊,绝非喜事。你们想想,将军娶的是谁?长公主啊,那咱将军就是驸马,倒插门女婿!”
赵老七一番话,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众人笑够了,张老五道:“怪不得听说,咱们将军不是很满意这桩婚事。”
孙四兴致正高,“怎么个不满意法?”
张老五道:“听说啊,将军听到这个消息,一剑劈了挂在铠甲前的护心镜,那护心镜仅仅是裂了条小缝,可那把剑,折了。”
钱二哎哟一声,“不是,我看见将军那把剑,早就不行了,一把剑,八个齿,不知道的,还以为不是长剑,是铁锯呢!”
张老五:“我就知道,定是刘大锤添油加醋。那反过来说,将军这是满意这桩婚事了?”
钱二只翻白眼,“满意个屁满意,陛下赐婚,谁敢说不满意?!到时候抄了将军府,砍了许文舟,那长公主还得把坟掘了。”
张老五有些不解,“你们说,这李霁有这般嚣张跋扈吗?”
钱二疯狂点头,“有!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这李霁要是个好婆娘,怎么可能现在还不嫁?要我说啊,她那犯病的两年,八成是皇家把她关起来,叫她洗心革面的。”
墨染汗颜,这群人的脑洞还真是大。
繁竹跟在李霁身后,抬头看了看萧恒,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萧恒,严肃地叫人心生恐慌,半天没有说一句话。
三人一路朝里走,突然,萧恒脚步一滞,繁竹顺着萧恒的目光看去,只见一身藕粉色长裙的曹颖茹正跟在一位扫地僧身后,时不时地轻轻拽拽那僧人的衣服,佛门重地,行为极其不妥。
萧恒眉头微皱,一句话也没说,径直朝曹颖茹和那僧人的方向走去,繁竹刚想跟上去,就被李霁拦了下来,“此行目的已经达到,跟我去见老师。”
繁竹怎么也没想到,平日里被百姓称赞的大家闺秀曹颖茹,曹家嫡长女,竟会如此行事,这若是传出去……
曹颖茹感觉到有人走过来,抬头一看,被萧恒吓了一跳,微微蹙眉,“怎么是你?”
萧恒反问道:“萧某也想问问曹姑娘,为何会在此?”
曹颖茹一听萧恒的语气,便知晓他来,绝对是来找事儿的,从扫地和尚手中一把夺过扫帚,呵声道:“焦秋明,我最后问你一遍,跟不跟我回去!”
空明双手合十,微微颔首,“贫僧空明,并非施主口中之人。”
曹颖茹眼中泛着泪花,“好,就当是我曹颖茹被那猪油蒙了眼,一颗真心喂了狗!”说完,将扫帚往地上一扔,气冲冲地走开了。
空明从地上捡起扫帚,继续扫地。
萧恒知晓了两人之事,虽不知为何焦秋明会入青龙寺,成了空明,但可以肯定,自己与曹颖茹的婚事,并非你情我愿,只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罢了。萧家和曹家本就是朝堂上的死对头,萧靳那个老狐狸肯让他娶曹颖茹,定是也知晓了此事,待大婚之日当场揭发,陷曹家于无信无义之地。他真的想不到,自己苦苦盼了许久的大婚,竟成了萧靳谋权夺利的工具。
萧恒一把攥住了空明手中的扫帚,问道:“萧某想问空明大师,您与曹姑娘,可曾有私情?”
空明站在原地,不语。
萧恒心中的火气上来了两分,“出家人不打诳语。”
空明站好,放开扫帚,双手合十道:“往事需回首,人应向前看,莫要纠结于过往,让它牵绊住自己。”
萧恒冷哼一声,“说的真好听,萧某斗胆猜测,空明大师一生无法参透佛祖的大义,当初既给了承诺,即便无法兑现,也不应处处躲避、避而不见。大师如此行径,曹某看,今日这香,不上也罢。”说完将扫帚往地上一扔,转身朝寺外走去。
空明看着两人离去的方向,从地上拾起扫帚,继续扫地。
世人皆自私,想要得到却又不想付出,他这一生,都无法成为站在曹颖茹身边的那个人,倒不如成为她永远忘不掉的人。
繁竹忍不住心中的好奇,问道:“殿下,曹姑娘和那僧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李霁一边走,一边解释道:“青梅竹马。此人名叫焦秋明,秋日阳高泗水明,一夜瑞雪入寒冰。他是皇城第一书法大家,焦老的次子。焦秋明自幼被曹毅请到曹家,做了曹颖茹的伴读。两人一同长大,朝夕相伴,日久生情。”
繁竹听的有些心酸,“那他现在成了和尚,岂不是很可怜?”
李霁偏头看了她一眼,“世人皆可怜,但可怜的永远不是那些离开的人,而是最终留下的人。焦秋明明知自己得不到曹颖茹,却还要去招惹她,曹颖茹最终以死相逼,若是不嫁焦秋明,便除去曹姓,与曹家断绝往来。焦秋明见曹毅毫不退让,便又推了曹颖茹一把。”
繁竹一愣,“殿下是说,出家,是焦秋明的计谋?”
李霁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继续往下说,“起初,我也以为,这不过就是官家小姐与文弱书生的戏码,没想到,这件事远没有我想的这般简单。舅舅也牵连其中,除了他,还有一个人。”
繁竹越听越好奇,李霁看着她一双渴求的小眼睛,道:“张贵妃。”
繁竹吓了一跳,“张贵妃!张贵妃不是一向温顺的吗,怎么会是她?!”
李霁道:“张家本就是书香门第,焦老的妻子名叫张曦,是张贵妃的亲妹妹,正是因为这层关系,焦老才能坐稳皇城第一书法大家的位置,兴办学堂。”
繁竹:“照殿下这么一说,张贵妃这不是在用自己的亲外甥做饵?”
李霁微微一笑,“起初的确是,张贵妃想投靠曹家,与其联手,扳倒萧家。而曹毅,允许焦秋明入府,想必也是答应了与张贵妃的合作。”
繁竹啊了一声,“这么说,不知道这件事的,就只有曹姑娘一人了?”
李霁嗯了一声,继续说道:“张贵妃和曹毅的计划算的很好,直到此事被舅舅发觉,舅舅便将计就计,恳请父皇赐婚曹颖茹和表哥。”
繁竹微微皱眉,“这…又是为何?”好奇怪的举动,怕不是萧靳脑子有病。
李霁问道:“若你是张贵妃,为何要与曹家结盟?”
繁竹回道:“自然是要壮大自己了。”
李霁回道:“没错,但张贵妃比一般人心思更细腻。自曹毅将焦秋明接入曹府的那一日起,就入了张贵妃准备的陷阱中。张贵妃表面是与曹家结盟,实际上是拿着曹颖茹的清誉,威胁曹毅与她结盟。若你明白了这一点,想想看,若是此时,你发觉舅舅插手此事,要在表哥和曹颖茹大婚那日将其揭发,叫曹家名誉扫地,你当如何?”
繁竹回道:“将计就计?”
李霁点点头,“此事已经被舅舅知晓,若是继续让曹颖茹和焦秋明在一起,便是明着与萧家宣战,现在的张家根本无法承担这件事的后果。倒不如将计就计,先解决了曹家。”
繁竹称赞道:“张贵妃好计谋!”
李霁自言自语道:“狡兔三窟,柔弱之人,必会提前为自己准备好退路,审时度势,选择最优的一条。焦秋明出家,正是张家的脱身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