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宫宴2
途中倒是没出现什么意外，不过是当卫瑜到的时候，稍微晚了些，皇帝在姜荼的搀扶下已经落座。
大殿之上，百官齐聚。
除了些许老臣，很多人都是第一次见到卫瑜的真容。
只见卫家的女将军从正殿大门缓步而入，身量纤长，脚步沉稳有力，与在座诸位纱衣罗裙的姑娘全然不同。
是京城绵软和煦的风水中酝酿不出的气质。
“卫将军脚程忒慢了些，可是被什么绊住了？”姜荼笑眯眯地弯着眼，把自己的老脸挤成了一张皱巴巴的废纸，双手拢在暗红色的云纹礼服的袖子内，绵里藏针地冲卫瑜继续说道，“陛下恩赏卫将军擒贼有功，特命老奴设下此宴，在卫将军回京之际，召百官与家眷共同道喜。”
卫瑜垂着眼，半点都不想搭理姜荼。
她虽好奇这老太监口中的喜从何来，却也时刻记着，临行前姑姑送来的身边的婆子同她说的话。
于是卫瑜仰起头，瞧着坐在高高的大殿尽头的人，眼底勾勒了一身明黄高瘦的虚影，看似好端端地坐在那里，但倦怠的眉梢眼角，处处都能透露出咸临帝这些年在社稷人心消磨下的不足来。
大权在握也会感到疲惫吗？
卫瑜心底讥诮，面上却不显：“听闻皇后娘娘虔心礼佛，故臣特意与弟妹们前往京郊古寺求了一串佛珠，谁知在路上险些叫不懂事的奴才撞坏。”
她跪在那里，白色的大氅拖曳在深红刺绣的地毯上，在浓墨重彩的皇家宫殿里勾勒出了一抹突出的纯色。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在她身上。
卫瑜顿了一下，寻了个不会叫人轻易瞧见的角度，在将装着佛珠的锦盒从袖中掏出时，争分夺秒地冲着卫安比了中指，然后让精准捕捉到卫将军手势的卫安差点气昏过去。
他坐在不远处的席间，一杯酒闷在口中，感叹自己闲得蛋疼，在这里担心卫瑜那个没心没肺的东西。
卫瑜全当没看见，她若无其事地抬首冲着皇上笑道：“微臣检查过了，没什么损坏。只是耽搁了时辰，险些拂了皇上的好意，是微臣的不是，请皇上恕罪。”
姜荼不仅堂而皇之地打她卫家姑娘的主意，还妄图在自己前往宫宴的路上动手脚。
卑鄙龌龊之心昭然若揭。
卫瑜跪在地上，低垂着头颅，目光穿过肘间空袭放到了那个之前为她领路，现在吓得浑身发抖的小太监身上。
姑姑的人，他倒是说的出口。
眼见一计不成又施一计，带着卫瑜在宫里七扭八拐地乱绕，还当她如八年前那般好糊弄？
皇上瞧了她片刻，神色莫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人精似的大臣停了酒，一个个地都竖起耳朵听着，睁大了眼睛，唯恐错漏了细小的动静。
今日早朝，皇上可是上到一半就匆匆离开了。
虽然咸临帝除了初次登基的那一段时日，对早朝之事便不怎么热衷，但是像这样中途离开的情况，却也是开天辟地的头一遭。
坐在后面的几个大人挤眉弄眼地跟自己临近之人示意着，结果发现对方竟没能领会自己眼神中的深意，于是狠狠皱眉，留下半只眼睛继续关注着前面的动静后，伸手用手指蘸了茶盏里的温水，在深色实木的桌子上写道：三公主回京遇刺。
自认为掌握了头号消息的大人，长着两撇极具辨识度的八字小胡子，贼眉鼠眼地在卫瑜与空空皇后座位之间转了两圈，然后高深莫测地将身体放松，靠在了椅背上。
就在众人脑补以致惊奇，深吸一口气认为皇上会就此事找卫瑜麻烦的时候，坐在首位的皇帝却突然笑了起来。
“姜荼，去领了卫将军的礼物，回头给皇后送去，”皇帝正值壮年，坐在皇位上扫视着下面人的神色，呼吸有些急促，看得出是底子不好，只是身体里的精气神在强撑着，“起来吧，难得回京，叫你姑姑好生惦记，念叨地朕耳根子都要起茧了。”
卫瑜对这位在卫家军营中长大，却又间接害死了自己哥哥人，心情十分复杂。
咸临帝陆恒，是卫家所忠之君，是姑姑的丈夫，陆承的哥哥，却也是她解不开的心结与忌讳。
“谢皇上。”
卫瑜将锦盒交给姜荼，在卫安身边落座，平静地与他对视，又平静地看着侍卫将那个年轻地内侍拖了出去。
懈怠冲撞贵人，不管有没有做过。只要卫瑜说了，不是他也会是他。
这内侍听命于姜荼，是一条忠心耿耿的好狗。
他不敢直接喊冤，结果如何，那就只能自己受着。
心怀不轨，恶有恶报，她也没必要对想要害她的敌人心慈手软。
荆楚二十载寒风，吹出了将军杀伐决断的血。
大氅被身边伺候的宫女抱在怀里，卫瑜对她微微点头小声说道：“有劳了。”
她与卫安同桌，一起坐在大殿靠左边的位置。
皇后没到，姑姑也没有过来。
椅座上的皇帝小小地饮了两杯酒，便觉得有些无趣，于是起身冲着各位大臣亲王说道：“朕出去透透风，顺便接一下贵妃，诸位慢用。”
“赫曦，朕先失陪了。”陆恒向卫瑜抬起酒杯，说完后缓缓离开了。
众人一同起身，恭送皇上离开。
……
中央歌舞升平，席间推杯换盏。
卫瑜与卫安两人自小荆楚长大，见惯的是空旷草原奔驰的野马，城楼上十里成片燃起的烽烟，着实欣赏不来这花团锦簇的美景，也听不懂余音绕梁的婉转曲音。
“呼……累死我了，”卫瑜从入宫开始就绷紧的弦放了下来，她撞了卫安一下，附在他耳边小声询问，“今儿个早朝，时发生什么事了吗？跟皇后有关？我瞧着这么些大臣。怎得都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卫安此时看见她就心堵，由得卫瑜不厌其烦的在跟前絮叨，就是不肯搭理她。
“你够了昂，一个大男人，能不能大气些，”卫瑜夺了他早已经空了的酒杯，放在了距离卫安最远的地方，“我大侄子呢？他怎么没来？”
卫瑜的眼睛在人群中寻了一圈，诸位大臣和与皇室有关的居住在京城的亲眷都在，却唯独没有见到陆承。
“他病了，”卫安烦躁出声，“赶紧把杯子还来！”
“病了？是真病还是假病，我怎么没听说啊？”卫瑜抢过酒坛，急道：“你先别喝，倒是快告诉我啊。”
酒水从杯中晃了出来，溅到桌面看得卫瑜好一阵心疼，她放下就谈，用手指蘸了洒出来的酒，层到唇边，抿了两下，尝到了甘冽纯粹的清香。
这样好的酒，定是私藏在皇家的酒窖里，寻常也无从得见。
“大爷，小的求求你了还不行吗？”卫瑜眼珠一转，能屈能伸地改变策略，殷勤地给卫安倒好了酒，“告诉我呗。”
卫安收了她明显别有用心的恭维，傲娇地哼了一声：“真假倒是不知，我来时看间荀伯在宫门口等着，想着你该是没和他一起过来，便自作主张将带回来小兔崽都交给了他。陆承的事，也是听他提起的。”
“这你倒是跟我不谋而合了，昨日我还在寻思这兔崽子安置在哪里，思来想去，还是卫府最为合适，”卫瑜的手指轻轻敲击在桌面上，“那早朝呢？早朝是怎么回事？”
卫安的目光空洞地放在殿中的舞姬上，一只手撑住脸，翻了个白眼与卫瑜继续说话：“我哪里知道，不过是来时的路上听几位大嘴巴的言官提了一嘴，说是三公主与皇后回宫的途中遇到了刺客。”
“刺客？可是有人受伤？”卫瑜思索了片刻，紧皱的眉舒展开来，笃定的说道：“是此刻却抓住了。”
“三公主为保护皇后，后背中了一箭，”卫安点头，算是认可了卫瑜的猜测：“我也觉得事情不对，所以着重听了。据传言，刺客不仅被抓了，还供出了些了不得的事。”
他的眼神转向卫瑜，眼底的深意不言而喻。
“怎么？这事也能砸到我头上？”卫瑜瞠目结舌地指着自己的脸，“定闲，姑娘我长得很像灶台吗？什么锅都往我头上扣？！”
她自我怀疑了一会儿，对眼前露胳膊露腿的姑娘们都失去了兴趣。
“那后来呢？”
“还有什么后来……”卫安无语外又有些庆幸，“亏得你早朝没去，皇后又急又气，差点跟着三公主一起昏过去……她不知从哪儿得到的消息，听说你今日回京复命，拖着孱弱的身子要与你当面对质，据说已经冲上了大殿，若不是姜荼拦着，怕是要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叫皇帝彻查此事，最好直接发落了你。”
屋内燃着碳火，与脚下盘绕的地龙一起，更是直接将屋内暖意拖了上去。
卫瑜那件皇帝赐下的礼服，里面还裹着一条老婆婆特意叮嘱，绝对不能脱掉的白色襦裙。
可即便是这样里三层外三层地穿着，卫瑜还是觉得浑身发凉。
姜荼拦着皇后，怕是看她没有去上朝。
卫瑜捏紧了手中的酒杯，呼吸虽然控制得极好，但是眼底弥散的煞气却是直接出卖了她。
皇后强闯大殿，是否有过暂且不论。单说卫瑜如若今日上朝，恰巧赶上皇后闯殿，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一旦扯出刺客所说之言，卫家就算不落到众矢之的，卫瑜这个日前回京的统帅也要被禁足收押候旨。
皇帝多疑，姜荼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卫瑜眼睛半眯着，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已经动了杀心。
王朝蛀虫日食渐深，不仅几进谗言构陷忠臣，竟然对当今皇后公主也敢肆意而为，随便利用。
真真是……死不足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