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以德报怨
这几日,鹿双有点不爱见着冠厘。身边的小栗子、绿萝虽有所察觉,但也参不透其中的原由,只每日都见着公主忧心忡忡,似是有什么心事压在心头。
入夜了,鹿双乖觉地在绿萝的伺候下按时上了床榻,洗得浑身香喷喷的,便笔挺地躺下,一副准备要睡去的样子。绿萝见状,也不敢在屋里多耽搁,伺候停当,便退了出去。
小人儿闭着眼假寐了几个时辰,听得宫里敲过了三更的钟,忽的睁开一双亮堂堂的眼睛,竟是从来不曾睡去过。
鹿双轻手轻脚从床上爬起来,一双赤脚走到门边,耳朵贴着仔细听了听,闻得外间绿萝轻微的打呼声。她笑了笑,小心翼翼地打开门,眼睛不敢离开熟睡的绿萝,一点一点蹭到门口,屏住呼吸,慢慢地打开大门,每打开一点宽度,便要停下来,喘喘气,一边是为了压住心底的紧张,一边是怕吱丫吱丫的声音吵醒了吓人。
门打开一条堪堪能过人的缝儿,鹿双便一个滑身,偷偷跑了出去。
冠厘匆匆忙忙进院,身后跟着桑植。只见冠厘右手捂着左臂,面上却如常。“你便去回了皇上,事情已经办妥,不要在我这儿耽搁太久,省得皇上怀疑。”
桑植领了命,自然照办。他懂得,每回都派自己来等消息,是因为他是圣上心腹之人。但桑植其实是冠厘的人,这件事皇上并不知情。因此,不论是朝前还是堂后,桑植与冠厘从未过多交往,即使同在宫中,也只靠飞鸽传书。
但方才的情形,冠厘见着像是受了伤,桑植想开口询问,但冠厘既然发话,他也不好多耽搁时辰。于是作了个揖,便返身回鹿鸣宫复命。
冠厘推开自己的房门,没顾上点灯,先脱下一身暗红色宽袍,熟练地从柜中拿出一瓶药粉。只见他左臂上一道深深的剑伤,因为砍得太深,四周的肌肉全部往外翻出,看着就感觉疼。他没有一刻犹豫,借着月光,将药粉倒在伤口之上,面上毫无表情,但额前滴落的汗珠却出卖了他的体感。
他又熟练地从柜中扯出一团白色的棉布,一圈一圈地缠绕在伤口上,最后打上一个结。做完这些,他微微侧身,朝屋子的另一头望了一眼,不动神色地拿过桌上的茶壶,替自己倒上一碗清水,一饮而尽。
下一秒,只见手中的水杯咻地一声飞出,方向直指挂着帷幔的床榻。杯子精准地从两边的帷幔中间穿入,紧接着就听“哎呀”一声,随即是杯子碎裂的声音。
声音一出,冠厘心下一愣,大喊不好。一个箭步冲上前,将帷幔撩开,正正好好对上公主一双水灵灵的大眼,此时此刻,小手正捂在额前,指缝里有汩汩鲜血流淌而出。
“公主!”冠厘冒出一身冷汗,赶紧一把抱过鹿双。
“冠厘!你好大的胆子!!”此时此刻,鹿双也顾不得伤口,只觉得浑身燥热,颜面全无。
冠厘一边接替鹿双的手,用自己的手捂住她额前的伤口,一边将人抱到案上坐好,单手点燃桌上的烛灯,又打开那口柜子,从里头拿出药粉。
“公主忍一忍,这药粉颇有些疼的。”
鹿双怒目圆睁,一言不发地瞪着他。冠厘见状,讪讪一笑,轻轻将药粉倒了一些在伤口上。药粉刚一沾上皮肤,鹿双就疼得失去了表情,鼻子眼睛嘴巴全拧到一块儿去了。她恼羞成怒,啪地一下打掉冠厘的手,脾气正欲发作,只听外头传来声音。
“干爹?出了什么事?”
原来是听得房中传来动静,桑植生怕出了什么事,故去而复返。
冠厘一手搂过鹿双,一边对外头说道:“没事,撞了桌角。”
不多会儿,便听不见院中的声响了。
冠厘回过神来,望着怀里的小人,只觉得哭笑不得。“公主,怎的跑到奴才的床上去了。”
鹿双还在气头上,狠狠瞪了一眼冠厘,“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冠厘放开鹿双,跪倒在地上,“奴才不知房中是公主,竟然出手伤人,罪该万死。”
鹿双看了眼地上的冠厘,冷冷地哼了一声:“哼,谋害前朝公主,不知按当朝的律例,该罚个什么罪?”
冠厘咧了咧嘴,“按律当斩。”
鹿双不说话了,只为了出口恶气罢了,怎么可能真的将眼前的人斩了。
见鹿双不说话了,冠厘抬起头来,疑惑地问道:“公主,怎会在奴才房中?”
鹿双瘪了瘪嘴,没好气地说道:“这阵子,你杀了不少人?”
冠厘愣了一下,不知鹿双为何发问。只听鹿双接着说道:“最近每日里见你回来,身上都带着血腥味。本宫想看看,你到底是不是夜夜都出去杀人了。”
怪不得,偷偷溜进屋来,躲在床上,想探个究竟。冠厘无奈地笑了笑,“那公主可看见了?”
“看见了,看见你受伤了,身上还是带着血腥味。还看见了……”鹿双一双大眼颇为得意地看着冠厘,仿佛抓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把柄似的。
“还看到什么了?”冠厘问道。
“看到了皇上房里的桑植,是你的干儿子。”
冠厘站起了身,用手探了探那敷了药粉的额头。“公主英明。”
鹿双撅了撅嘴,“你知不知道,你身上的血腥味,如今是越发明显了。每日见你,都呛得我睁不开眼。怪不得宫里头的人,都叫你阎王。”
“我说这几日公主见我,怎么兴致不高,原是不喜欢奴才身上的味道。奴才下回,再洗干净点,才去见您。”冠厘笑道。
“可是我皇伯父最近总让你去杀人?”鹿双追问道。
冠厘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这只老狐狸,心里头打的是什么算盘?上回得罪了皇上和玉皇贵妃,他们竟然毫无动静。冠厘,你总说要教我,这事儿我想不明白了,你倒是教教我啊。”
鹿双在桌边晃荡着双腿,不满地嚷嚷道。冠厘微微一笑,又拿过鹿双的手,在手心里写下四个字。
“以德抱怨?”鹿双如今跟着霍英年,把字都识全了。
“对,以德报怨。皇上在对奴才以德报怨。”冠厘点点头。
“以德报怨,好让你替他去杀人?”鹿双刨根问底。
“没错。奴才得罪的,左不过是一件后宫小事,但事儿小事儿大,全凭皇上一张嘴……”
不等冠厘说完,鹿双抢道:“皇上要让你知道,他放过了你一马,做奴才的,自然更当忠心耿耿,鞍前马后地效力。对不对?”
冠厘点点头,忽而觉得面前的姑娘长大了不少。然而下一个动作,又是冠厘没想到的,恍惚中只觉得手臂一热,低头只见鹿双撸起自己的袖袍,小手搭在那颤了白布的伤口上。
“可是杀人者,终逃不过被人杀,冠厘你不怕吗?”鹿双忧心忡忡地问道。
冠厘眼中的神色沉了沉。
怕,从前是怕过的。可杀的人多了,便顾不得怕了。
冠厘正要回答,却听鹿双长长地叹了口气,“可是我害怕。”
冠厘忽地收了神色,朗声对鹿双笑道:“公主都说了,外头的人喊奴才是阎王。阎王只管收人命,可曾听说过有人能让阎王死的?冠厘这么多年打下的根基,不能叫公主宽心吗?”
鹿双仔细地看着冠厘的脸,想要从他的脸上瞧出个究竟来。半晌,才觉得那面上真的只有满满的自信,这才将信将疑地垂下脑袋。
“这阵子我心里总不踏实,日日等着熹微宫发难。那头越是安静,本宫心里头越是不安。就算皇上对你以德报怨,那玉皇贵妃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鹿双有气无力地说道。
冠厘见她累了,从案上抱起鹿双,往门外走去。“奴才送公主回寝殿休息。玉皇贵妃那头,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鹿双无精打采地将头枕在冠厘的肩上,双手环在他的脖子上,由着他将自己送回去。“就怕她又出些什么阴损的招数,不小心本宫就着了她的道了。”
冠厘笑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与皇伯母的斗争,还真叫孩子心力交瘁了。“明日里要是有人问起公主额头的伤,怎么办?”
鹿双支起身子,没好气地白了冠厘一眼。“本宫就说是自己摔的,行不行?你放心,断然不会连累冠大人您。”
冠厘见状,无奈地笑了笑。“公主下回可不敢如此了,奴才刀剑无眼,真伤及了性命怎么办。”
“哼,我看你今天也没手下留情啊。难不成你还想杀我不成。”
两人正你一眼我一语地说着,忽见小栗子从远处门房跑来,气喘吁吁地来到冠厘面前。也顾不得公主怎的在外头,就对冠厘说道:“干爹,熹微宫那头出事儿了,说是公主突发恶疾,这会子,皇上和太医都正往那儿赶呢!
冠厘与怀中的人四目相视,鹿双浑身的细胞都紧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