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天花
冠厘放下怀里的鹿双,上前凑近了几步,追问道:“几时开始的?”
“说是一个时辰前,突然开始身子发热,这会子开始长疹子了。”小栗子回道。
鹿双抬头看着冠厘,只见他眉头紧锁,想也知道是件棘手的事情。冠厘对小栗子吩咐道:“带公主回屋去休息,我去趟熹微宫。”
“我同你一起去看看。”鹿双急道。
“不可,眼下情况尚未明朗,万一是会传染的恶疾,公主去了岂不危险?”冠厘想都没想便拒绝了,说完,耐着性子蹲下来,哄说:“天亮之前,奴才一定回来,您好好睡一觉,醒来就能看见奴才了。”
“那……那你自己也要小心,见情势不好,你就离着远点,别往跟前凑。宫里头的太医,总比你能耐些。”鹿双不放心地叮嘱道。
“公主放心,奴才去去就回。”
说罢,牵着鹿双把小手交给小栗子,便匆匆往熹微宫去了。鹿双看着冠厘的背影,心中总有一丝不好的预感。但眼下,也只能如此了。
熹微宫里,玉皇贵妃一惊,手里一松,杯子在地上摔得细碎。她一个趔趄瘫倒在椅子上,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你可瞧明白了,果真是天花?”冠厘看了看英帝的脸色,对太医质问道。
“寒战,高热,斑疹、丘疹……都是天花的典型症状……八九不离十……”太医战战兢兢地回道。
“福康从来没有出过宫,打从出生起就在熹微宫里待着,怎么会得天花?”玉皇贵妃叫喊道。
“乍暖还春时节,最是好多毒素滋长的季节,天花毒素靠着呼吸便能入体,最是难以防范的。”太医小声回道,脑门上的汗珠比黄豆还大。
“我的康儿!”玉皇贵妃闻言,竟不管不顾地冲进寝殿去,抱起床上的小人揉在怀里,那眼泪就像珍珠断了线似的吧嗒吧嗒滴在孩子身上。
“皇贵妃!”身旁的嬷嬷、丫头吓坏了,赶紧追上前去拉扯。“娘娘千万别冲动啊,这天花随时传染,您也要保重玉体啊!”
玉皇贵妃架不住众人的拉扯,手一松脱,孩子便被嬷嬷抱走,塞回了床上,整个人被宫女们架在一旁。她噗地一声跪伏在地上,抱着英帝的腿哭道:“皇上,您一定要救救福康啊,这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啊!”
冠厘看了看英帝,他仍然默不作声。一个在朝堂上能翻云覆雨的人物,唯独到了生死面前,发现自己就算再有本事,也是无能为力。
“皇上,不若让太医先开些药房,将公主的情况稳定下来,再想之后的法子?”冠厘试探地问了问英帝。
英帝怔怔地看着床上的小人,微微点了点头,“眼下,也只好这样了。”
冠厘知道,自古宫里头的子嗣得了天花,便都是一个劫难,极少有能全身而退的。这病来得汹涌,病状痛苦,极其折磨人,最后病人全身败血而死,死状算得上惨不忍睹。没想到这福康公主,好不容易呱呱坠地,算得上是金枝玉叶、掌上明珠,到头来,竟没逃过天花这一劫。
冠厘送走皇上,安排好太医熬来的汤药,又命人将熹微宫从里到外洒上葱姜水洗地,从禁卫军调来十几个将士,把熹微宫里里外外隔绝开来,从熹微宫出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
冠厘揉了揉眉心,一夜的繁忙,有些疲乏了。正要往无双殿回的时候,看到玉皇贵妃身边的琴嬷嬷匆匆朝这边走来,想躲,已是来不及了。
“冠总管,玉皇贵妃还有几句话,想同大人单独说。”
冠厘几不可查地皱了下眉毛,还是抬脚跟着琴嬷嬷去了。
皇上下了明令,除了留下照顾的四五个宫女之外,任何人都不能再踏入熹微宫,玉皇贵妃如今暂时安顿在熹微宫旁边的一处小殿里。
冠厘刚一进门,只见玉皇贵妃梨花带雨地向他扑来。冠厘赶紧伸出双臂,将如玉扶住,同时也不动声色地将她稍稍推远了一些。
“玉皇贵妃留神,如今公主抱恙,您可不能再出什么差池了。”冠厘正色道。
如玉看了一眼冠厘,从他的表情里读不出什么情绪来,便只好按着冠厘说的,回坐到椅子上。
“娘娘有什么话,要吩咐奴才的?”冠厘问道。
如玉的一双眼睛,从冠厘进门起就没离开过他。此刻,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冠厘,眼神里多了一丝哀求的意味。
“福康不能死,本宫不能没有福康。”如玉斩钉截铁地说道。
“奴才自然懂得玉皇贵妃的切肤之痛。皇上对公主疼爱有加,定然不会让公主出事的。”冠厘安慰说。
如玉默默地摇了摇头,“本宫不想听这些场面话,本宫要你保福康不死。”
冠厘抬眼看了一下玉皇贵妃,“这世上能保公主性命的人,是圣上。”
“不是的。”如玉苦笑了一下,“皇上以后还会有很多孩子,更会有很多儿子。天底下有这么多事情要操心,皇上又哪里顾及得了福康。”
“皇上已经命太医竭尽全力,研制药方了。玉皇贵妃不如等看看药效。”
如玉从椅子上站起来,一步一步地走近冠厘,脸上带着哀切,还从未如此脆弱过,“救救我的孩子,这宫里头,能救她的,只有你。”
冠厘轻轻地摇了摇头,“玉皇贵妃,奴才不是大夫,就算有万心,也无一力啊。奴才一定每日监督好太医院的汤药,日日给公主用最好的药材,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玉皇贵妃也要放宽心才好。”
如玉将脸凑近冠厘,抬起双手,死死地抓住冠厘的两个袖子:“怎么不能保,当初我生福康的时候,差一点一尸两命,也是冠厘你,从老天爷的手上把我们母女二人抢了回来。如今她只是病了,为何不能保!”
冠厘知道,玉皇贵妃眼下是有些疯魔了。福康是她的第一个孩子,血浓于水,母亲为了孩子,没有什么是做不出的。更何况,福康公主是她现在手上唯一的筹码,失掉福康,便是失去一切。
“奴才是人,不是神。能保得了公主一时,保不了一世。福康公主吉人自有天相,一定能转危为安。”
“你胡说!”如玉吼道,两只眼睛通红,“你既然能保双儿一世,为何不能保福康一世?!”
冠厘眼皮跳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如常的神色。“玉皇贵妃,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最紧要是先给公主服用汤药,或许有用。宫里头哪样不是最好的,定能保全福康公主。”
说罢,他跪下身子,将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如玉怔怔地望着他,眼里只懂得不停地流下泪水,嘴上也是一句话说不出了。
天还没亮,鹿双便醒来了。这一觉睡翻来覆去的,睡得不踏实。她在床上闷闷地坐了一会儿,便喊了绿萝进来伺候了。
“熹微宫那里,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鹿双一边梳头,一边问。
“听小栗子说,是福康公主病了。”绿萝将鹿双的长发盘成两个圆圆的发髻,固定在两边,又用黄色的绸带在发髻周围裹上一圈,留下两段飘在底下。
“什么病?”
绿萝压低了声音回道:“像是……天花。”
“天花?!”鹿双惊了一下,很快问道:“冠厘回来了吗?”
“奴才进屋的时候,冠大人还未曾回来。向来熹微宫那里,有得忙。”
鹿双一下从镜子前滑下来,奔向门外去。刚跑到院子里,就看见冠厘一身雾气,从外头进来。一抬眼,也看见了鹿双。
“冠厘!”
鹿双见着,就要扑上去。冠厘赶紧将她推远一些。“奴才身上不干净,怕传染了公主。奴才先去洗洗身子,换身衣服,再来见过公主。”
说罢,急急忙忙去到自己的院子,命小栗子将昨夜那身衣服放火烧了,又用滚烫的热水将自己从头上下泡了个遍。出来的时候,就看见鹿双正坐在自己的院中,急忙上前行礼。
“公主怎么不回去等着,奴才洗完去见公主就好了。”
“听说福康公主得了天花,可是真的?”鹿双眼下只关心这一件事情。
冠厘点了点头,鹿双的神色也不免暗淡下来。
“这么小的人儿,怎会得了这种虎狼之病……听闻我娘在生我和灵儿之前,也是有过一个男胎的,只是长到五六岁的时候,得了天花死了。”鹿双喃喃道。
“这阵子正是回暖的季节,天花毒素死灰复燃,眼下太医也没有什么好的法子,只煎了一些常规的汤药,给公主服下。奴才吩咐了太医院,最近也给公主您送些健体的汤药来。天花传染性极强,熹微宫虽然已经封闭了,难保不会传出来。公主最近千万要小心。”
冠厘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了下来,见鹿双紧锁着眉头,不由地伸手替她平了平。“公主怎么如此忧心忡忡?”
“我也不懂。我虽厌烦宫里头的尔虞我诈,可是福康到底还只是个孩子,何况冥冥之中又总与我的命运相连,我到底是不忍心看她去死的。”鹿双幽幽地说道。
“只能看福康公主是不是有这个福气,熬过这一劫了。”冠厘说道。
“如若皇伯母失了福康,会如何?”鹿双偏过头看着冠厘问。
冠厘想起方才玉皇贵妃那魔怔的样子,不由地叹了口气,“宫中会有大变,玉皇贵妃也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好不容易得来几日安生,届时,怕会被打破。”
鹿双抬起头,看着微亮的天空,远处,一轮朦胧的太阳正透过云层渐渐地升起,而另一头,姜黄色的月亮也还沉浮在空中,随着太阳的升起,一点点失掉了颜色。
鹿双心里想,是不是宫里所有的人,这一刻,都在重新盘算自己的命运,还是只有她和冠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