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曹府，一位身穿麻衣，挽着裤脚的斑白发色老者弯腰料理着菜圃里的菜苗，口中念念有词：
“稻获空云水，川平对石门。笑穿西南袍，蝉鸣雨霏霏。东屯大江北，百顷平若案。六月青稻多，千畦碧泉乱。插秧适云已，引溜加溉灌。更仆往方塘，决渠当断岸。”
一身亚金色长衫的男子畅通无阻地穿过庭院，径直走进菜圃，一双黑靴精准地停在菜圃旁的青石砖上，虽算的精准，但曹毅还是恐吓道：“留意我的菜！”
曹改嘴角微微上扬，无情地向前又迈了一步，黑靴将一棵不足一寸的小菜芽踩折、压进黄土。曹毅大喊一声，猛地站起，举起满是泥土的小铁铲，朝曹改甩去。在黄泥离曹改只有三步远时，曹改快速躲开，他最不喜衣衫被弄脏，只得求饶：“爹爹爹，我错了。”
怒火消了多半，曹毅拍拍裤子上的泥土，将铁铲放在菜圃边沿，走到曹改身边。
曹改天生白瞳，只能看见离自己三步远的事物，虽看不见菜圃里的菜苗，但从气味上可以闻出，曹毅最近翻过泥土。刚踩了一脚菜秧，那菜秧细弱，很明显是刚种下不久的幼苗。
“爹，这回又种了什么？”
曹毅扫视着菜圃，满足道：“你娘喜欢吃的莴苣、青萝卜、豌豆尖，和圆白菜。”
曹改是曹毅和曹夫人独子，正是因为曹改的眼疾，曹夫人才没要第二个孩子，一门心思都扑在曹改身上。
听到曹毅的停顿，曹改一脸不可思议地问道：“那我呢？”这么大一个菜圃，全是曹夫人喜欢吃的，竟没有一样是为他种的！怎么说曹改也是这曹府和沧州城日后的主人。
曹毅抿嘴笑笑：“种了，只是刚刚被你一脚踩死了。”
被怼的哑口无言，曹改生气地转身往外走。
曹毅立刻唤了他一声，“改儿，不吃饭了？”
曹改头也没回地大步往外走，丢下一句话：“吃什么？菜都没了！欺我眼瞎！”
曹毅朝着曹改背影吼道：“小瞎子！吃完饭再走呀！”
曹改脚下一顿，转变方向，朝里屋走去。
曹毅嘴角不经意上扬，蹲下身将那株一月前托人，从西域带回来的番薯苗挖出，移到另一处种下。这次，曹改就踩不到了。
方志急急忙忙走了过来，见左右无人，才道：“老爷，许相来了，现下在前堂。”
曹毅将挽起的裤脚撸下，面带倦容，“许相亲临，看样子，近日会有大事发生。”
许文昌端坐在椅子上，接过婢女递过来的热茶，细细品味。果然，这西南雪水煮出来的茶，就是比井水煮的好喝。茶叶舒展，在杯中上下翻转，茶香清幽，靠近脸颊能感到丝丝温润，茶水清澈，幽幽泛青，与墨绿色白釉瓷杯相互映衬。这一杯雪山龙井，可当真算得上色香味俱全。
换了身衣衫的曹毅走进来，恭敬道：“不知许相前来，多有怠慢，还望相爷恕罪。”曹毅没想到，朝廷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总领文武百官的丞相，竟是一位不到二十岁的后辈，当真是后生可畏吾衰矣！
许文昌放下手中茶盏，“曹大人言重了，陛下派我入西南，本就没想惊动任何人。此次前来叨唠，是因陛下交代我三件事，这三件事都与曹大人息息相关，我也不想隐瞒，还望曹大人悉知。”
曹毅站起身，躬身道：“臣谨听陛下旨意。”
许文昌也站起身，将曹毅扶起，“曹大人不必客气，此次微服私访，我并无实权，在西南众多公务，还要劳烦曹大人相助。”
“相爷只管吩咐。”
“此行西南，在下身份不便被外人知晓，还望曹大人替我隐瞒，如此，也好行事。”
曹毅忙道：“下官遵命。”
许文昌继续道：“陛下托我三件事，其一，尽快完成古渠修葺，一个月后便进入汛期，若是双江水无法顺畅东引，无论是对沧州，还是南郡下流众多城池，都会是一个巨大的隐患。其二，封锁西南骨头山，若无陛下旨意，任何人不得踏上骨头山半步。最后，陛下有意收回西都，此间会派军队前来协助曹大人，待时机一到，全军出击。待三件事完成，陛下会亲封曹大人为镇南王，大周最尊贵的藩王。”
曹毅忙鞠躬道谢，满脸笑容，待将许文昌送走，脸上的笑容转瞬消散。周辛帝残暴不仁，许文昌助纣为虐，若当真替大周灭了西都，那下一个，恐怕就是西南了。大周军队入沧州，是帮他，还是控制他？！
方志走进前堂，“老爷，门外有一姑娘求见。”
曹毅心不在焉道：“什么姑娘？”
方志也不清楚，“那位姑娘没报名字，也没报家世，一身白衣，白纱掩面，大概十五六岁的样子。”
曹毅追问道：“她可说为何前来？”
方志回答：“这姑娘说，她是来修葺古渠的，可是一个小姑娘，怎么…修渠？我听她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倒像是西都人。”
曹毅心下一惊，猜出了十有八九。辛帝残暴不仁，季昌推行仁政，广得人心，可他季昌不过是一个十三岁的毛头小子。失去双亲的孩子，存世尚且不易，又如何与国力雄厚的大周抵抗？西都与辛帝有国仇家恨，可他曹毅，不过是想在这乱世中保一方百姓安康。
“不见。”
小厮领着许文昌往外走，绕过绿树荫蔽，一袭白衣出现在暗红色门外，许文昌也不知怎么了，仅仅是一个背影，便让他如此笃定，此女子不凡。
温暖的阳光下，一辆马车停在门外，暗青色车篷，仅仅是一辆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马车，门外的小厮不知道季瑶为何目不转睛地看了许久。
而在季瑶眼中，这辆马车的轮子由上好的乔木制成，中轴上的磨损最为严重，可见驾车之人不够沉着稳重，或是急于赶路。西南多山丘歧路，为了适应颠簸的路况，人们会将马车的中轴架得离地面远些，而这辆马车的中轴却不高，虽装饰上与西南的风格不差丝毫，可在架构上却更靠近中原的灵魂。与其说这是一辆普通的马车，不如说其主人是一个不普通、却想乔装成普通人的大周贵族。
头笠下的嘴角不禁微微上扬，江老号称神算子，可曾料想到有一日会失算？大周狂傲不羁，没想到竟会有人心思如此缜密？说一句百密无疏也不为过吧。只是害自己白跑了一趟。
仅仅是一个恍惚，白色身影便消失在门外。许文昌回过神，不紧不慢地走到门口，停在刚才季瑶所站之地。坐在马车上的林峰见自家相爷出来，挥了下手，从马车上跳下，取来马凳放在许文昌脚下。
“换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