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67章
谢蓁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她翻了个身,手触到的是柔软的锦被,极舒服。也不知昨晚后来是怎么收拾的,她说困了,那人就站在身侧让她倚靠着,后来好像就睡着了。
她用眼逡巡了这卧室一圈,极简朴,甚至说是寒酸也不为过。
身下睡的是一张架子床,看得出是很普通的木料子,没有纹饰也没有雕花。帏幔也还没有挂上,看着素净又空旷。
而且她稍动一动,床似乎就会发出吱吱吱的声音,应当是上岁数了。
除却这张床,整个屋子便只有一扇漆黑的衣柜、一个放水盆的木架子,别的甚至连一张妆奁都没有。
谢蓁叹了口气,从床上爬了起来。
穿好衣裳,她把春风春雨喊了进来。
两人一进来,就看见她满头青丝散在身后,想帮她理起来,可又记起这屋里没有妆奁。
“随便挽个髻,莫要太华奢。”
她坐在床上,吩咐了一句,如今这境况,实在不宜太招摇。
于是两人就站在床边,用素簪将这一头青丝慢慢理起来。
“他呢?”
突然问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但都知道是谁。
“少……大人一早就出门去了,嘱咐奴婢们和夫人说,若要采买什么东西,等他回来一起,外面乱糟糟的,无事不要出门。”
叫惯了少爷,突然改口叫大人还有些不习惯。
“这院里除了我们的人,可有旁人?”
谢蓁抚了抚鬓发,站起身来,不觉打了个颤,这屋里可真冷。
“只有一个厨娘和她孙女,她说前任知州陈大人没有带家眷过来,她日常只给府衙里做做饭。”
两人看她冷,心疼的不行,可又没办法,早上起来就已经搜罗了,这里许久未住人,许多东西都不齐全,根本就没有炭。
“奴婢早间去厨房熬了些粥,还勉强能吃,端来您喝一点吧?”
从昨晚到现在还没用过饭,丫头们知道她身子弱,怕饿出了毛病。
谢蓁却捏了捏自己的衣角,“去打听打听陈大人是怎么病逝在任上的,再把那厨娘和她孙女叫来,我要见见。”
厨娘听说京里来的夫人要见她们祖孙,一时有些慌乱,手在围裙上擦了又擦,又细细看了看一旁六七岁的小孙女,生怕沾上一点脏的惹夫人不快,辞退了自己。
那小姑娘约莫还不太懂事,听说要去见夫人,倒没什么变化。
春风春雨在一旁看着有些好笑,她们昨晚与今早都已和这位厨娘打过交道,是个实诚人。
“常妈妈,您莫慌张,我们夫人是顶和气的一个人,待会问您什么如实说就好了。”
春雨看她实在紧张,忍不住提点了一句。
于是一行四人就这么来了正院。
说是正院,其实许久未住人了,前任陈知州一个人总是独住在前面书房,所以这正院许多年都没有人住了。
花厅里零零散散摆着几张太师椅,看着陈旧,但丫头们早起已经收拾清洗过了,倒也干净。
常妈妈一走近,瞧见谢蓁的模样就痴了,她活了大半辈子,可没见过比厅堂上这位夫人更标致的人了。
春风见她没反应,轻轻吭了一声。
常妈妈跪下行礼,“奴婢章常氏见过夫人。”
她说完,还看了看自己的孙女,那孩子也乖觉,向谢蓁问了好。
“起来吧,日后倒不必行如此大礼,我一贯不拘这些俗礼。初来乍到,听闻妈妈是府上老人儿,找来说说话而已。”
谢蓁微微笑了笑,语态和气,这常妈妈和孙女穿的都是粗布棉衣,料子看着都很旧了,可却干净,眼睛也清亮,倒给她留了个好印象。
常妈妈也知道夫人找自己来应就是问话的,虽站了起来,可此时却越发恭谨。
凉州边境之地,地处荒凉,商路也断了多年,穷是再正常不过的。
但谢蓁却不敢相信堂堂知州府衙竟如此陈旧,想来必有什么隐情。
常妈妈说,原先整个凉州也确实不是今日这般,虽称不上繁华,可在陈知州与张千户一文一武拱卫之下,绝大多数百姓也能衣食无忧。
只是近几年却天灾不断,庄稼收成不好,饿死人的事都有。原本就难,北面的鞑靼这两年也像疯了一样,不时侵扰,最严重的就是去岁末那次,城外的村镇都遭了殃。
陈知州去年夏天为了旱灾之事,日日在外奔走寻找水源,硬生生把自己熬死了,所以这府衙也半年多没住人了。先前府里面能用的东西大多也拿出去救济难民了。
而常妈妈独子本在军中效力,前年却因鞑靼入侵而战死了,儿媳妇早在生孙女时就难产死了。孤儿老母,无依无靠,上头看她实在可怜,这才让带着孙女到知州府衙做饭。
常妈妈说的寻常,谢蓁心里却如翻江倒海。
她一个弱女子,心中没什么抱负。在京中,日日只晓得穿衣簪花,吃食饮用也无一精细,每日只想着如何才能让自己的日子更快活肆意些,哪里知道京师千里之外的凉州竟有饿死人的事发生。
也许不仅是凉州,我/朝疆域广阔,州治数百,这样的事也许在很多地方都有吧。
难道京城里那些贵人们一点也不知道吗,又或是知道了也无动于衷。
“日子会好起来的。”
地位与身份天然的不对等,使得她即便内心对凉州的百姓充满了同情,可也没法切身安慰常妈妈。只能告诉她,日子会好起来的,人总要往前看。
常妈妈听了这话,也笑了笑,“夫人说的是呢。”
祖孙俩要走,谢蓁看了看春雨,“把那粽子糖抓一把给这孩子,这孩子看着乖巧,我喜欢得紧。”
孩子一听有糖吃,眼睛一下子亮了。
常妈妈却有些慌,“这如何使得……”
“不过一把糖,妈妈,夫人喜欢你家丫头,这是好事。”
春风春雨把人拉了下去,省得她再推脱。
谢蓁看了看有些灰蒙蒙的天空,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
被念叨的徐述此时正和青山青水,以及知州府里的几个捕快在城中四处看。
如今的凉州到底什么一副境况,必须要他自己去看了。
几个捕快都是凉州本地人,对凉州的感情自然也不一般,昨日知道从京里新来了个知州本来还挺高兴的。
只是昨晚一见到徐述真人心就凉了大半,这知州看着真是俊朗如仙人,整个凉州真是都找不出比他更俊朗的男子了。
可他看着也太年轻了些吧,而且细皮嫩肉,白的像个娘们儿,一看就没有吃过苦,这怎么做大事。
但捕快们没有想到,就是这位知州让他们今早天不亮就从家里赶到署衙。
一碰头,徐述就问各位捕快:“各位家中口粮可够吃?”
这些捕快起码每个月都还有“皇粮”,若他们都没得吃,那百姓就不必说了。
捕快先有些愣,没想到新知州一开始就问这个问题。但旋即又都摇了摇头,现在整个凉州都是扯紧裤腰带过日子,他们虽有公粮,但比原先少了一截,每个捕快家里都是上有老下有小,数张嘴等着,如何够?只能少吃些,再自己想想法子。
徐述听了,不发一言,只领着他们开始围着整个凉州城绕了一整圈,各处的情形都细细看过,一处不漏。
遇有问题都记下来,捕快们能答的现场都答了。
这做派,倒让各位捕快稍微松了口气。
午间徐述出钱买的馒头,让他们吃了个够。
来了不过一日,但凉州眼可见的穷困却好像已经刻进了骨子,他似乎也已经习惯了。
徐述看了看手中的馒头,面色并不白,内里也不如京里的馒头柔软,甚至有些糙,他咽了一口,却觉得无比甘甜。
只是也有些担忧,这样的日子,不知她受不受得住,他再次萌发了把人送去西安的念头。
回到署衙已经是下午了,但也没时间去看她,只让青山把在路上买的天价米面和肉蔬送到后面去。
他则快速整理了白日所记的东西,让一个捕快领着自己去找张恪,有些事必须要问他。
走在路上,徐述正思索一些问题,领着他去的捕快却突然开口了。
“大人,小的有些事想问您,能行吗?”
这捕快不到二十的年纪,比徐述还小,但长的精壮,说这话时一板一眼的,极认真。
徐述点了点头,不知他要问什么。
“听青山兄弟说,您是状元。状元做官都这么有钱吗?小的瞧您中午买馒头,下午买米买菜,眼都不眨,那可不是小钱。”
这话问得有意思,也格外耿直,年纪大些的人绝对不会说出来,只在心底怀疑这位新知州是不是心黑贪墨,不然怎地这般有钱。
若是问得是心底真有鬼的官员,也许这捕快小命都要不保了。
只是徐述突然有些理解他,也难得大度地不计较这些冒犯之语。
“若要发财,莫做官。我手中有钱,不过是先人荫蔽,且这算不上什么大钱,若真有钱,便叫这满城的百姓都不受饿才好。”
他说的诚恳,那年轻的捕快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