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66章
大队车马都已经停了,但谢蓁还没有下马车,坐在里面只听得到外面闹哄哄的,不知是发生了何事。
那些一路同行的兵卒好像在咒骂着什么,声太杂,她没听清,也没听到徐述的声音。
外面,徐述正坐在高头大马上,沉沉看着凉州古朴高深的城墙,最高处也不知是哪朝哪代哪位大家题的“凉州”二字的牌匾,看着倒苍劲有力,气势雄浑。
城门仍是紧闭的,上面守城的将士说什么也不肯开门,说不管是谁来了,都要等千户来了再做决定是否开门。
随行兵卒问千户何时能来,守城将士却回:不知道,千户公务繁忙,但每天必会来巡城,耐心等着便是。
同来的那些人个个是泼皮,哪里遇过这样的事。而且这里到了城墙根下,附近也无水源,他们赶了许久的路,渴都要渴死了。
这便有了谢蓁听见的咒骂。
徐述清冷冷坐在马上,凉州的情况来之前就知道不同寻常,但不知竟到了这种地步,他是朝廷任命的知州,到了自己的任地却进不去。
到底是凉州卫千户张恪有别的心思,还是局势果真如此紧张?
他一时也猜不透,但不管如何,这样的冷遇于情于理于法度,都不合。他不能就这么轻易认下,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一般,若如此,以后还有什么威严去执掌一州。
所以他坐在马上,神情严肃,任由那些随行的兵卒去骂。
谢蓁百无聊奈,也掀开帘子看过了,本来是担心的,但他却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还安慰了她几句。
这人上辈子年纪轻轻就坐上了尚书之位,深受皇帝信任,想来这点子事也难不倒他。她想通了,也就没那么担忧了。
只是本以为今日能吃上热菜热饭,但没想到却还是在马车上度过了小半天,继续啃干粮。
徐述眼瞧着上面守城的将士换了一波,且还不时往下看。
知州午间到的凉州城,可直到夜幕时分城门也一直未开,也许慌乱的不仅是他的人了,上面的怕也是有些慌了。
青山青水越来越不忿,刚想再去叫骂,城墙上却突然多了几个人。
“阁下可是朝廷新任命的知州徐述徐大人?”
一道雄浑的男声,穿透了徐述的耳朵。
“正是不才。”
徐述坐在马上,手里紧紧握着马鞭,眸子清亮,声音平静,不见喜怒,仿佛枯等了大半天的不是他。
“吾乃凉州卫千户张恪,凉州近来不太平,四处城门一向紧闭,没我的命令这些人不敢轻开城门的,只是不巧我今日去北边巡边才回来。”
“叫徐大人好等,这就开门。”
千户是正五品,比徐述高半级。而且手中握有军权,又是在边地,实在是没有必要对一个文官知州如此客气的。
只是今日之事,实在欠妥。
张恪素来不拘礼,今日都分外客气了几分。
他身旁站着的手下,嘴里都不免叨叨了几句,“大哥何必对个书生这么客气,老子们忙的像条狗,他还能好好在这儿坐着歇息呢。”
张恪瞥了他一眼,淡淡说:“这可不是个普通书生,是状元郎。”
那人忙哆嗦一声,“乖乖,文曲星下凡么?”
虽说他们是军中粗鲁的汉子,没读过几本书,但状元郎这名号是什么意思,他们还是清楚的。
张恪似乎笑了笑,可又似仍然沉着张脸,但脚步已经往下走,总归要去迎一迎这位知州的。
城下徐述听了张恪的话不过淡淡一笑,算是应了一声,但谁也不知道他此时究竟作何想法。
城门随即从里向外打开了,徐述翻身下马,将马鞭递给青水。
张恪应当未到三旬,身量高大,皮肤黝黑,眉眼板正,看着便很精壮,身穿一身简单的黑色军服,形容有些落拓。
徐述在男子里已算极高的了,他却比徐述还高了小半拳。
两个初初见面的男子见过礼,便在心里默默打量对方。
都不是多话的人,见过礼后气氛便有些沉静了。
好在张恪手下的军士心思直,知道徐述是状元郎后,心里正暗自好奇,这会儿有机会了,一个个赶忙上前来和状元大人攀话。
无非就是自我介绍,这没有超脱规矩,张恪一时也就没有管。
徐述听着这些人说话,不时应一声,脸上表情却还是清冷冷的。
谢蓁的马车在后面慢悠悠跟上,张恪看到了,想着应是内眷,他也不方便过问。
于是一行人就越过城门开始往里走,天色已经暗淡了,夜色浅薄。
城里人很多,超乎寻常的多,甚至城墙根下都搭了棚子挤满了人。
这些人普遍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有些还带着伤,有些脏的不成这样。
徐述掩下心惊,可自从他们一入城,耳边就不停响起不绝的招呼声:张千户、张大人……
这是喊张恪的,想忽视都难。
张恪一一都应了,这场面在他看来惺忪平常。
但对徐述来说,他根本没有想到凉州境况竟到了如此地步。
为什么会有如此多的难民?
“张大人,这是怎么回事,为何城中处处是难民?”
还是忍不住问了,他既来了,做了凉州知州就要做个明白。
张恪笑了笑,只是不达眼底,他看了看他的手下,示意他们安静。
“去年末鞑靼突然来犯,边境上的村镇几乎都遭了毒手,他们的屋舍良田都没了,没处可去,自然只能来这里。”
徐述自然知道这一点,只是都已经过去了月余,为什么仍有大量难民积聚在此。
张恪听了这话,却不笑了,他捏了捏自己的衣摆,揉搓着,“没钱,吃饭都顾不上,怎么盖房子。”
如此直白的答案,既在徐述意料中也在他意料外。
凉州去岁夏,遭了旱灾,据说有的地方夏粮颗粒无收,当时的凉州知州也上报了朝廷,只是同期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两湖的洪灾上。
那是千里平原,整个帝国的粮仓,南方的经济重地,若保不住两湖,损失不可估量。
至于凉州的旱灾,好似时常有,又有什么好在意的,照旧法办就是了。
好像有些讽刺。
只是朝中根本没有想到凉州会在岁末遇袭,这无疑是雪上加霜。
徐述的唇微微抿了抿,钱粮不是说有就有的。可皇帝已命内阁拟诏,让周边几州速速救济凉州,为何好像一点动静没有。
他刚想问,路边却突然有人大声问话:
“可是朝中派人来了,是新知州吗?”
“陛下可是忘了我们这些边境之民?”
“我们何时才能有顿饱饭吃?”
……
诸如此类的问题,从难民群中响起。
徐述无法回答,看着一双双盲目却又热切的眼睛,他突然有些心虚,自己低估了凉州的险情。
群情激愤起来,张恪没有料想到这场景,皱了皱,刚想压制,徐述却开口了:“张大人,我可否同大家说几句?”
张恪不知道他要玩什么把戏,但这个要求很合理,他没法拒绝,新到任的父母官,和百姓说几句话有何不可。
看到身旁人点了点头,军士们很快就压住了场面,现场一下子安静了。
徐述笑了笑,“各位父老,徐某不才,正是新任的凉州知州,今日初到凉州,对诸事尚未了解清晰,大家的疑问,我亦不知如何回答,但大家所求,徐某唯有尽心尽力而已。”
这些话,大多是充场面的,百姓们也不是不明白,人群中仍有人问。
“我们如何信你,我们前任知州为了凉州可硬生生把自己熬垮了。”
徐述知道此事,心中也有许多感概,但很快还是定下来,“那大家瞧着便是。”
说再多也无济于事,当前他需要立威。
而粮食就是最要命的东西。
张恪看了看他,却没说话。
谢蓁在车里,一直被两旁徐述自己的侍卫护着,生怕把她冲撞了。
但她坐在车里,却有些不安宁,凉州的情况比她预想的复杂多了。
一行人走到一处府衙,张恪指了指,“此处就是知州办公、居住的场所,凉州条件比不得京城,还望徐大人莫嫌弃。”
一路走来,张恪都客气的很,徐述同样以礼待之。
一来一回,莫如交锋。
徐述向他告了谢,亲送他出门。
谢蓁已经带着锥帽,被人带去了这府衙后院居住之地。
她第一反应是破旧,第二反应还是破旧,虽然她不讲究,但是窗棂都摧古拉朽了还怎么住?
“先简单收拾收拾腾出几间屋子今晚能住就好。”
她无奈地吩咐着,此刻是真的不太舒爽,一直想呕,有些没力气。
春风春雨赶忙收拾一张椅子让她坐下,这才和旁的丫鬟一起继续收拾。
徐述从前面过来时,后面还在收。
显然他也没想到这屋这般旧,看了眼坐在椅子上的人,他疾步走过去。
“可是又难受了?”
说了不让她再吃苦,却不想进了城,连间齐整的屋都没有。
“有些困了。”
她眼里一片水雾,小脸透着股委屈,娇娇柔柔惹人怜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