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马车穿过喧嚣的集市,李霁坐在马车上闭目养神。集市上人来人往,马车时快时慢,繁竹实在是坐不住,问道:“殿下,萧公子那般好,殿下怎忍心骗他?”
李霁睁开一双杏眼,回道:“这就是你口中的好?也难怪,千百年来,众人都把无知当做纯洁,把愚昧当做德行,把逆来顺受当做孝悌百善,不去想,也不愿去想,这世界善恶同行,悲欢同在。我宁愿天下人狡黠,也不愿百姓愚善,成为某些人利用的工具。我今日骗他,是要帮他揭穿别人的欺瞒,早日从萧家的算计中摆脱。”
不仅如此,李霁还要取缔私塾,广设学堂,让每一位想要读书之人,走入知识的殿堂。但前提是,她要先找到那个人。她所做一切,不过是在抄袭那人的治国之道,唯有找到那个人,或是找到与其相关的记载,才有可能突破周辛帝的十年昌盛,带着大周走向永恒。时局动荡,朝堂颠覆,最终受苦受难的还是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她不愿重蹈当年周辛帝和西都的覆辙,将这天下再次推入战火的焚坑。
繁竹半知半解地点了点头,想起了什么,马上道:“赐婚的消息已经传到前线,墨染明日便可到达许军大营。”
李霁点了点头,瞥眸看向车外。繁竹追问道:“殿下当真觉得,墨染能杀了许文舟?”
李霁回道:“之前只有三成把握,现在,五成。”
繁竹眼珠子瞪得滴流圆,惊讶道:“就他?五成?!”许文舟可是当初的武状元,许家军也是白手起家,被许文舟一手带出来的。许文舟不仅善战,更善于用兵,多年来,若不是许家军在前线死守关防,大周早就被西南攻破,天下统一了。
李霁道:“皇祖母眼中容不得一颗来历不明的棋子,曹贵妃更是要杀人封口,墨染能活到现在,的确有些本事。通知下去,两个月,若墨染杀不了许文舟,就将他一并杀了。”无论如何,许文舟都必须死在春宴之前。
现在的大周,内官贪腐,外将二心,君主无能,百姓愚善。这个冬日太长了,百年大周、五岳九州,都要与她一起,在这个春日里,醒来。春宴之上,李霁便要将这起死回生的棋局,展现给太后,展现给天下人。
谋者多伪善,勇者多莽汉,天下芸芸,皆图一“生”,为之,可谋,可勇。《帝王术》中记载了君臣之道,君主用万民立社稷,用百官安朝纲,可上面却没有记载,真正的君王,以万民为社稷,以百官为朝纲。古往今来,君之一字,几人担得?
是日夜里,墨染便偷偷溜入了许家军营,军营守卫森严,墨染趁机躲在了为战马准备的草垛后面,一身黑衣在黑夜的掩护下,旁人根本察觉不到。
来来往往皆是巡逻的士兵,来了一小队,两两抬着担架,上面躺着的都是战役中受伤的士兵,血腥味浓重。墨染的目光随着这队士兵,进了随军医官的营帐。
第二日一早,院中梨树上的喜鹊叫的正欢,李霁的马车便出了宫门,繁竹一眼就看见了骑在马背上、等候已久的萧恒,今日的萧恒依旧是一身黑衣,不过从长袍换成了骑装,为了出行方便。
繁竹将车帘掀开些,指给李霁,“殿下,是萧公子。”
李霁从马车上下来,站在萧恒马前,“表哥可是等久了?”
萧恒笑道:“你还知道久啊,也不看看,这都快日上三竿了,你到底是去青龙寺拜佛的,还是去蹭斋饭的?”
李霁被他说的有些不好意思,“时候不早,我们还是尽快出发吧。”
萧恒点点头,指了指马车,“上车。”
萧恒骑马走在前面,李霁的马车跟在后面,上午集市人多,萧恒便选了一条小路,绕过集市,从南城门出城,再一路西行,前往青龙寺。
李霁属于上车就犯困的类型,而繁竹则是个坐不住的主,李霁被她扰得心烦意乱,微怒道:“何事?”
繁竹撅起嘴,委屈道:“许是昨日挑水抻到了胳膊,总觉得不得劲。”繁竹仅是晃了晃胳膊,就疼的忍不住蹙眉。
李霁:“用不用,我帮你揉揉?”
繁竹一脸拒绝,“这怎么使得!”话虽如此,胳膊倒是老老实实地伸了过来。李霁芊芊细指缓缓地搭在了繁竹的左肩上,只听见咔嚓一声,繁竹忍不住大叫。
车外的萧恒听到这动静,忙叫车夫停下了马车,走近问道:“霁儿?出什么事了?”
车内传来李霁的声音:“我没事,表哥。”萧恒听她的语气,的确是无恙,放心的继续前行。
繁竹捂着自己的左肩,小声嘀咕道:“我有事啊…”
李霁道:“你这不是抻到,是脱臼了。”
繁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一习武之人,又天生神力,怎会挑几桶水就胳膊脱臼?“脱臼?”
李霁点点头,“你天生神力,体制本就与旁人不同,若是师父在,可叫他帮忙看下。”
繁竹脑海中立刻浮现了一位褴褛白发的老者,猛地摇头道:“区区脱臼,就不麻烦大师了。”天生神力,力大无穷,有时不加留意,力用在寸劲上,反而会伤到自己。好巧不巧,繁竹又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上次她就是因为一点小伤,去找了天枢大师,喝了他给了一瓶药,天生的神力啊,竟凭空消失了三个月,那三个月,于她来说,度日如年。
李霁叮嘱道:“那你就小心些。”
繁竹听了,疯狂点头。小心驶得万年船,小心护得力无穷。
马车出了南城门,城外的土路有些颠簸,繁竹掀开小窗的帘子,将一颗圆脑袋伸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又缩了回来。初春天寒风烈,马车跑得快,仅仅是一小会,繁竹就被吹得晕头转向,脸红面赤,缓了好些时候,才缓了过来。
繁竹问道:“殿下叫萧公子同去青龙寺,究竟打的什么算盘?”
李霁没回她,早已睡熟了。
一位士兵端着粥饼走入了随军医官的营帐,道:“开饭了!”说着,将一大托盘的粥饼放在营帐中间的小方桌上,吆喝道:“张老五,赵老七,钱二,孙四,王麻子,胡茬子,赶紧过来吃饭!”
六名伤兵,有捂着肚子的,有挎着断臂的,有缠着脑袋的,也有拖着残腿的,听到命令后,立刻爬了起来,一人端走一碗稀粥,拿了一块饼,狼吞虎咽。士兵等他们吃完,收了碗,走出营帐。
张老五埋怨道:“这都吃的什么?”
赵老七安慰道:“忍忍吧,咱们现在不能打仗,有的吃就不错了。”
钱二插嘴道:“这粥稀得都见不到米,喝了一肚子的水。”
孙四年纪最大,从一口黄牙里抠出一块饼渣,又咽了下去,“再过几年,老子就啃不动这石头饼了!”
王麻子笑道:“你还能活几年?跟着许将军,谁不是把脑袋绑在裤腰上,拿命换军饷。”
孙四往地上啐了一口吐沫,“我呸!李珉那龟孙儿,就给那么点军饷,我家老婆子都快饿死了。”
张老五朝他使了使眼色,五人纷纷看向胡茬子。几人当中,唯一一个家境还算说的过去的,便是胡茬子,听说他家在江畔,有两头牛!
见胡茬子一直不说话,赵老七问道:“胡茬子,你今天怎么有些反常?”
胡茬子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半天吐出一个字,“晕。”
孙四大笑两声,扛着一条胳膊,走上前,看了看胡茬子被缠的严严实实的脑袋,“这拿针的有两把刷子,白条子缠的,还能把两眼珠子露出来。”
钱二道:“还不都是为了救你,被南蛮子撞在了石头上。胡茬子,你这次可算是撞大运了,你当时倒在我旁边,好嘛,吓老子一跳,脑袋都开花了。”
孙四用那只好的胳膊拍了拍胸脯,道:“胡茬子,从今以后,你就是我孙四的救命恩人。打今儿起,你说往东,我孙四绝不往西。”
胡茬子哼哼道:“投河。”
孙四一愣,“别别别别,怎么说咱们哥几个也是过命的交情,这没死在南蛮子的长刀下,也别死在哥几个的玩笑下啊。”
胡茬子又哼哼道:“口渴!”
孙四这次听清了,立刻点头哈腰道:“胡哥您歇着,小弟这就给您倒水去。”
马车一路向西,停在了青龙寺寺外,繁竹将李霁扶下马车。萧恒上前道:“这青龙寺原本是西都的皇家寺院,常年被季家霸占着,当年先皇征战西都,攻下西都皇城后,便去了青龙寺拜佛。当时求了个福寿绵长,结果下山途中不慎滑到,引得旧疾复发,先皇恼怒,便一把火烧了那青龙寺。可回京后,不仅旧疾不治而愈,先皇后还生下了一位公主,好像就是之前住在你崇云殿的那位,三殿下时离。先皇知晓这是佛祖显灵,便按照当初季家的规模,在城西建了一座一模一样的寺院,也赐名,青龙寺。”
这听着,倒的确像是时尚的作风。他做过的每一件事,都足矣拿到饭桌上,成为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李霁打趣道:“这两年,表哥倒是读了不少书。”
萧恒笑道:“这可不是读的,是听来的。”萧恒可是一位名副其实的纨绔子弟,常年流连于京城大大小小的茶馆酒楼,从一些说书的口中听到些奇闻异事,倒也不稀奇。只是他不知,他听到的,大多是别人想让他听到的。
李霁忍俊不禁,“哦,那表哥还听到些什么?”
萧恒回道:“我还听到,我那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表妹,就要下嫁常胜将军许文舟了。”在说书人口中,尊称许文舟为常胜将军。
李霁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严肃,随后笑道:“表哥可记得外祖父告诉我们的一句话,年轻就该去追逐,肆意且张扬。”
萧恒偏头看向她,与李霁对视道:“记得,你我如今不正是如此,我肆意,你张扬。”
李霁停下脚步,严肃的问道:“那表哥可在追逐自己心中所求?”
萧恒也随她停下脚步,大笑两声:“世人悲伤皆因所求,我既肆意,便要无求。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你表哥啊,满足当下,不求……”后面的话还没说完,萧恒的注意便被另一辆停靠在寺外的马车吸引。
李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意味深长道:“好像是曹府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