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宫宴1
宫宴的准备,早在卫瑜还没回京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旁的都没有什么特别,但是这礼宴的总负责人姜荼,可是总也绕不过去的。
他是皇帝身边最为得势的太监,也是陆家开国以来第一个掌管着后宫琐事的宦官。
如此高位荣宠,成就他的自然不只有皇上一人。
当今圣上的原配发妻,是皇上还是亲王的时候太后娘娘亲指的。
温玉皇后人如其名,也称得上温婉贤良。
可她家室不高,身体也不好,卫贵妃是个不管事的,丽妃又蒋氏出身世家,让人不甚放心。以至于后宫中事,向来都是皇帝派人在打理,再交由皇后审查核实。
但这几年不知怎的,老天爷时常哆嗦,夏热冬寒的四季格外苦闷,将时间拖得尤为漫长,常人尚且受不了,何况本来底子就虚的温皇后,不出意外,她的身体更弱了,处理起事物来也越发力不从心。
导致很多时候,后宫中事都是顺着皇帝的意思,交给他身边的首领太监姜公公从旁协助。
说的是从旁协助,其实就是将事情全权给他负责。姜荼又是个细致麻利的人,一来二去地,竟也能料理得十分妥帖,叫人挑不出毛病,温皇后渐渐便也不怎么仔细后宫事了。
那个象征着实权的皇后金宝,更是直接搁在寝内的桌案上,姜荼若想用,甚至不必汇报,随时都可以来拿。
而她自己则收拾了东西,前往寺庙古刹带发修行。
其实这一切本没什么。
皇帝宠信宦官的事,从前朝便早已存在,轮到咸临年间,自然也算不得奇闻,顶多招人规劝两句,但说说也就罢了。
况且后宫中的事,说白了就是女人的事,吃穿用度都有律法规定,按品级分配也不会有太出格的问题,更碍不着卫贵妃的事。
她有同皇帝一起长大的情分在,卫家姑姑又被封为贵妃,这么些年恩宠不断,就算没有管理后宫的权限,也不太有人找她麻烦。
所以一开始对于皇上与皇后放权后宫诸事,交由姜荼处理的决定,卫贵妃并不反对,且在详细列举了三四好处与一二缺点后,还隐隐有了支持的迹象。
当时几人围屋而坐,相谈接洽倒也和谐。
照理说事情到这里也就算走完了,四人合力促成了一个你进我退,我放你收的好局面,合该天下太平才对。
可眼观后宫现今的状况,就知道事实却并非如此。
因为宣武侯卫琛的离世,卫家与宦官的纠葛牵扯,说是势同水火也并不为过。
……
辰时初刻,珠柳巷,卫家。
“婆婆,我是去赴宴,不是去成亲,”卫瑜扶着脑袋,挂着一头的珠宝,并没有看出自己的华丽高贵,只觉到了过于突出的头重脚轻,“你给我拾到的,好像只开了屏的孔雀。”
卫璇坐在后面桌子上插话:“是好看的意思吗?”
“不,照我说啊,那绝对是招蜂引蝶的意思。”卫凝从窗边探出个脑袋,百无聊赖地回应道。
“那不还是一个意思吗?”卫璇小声嘟囔着。
亏得这婆子是卫家的老人了,知晓少爷小姐都是什么样的脾气,不然非得被说得无地自容不可。
木制的梳子从卫瑜头上放下,发稍依然干枯得不行:“姑娘的头发需得花时间好好调养,您瞧瞧,这梳子都快断了,老奴也没能给您通开。”
卫瑜打了个哈欠,困得东倒西歪,她还不到寅时就被揪了起来,坐在这里梳洗打扮,说是姑姑交待,宫中皇帝设宴,万万不可像大意潦草。
于是派了身边最得力的姑子出宫,一大早地折磨着院内众人。
没睡够的卫瑜有气无力地回应:“没事,那就不梳了,放着它,随遇而安就好。”
边疆苦寒干燥,打小规模的战争接连不断,哪来的时间整理自己。
这头发碍事的很,本是应该齐齐斩断的。
“靖谦呢?不是说给我取衣服了吗?怎么还没回来?阿凝阿璇,去帮我看看,你们三姐跑哪儿去了。”卫瑜不忍拂了姑姑好意,只好煎熬地继续忍着。
可是着眼一看,放在眼下的口脂泛着艳红的绯色,像沾染了靡靡水露,让她想起了荆楚城外不足十里之处,被鲜血常年浸透雨雪都洗不掉的颜色。
她的心情一下变得沉重:“算了,这样就好,胭脂就别用了,坐在庭宴里,我自己咬两下,再喝些酒,旁人也就瞧不出来了。”
那婆婆叹了口气,知晓卫瑜定是想差了劲。
她放下拿着梳子的手,轻轻将卫瑜散开的头发撩到背上,小心地拆解已经打了结的发梢,又自知不能违拗主子,于是轻声说道:“姑娘误会了,这并非娘娘的意思。”
“不是姑姑的意思?”卫瑜奇道,“那是谁叫您来的?映初吗?”
这婆婆来头不小,一般人是轻易请不动——卫贵妃身边的掌事宫女,以前服侍过卫瑜的奶奶,正儿八经从宫中带出来的,虽然年事以高,但应付宫中之事很有一套,伺候公主娘娘们梳洗的手法更是绝技。
“正是小王爷,”婆婆的手很细,也看出了卫瑜的不耐,此时正与她一边搭话,一边处理这卫将军糟心打结的头发,“前儿个下午,小王爷差人前往娘娘住处,就宫宴的相关事宜与娘娘谈了许久,说是姜公公主持,恐有变故,故而叫老奴前来,以贵妃娘娘的名义,无论如何都要拖住姑娘。”
“拖住我?可是宫宴不是晚上才开始?”卫瑜不解,摆弄着手中的珠钗,困得直眯眼,“你就算要拖住我,不也应该晚上动手吗?”
婆婆的手上粘着水,尽量不去弄断卫瑜的头发,听见她的话后,带着笑意无辜地说道:“是拖住姑娘不去上早朝啊。”
屋外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卫瑜木木地反应了一会儿才猛然想起来,今日还朝,正是圣旨所言回京复命的日子,她作为押送俘虏的领军者,又是一方统帅,理应早朝拜会。
“完蛋。”卫瑜手臂横在桌子上,一脑袋撞了上去,生无可恋地说道,“你们小王爷还说什么了?”
房门被推开,没了厚重的门帘遮挡,一股冷风扑面而来,给只穿了层里衣的卫瑜冻得打了寒战。
“二姐,我去拿你回来当日那件皇上赐的衣服,本想取了就回来,”卫辞怀里不仅抱着那件刺绣的长衣,还拖着卫瑜那件翻墙时搭在肩中的大氅,“结果看着这件大氅,想着今日有些凉,便想着将它一并取过来。哪成想大氅虽然洗干净了,但因为时间太赶,上面的皮毛还没来得及整理蓬松,所以费了些时间。”
卫瑜感叹她的细致,转过身拉住拽住了三个孩子的手拿大氅一起裹了起来,对卫辞说道:“你这手揣在衣服里,怎的比弟弟妹妹的还凉些?今日宫宴,就别跟我一起去了,在家好生歇着,左右也不过是一堆人围在那里吃饭喝酒,靖谦长得这样美,万一被京城那些纨绔瞧了去,姐姐可不放心。”
卫辞对卫瑜的无中生有反驳不得,再加之她本就不想去,就更说不出推拒的话来。
迎着弟妹和二姐挪揶的眼神,卫辞慢慢低着头羞红了脸轻声说:“陆哥……小王爷让我告诉姐姐,他说不必担心,昨日贵妃歇在皇上那里,早已为二姐寻好了说辞。”
卫瑜回头看过去,见姑姑派来的婆子温和着一张脸静静看她,想来陆承交待的也正是这些。
可他为什么不直接跟自己说?
“二姐,小王爷说,要给你长长记性,不能总是记不得路,分不清吃饭与喝酒的地方,”卫凝站在卫辞身边,用肩膀轻轻||顶||了卫辞一下,然后才挤眉弄眼地冲卫瑜说道,“他还说此次宫宴定是热闹非凡,叫二姐不必打扮的太过漂亮,顺便……”
“顺便什么?”卫瑜听着这赤||裸||裸的报复,咬牙切齿地追问道。
“顺便自求多福……”
卫凝缩缩脖子,躲到了卫辞身后,唯恐卫瑜发火,把他劈了。
……
谁都不知这次皇帝是怎么想的。
皇家的宴会,宴请的是卫家的将军,居然还让姜荼来准备。
这样一来,对卫家来说,究竟是赏赐更多些,还是折辱更多些,就变得耐人寻味了起来。
一辆辆马车停在宫门口,诸位有品有位的大臣和世家的公子小姐们陆陆续续地走进皇城。
傍晚时分,卫安带着自边疆赶回来,在城门休整了两日的荆楚战士,从京城最繁华的街道穿过,直奔皇宫。
卫安骑在马上,穿着玄色的劲装,一张脸比他的身份和战功还要招人觊觎,被过分热情的姑娘们的手帕香巾折磨得苦不堪言,连打了五六个喷嚏,差点从马上掉下来。
为求自保,卫安最后不得不凝起眉毛,夹紧马腹,带着百十来号大小伙子飞快离开。
荆楚的战士们除了在卫瑜身边,还从未见过卫安如此的狼狈像,笑得忘乎所以,然后被气急败坏的卫副将扔给在宫门口等候的卫府管家,反复告诫荀伯要将这群猴崽子带回卫府偷摸教训。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卫瑜换了那身轻便的骑装,披着白色的大氅,来到了宫门口。
引她进门的是个还算年轻的内侍,瞧着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身边停了辆马车。
卫瑜认真打量了一会儿又默默地收回目光,跟着那名内侍往前走。
“公公在哪个宫当差?”她装若不经意地问道。
那内侍躬着身子,头伏得很低:“回将军的话,小人是在贵妃跟前当差。”
卫瑜回头看了一眼那辆被人牵走却没有坐人的马车,眼底划过一丝了然,对姜荼的厌恶与戒备更甚:“在姑姑跟前当差,相必也是个机灵懂事的。”
京中传言虽多有失实,但总不至于会空穴来风。
卫辞的事已经不止一个人与她隐晦地提起过,本以为上面有姑姑坐镇,她又带着军功回京,这色胆包天的阉人会收敛一些。
哪成想竟然还敢在她眼皮子底下折腾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
卫瑜看着那小太监千变万化的脸色,掩去了眉眼的煞气,讽刺一笑后继续说:“早就听姑姑与小璇儿说过,这宫里的路不好走,烦请公公擦亮些眼睛,千万别走错了路。”
就算她对皇宫的建筑看得眼晕,但在战场上大尾巴狼装惯了,回到宫里哪怕不是自己的地盘,但也总不至于唬不住一个连皇城都走不出去的太监。
她可是记着陆承的话,虽然有时候懒得理会这些一眼就能拆穿的阴谋算计。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了。
“带路吧。”
卫瑜笑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