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天花泛滥
鹿椒皇宫出了大事，福康公主得了天花，宫里头人人自危，整个宫中气氛紧张。英帝也无心朝政，每日上朝都是草草了事，文武大臣也不再像往常一样，拿些不紧急的事情去英帝面前吵来吵去，你弹劾我，我弹劾你。
即便是冠厘每日里盯着，宫里头的太医也一直拿不出有用的法子来，只每日里灌些黄汤，辅以最名贵的补品，将福康公主的命吊着。而熹微宫里伺候的宫女，却一个又一个地染上天花，不过半月的时间，死了七八个。
“滚！”
如玉将一把滚烫的茶水朝着太医砸去，正正当当泼在人脸上，烫得几个太医眼睛鼻子都挤在了一起。可是一屋子的太医战战兢兢跪在地上，没有一个敢躲避半分。
“成日里吃宫里的，喝宫里的，难道就这样白白地养了你们这些废物？！”
如玉双手紧紧地攥成一个拳头，一把捶在案上，发出砰的一声。才不过十几日的功夫，玉皇贵妃身形瘦了一大圈，黢黑的眼圈铺在眼底，眼瞳里头是血红色的一片。
外头的太监通报说冠厘来了，如玉往椅子上瘫了瘫，无力地挥了挥手，太医们赶紧鱼贯而出。擦身而过的时候，冠厘见着太医们脸上沾着的茶叶沫子，眼色不由地紧了紧。
“没什么好消息的话，就什么都别说了。”如玉没有抬眼，有气无力地说道，“你左不过是来告诉本宫，福康还活着，可是生不如死。”
冠厘于是没有吭声，只上前绕到如玉的身后，默默地给她按压额头四周。
“民间，就没有什么好的法子吗……”如玉闭上了眼睛，喃喃道。
“宫里头什么都是最好的，何必舍近而求远。”冠厘说道。
只见如玉在自己的手底下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冠厘，你这么聪明，怎么会不懂呢。是皇上，皇上不准派人去民间求药。因为他不想让百姓知道，他的第一个孩子，染上了天花。”
冠厘没有接话，这么通透的话，又何须再赘言。宫中向民间求药，本身就不是合体的事情，何况英帝登基堪堪两年，决不能发生什么动摇根基的事情。英帝要的，是稳定过渡。
如玉突然又嗤笑了一下，她抬高头看了看冠厘，“所以说啊，双儿也好，福康也好，在皇上的眼里算不得什么活生生的人，都不过是个象征，是个傀儡罢了。福康好歹还有我这个亲娘，可怜双儿，倘若有朝一日轮着她出了事，又有什么人会为她据理力争呢。”
冠厘的手上停了那么一瞬，还未被人发觉之前，又悄无声息地继续按摩着。他不相信玉皇贵妃会在这时候幡然醒悟，生出什么善心来。她不过是自己心里头不舒坦，就要说出一些残忍的话来，不叫别人好受罢了。
见自己的话并未刺激到冠厘，如玉也觉着没趣了。偏了一下头避开了冠厘的手，不叫他接着按了。“你明明可以想法子救福康的，可你选择了顺应圣上。罢了，你滚吧。”
说罢便闭上眼睛，不再说一句话。冠厘仿佛没听到什么难听的话似的，磕了个头，就退出去了。
鹿双在无双殿困了好几日，实在是无聊得紧了，趁着冠厘不在，撺掇了绿萝去宫里头走动走动。绿萝没法抗旨，心里却怕得要命。
“公主，御花园也看过了，湖心亭也去过了，咱们还是回去吧！”绿萝跟在鹿双的身后，焦急地说道。
“半个时辰都不到呢，哎呀，都在宫里头憋了半个月了，我实在是受不了了。”鹿双苦着脸，抱着绿萝的腿摇晃撒娇。
“冠总管要是知道了，非扒了奴婢的皮不可。”绿萝经不住鹿双撒娇，带哭腔地说道。
“不叫他知道不就好了。”绿萝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宫里头这么大，平日里想见着谁都难，没那么容易染上病的。”
正说话间，只见不远处突然熙熙攘攘起来，夹杂着宫女尖锐的哭声。
“出什么事了？”鹿双踮起双脚问道，脚步不由地往那里去。
原是住宫女的琉璃阁出了事儿，门口摆着几个单板，上头铺着白布，一看就是躺着死人。几个姑姑拖拽着两个小宫女，正骂骂咧咧地往外走。
“叫你们赶紧拉着这两个死人去乱葬岗烧了，你们是想违抗婵儿姑姑的命令吗？！”一个年长的姑姑对着跪在地上不肯走路的宫女骂道。
“姑姑，姑姑，求求您了！我跟灵儿再有两年就能出宫了，求求您了，别让我们去烧这染了天花的尸体！”其中一个宫女抱着姑姑的大腿，哭喊道。
“你不去烧，难道让我去烧？！这天花尸体，烧干净就没事了！”年长的姑姑一脚踹开宫女呵斥道。
“既是没事，姑姑为什么自己不去烧！”那个叫灵儿的宫女也是豁出去了，大声地质问。
姑姑一个巴掌扇在她的脸上，气得嘴巴都歪了。“让你烧你就烧，拿来那么多废话！”
“姑姑别以为奴婢不知道”，只见灵儿捂着通红的脸颊，“凡是去烧尸体的宫女，完事儿就会被派去熹微宫伺候福康公主，姑姑敢说不是吗！”
那姑姑支支吾吾无言以对，嘴里却还是骂骂咧咧一些不着边际的话。
见着这一幕，将她们一来一回的话全听了，鹿双咬了咬嘴唇。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那个叫灵儿的宫女，不仅和姐姐名字一样，长得也有几分相似。
“你叫灵儿？”
鹿双一边走近，一边问道。众人这才发现霜阳公主，赶紧跪了一地。“奴婢给公主请安。”
“我问你话，是你叫灵儿吗？”鹿双站定，看着地上的宫女问道。
“回公主，奴婢叫灵儿。”
“这里是怎么了？哭哭啼啼的。”鹿双看了一眼那位姑姑，眼神里满满的冷意，吓得她浑身哆嗦了一下。
“回公主，不过是些干活的小事。这两个宫女不愿意干活，奴婢正在教训她们，叨扰到公主了，往公主恕罪。”
鹿双看了一眼摆在地上的死人，不由地拿帕子捂住了鼻子。那叫灵儿的，转了转眼珠子，突然扑到鹿双的面前，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公主，求求您救救奴婢吧。这几个都是前日里被派去熹微宫伺候的宫女，回来没几日便死透了。现在姑姑让我们去烧尸体，回头就会拨我们去熹微宫里做活，病个半死被送回来，太医院也不会给我们送药来。我们琉璃阁的宫女，已经死了十几个了，奴婢不想死啊！公主，求求您了，救救奴婢们吧！奴婢还有两年就要出宫了啊！”
灵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叫鹿双看了也不由地动容了。“既然染病了，为何不让吃药呢？”
只见姑姑也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公主，实在不是奴婢不管她们死活啊，都是一个阁的宫女，哪个不是奴婢照应着的。实在是奴婢们人微言轻，命不值钱，就算染病了，又怎么会有太医过来诊治开药，都是死了便白死了。”
鹿双看着一地的人，沉默了片刻。她知道，这就是宫里的现实。她叹了口气，说道：“那能不能派几个身强力壮的太监去烧尸？即便要派宫女去熹微宫，也挑些进宫时日短的姑娘，她们两个都熬了这么多年了，好不容易能出宫了，又何必非要她们横死在这宫里。”
姑姑见鹿双不像要追究的样子，既然公主都发话了，也不能不遵旨。“奴婢领旨。只是公主，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啊。”
鹿双不再多看多说什么，只转身离开了琉璃阁。绿萝赶紧跟在身后头，她看不清公主脸上的表情，但也知道公主有些郁郁寡欢。
本是心情大好地出了门，却是败兴而归。鹿双原是不知，宫里头的疫病已经传得这么严重了，又遇着琉璃阁这一幕，心里头实在是说不出的堵。
冠厘在绿萝那里听说了琉璃阁门口的事儿，赶紧进屋探了探鹿双。只见她闷闷地坐在榻上，心事极重的样子，连冠厘进来了都没发觉。
“绿萝都跟我说了，公主您今日偷偷出门了。”冠厘嘴上说着，话里头却没有一点责备的意思。
鹿双回过神来，抬头看着冠厘。“我没想瞒你，反正在宫里，什么也瞒不过冠总管。”
听出她话语里的泄气来了，冠厘挑了挑眉，“衣服行头都烧了没？回来可浸了澡？”
“烧了烧了，身子也里里外外都洗得干干净净。”鹿双不耐烦地回答。
“听说公主今日救了两个宫女？”冠厘坐到榻沿上，将鹿双轻轻拉到自己的身前，让她背对着自己坐下，替她编个好睡觉的辫子。
鹿双闷了闷，到底还是对冠厘和盘托出。“那个宫女叫灵儿，跟我姐姐一个名儿，长得也有几分相像。我实在不忍心见着她去送死……”
“公主可知道，就算救过了这一回，下一回，还是得轮到她去熹微宫？”冠厘手上没停。
“本宫自然知道。可是……能救一回是一回吧，再远的事儿，本宫也管不到了。”鹿双重重地叹了口气。“我此前也不知道，宫里头的病，已经发展成这样了。如今宫里头人人自危，也不知道皇伯父是怎么打算的。”
冠厘编完了辫子，将小人转回到自己的跟前。“皇上自然想保福康公主，更别提玉皇贵妃了。可是太医都没得法子，自然是救不了。”
“你都不行吗？”鹿双歪着头问道。
冠厘笑了笑，“奴才在公主眼里，就这么神通广大吗？”
“死马当活马医嘛，但凡有一点希望，也要试试不是？”
冠厘默了默，“法子也不是没有，民间传闻有些能治天花的方子。可一是方子不保险，宫里头谁也没试过，底下人没人敢打包票，二是皇上不想公主染天花的事情传出宫去。所以，这最后的救命稻草，怕也是抓不住。”
“福康的命，难道还没有皇上的面子重要吗？”鹿双有些郁闷，不禁忿忿道。
“这叫身不由己。”冠厘揉了揉鹿双的头，柔声说道。
“我看着这宫里的人，人人都是身不由己，并没有一个自在的。”鹿双努了努嘴，抱怨道。
“公主看得真切。”
冠厘伺候鹿双躺下，公主心情低落，任由他摆弄，很快便在被子底下缩成了一团，将被子拉到脸上，只剩下一双呜溜呜溜的大眼睛。
“冠厘，我皇伯父最器重你了，你也不能跟他说说，就劝他试试民间的方子罢！”
冠厘整理被子的手顿了顿，他看着鹿双，只见她眼神里头满满的期待。
“公主，现在谁能救下福康公主，谁就是下一个出头的。可惜，奴才没有这个本事啊。”冠厘轻声说道。”奴才没这么伟大，皇上心里头的意志，奴才不想忤逆了。”
鹿双亮晶晶的眼睛瞬间黯淡下来。
原来福康不是真的必死无疑，而是没有人愿意救。